程晓晓顿住话头,眼里的笑意深了一分,把手边的茶杯又往前推了推,仿佛欲言又止一般,侧头看着陆小山,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接下来我这话到底说还是不说呀?
陆小山黑着脸,眼里的冷气聚了又散,在程晓晓半点儿不让的对视中,静默良久,随后仿佛突然失了气势一般,原本的凌厉散开,那点儿似有似无的怒气反而无声无息地漫了上来,直盯着程晓晓看了好半晌,才移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冷哼一声,接过程晓晓递过来的茶杯,声音清冷地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晓晓仿佛受了鼓励一般,笑意晏晏地回:“我想说,其实我对您还挺满意的。就是——”
说到此处,程晓晓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支着头看向陆小山,似模似样地摇头叹了口气,语气惋惜而惆怅,种种表现完美地契合了她为自己做的出场人物设定:“没想到您这么冷淡,看来……今天这场相亲不太合您的意!”
“是不太合意。”陆小山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冷硬,说出的话也半点儿不客气。
程晓晓仿佛早有所料一般,了然地点头,不怎么好意思地笑:“那不好意思了,您先前一直没开口,我还以为您没什么不满意的呢。原来竟然是我自以为是了。”
说完又自己叹了口气,俨然一副失落的表情,仿佛一腔热切被人无端地泼了冷水,恰到好处地让对方看到了。
陆小山冷脸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装模作样,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随后又松开,一股气息蓦地从脚底涌上来,冲到胸口,在胸腔处四处乱窜,直烧得他心肝肺痛,连头也跟着痛起来,好半晌才忍下了那股骤然而起的闷气,一字一顿地问:“你喜欢演戏?”
程晓晓收起那副哀叹连连的模样,挑起眉梢,偏头看着陆小山,莞尔:“喜欢是喜欢!我倒是想演呀,可惜没那个天分,也没那个姿色能拼进娱乐圈,所以就不多肖想了。”
提到这事儿,这会儿程晓晓是正儿八经地叹了口气,颇有点儿遗憾:“我这点儿资质,最多也就当个编剧,写写剧本小说什么的,当演员就不行了。”
陆小山冷笑:“我倒觉得演得不错。”
“您也太高看我了!”程晓晓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语气谦虚,仿佛没听出陆小山话里的讽刺一般,丝毫不受陆小山直直上升的怒气影响,目光清澈地看着陆小山,自然而然地问,“怎么,陆总现在是想了解一下我的职业吗?”
陆小山冷哼一声,握着杯子的手指松开,没理会程晓晓的问题,自己拎起茶壶续了半杯茶,在程晓晓潋滟带笑的打量中,慢慢敛下顶到脑门的怒气,只余眸底那丝跳动不明的气息,视线重新落到程晓晓脸上,不紧不慢地问:“谁跟你说我要看学历的?”
“这要求难道不是你自个儿提的?”程晓晓面露诧异,看着陆小山眼里浮动的怒气,极其无辜地摊手,“你不是跟人家马阿姨说了,得先看学历才能相亲。”
末了才恍然觉得自己出戏了,语气不对,有点儿幽怨,又笑盈盈地补充了一句:“您放心,我非常理解!”
陆小山捏着杯子,目光悠悠地看着她,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不客气:“看不看学历,得看人!”
程晓晓淡定非常,任他打量,瞬间找回了刚刚入戏的状态,恍然大悟一般,略带歉意地回看陆小山:“哦,那可能是我误会了。原本我还有点儿小要求呢,您这么说,我都不好再提了。”
随后仿佛想明白什么似的,动了动眉头,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问:“这么看来,我就是那个得先看学历的人了?而且——还不如您的意?”
陆小山轻嗤一声,面色冷淡地喝了口茶,对程晓晓的问话置若罔闻,似乎是默认了。
“那咱们这相亲不用继续了?”程晓晓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懒洋洋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陆小山。
既然不相亲了,那她今儿这戏算是收场了?可惜不太圆满,她都还没怎么发挥呢!只能说这位陆总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了,跟她印象中完全是两个人!
陆小山看着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的程晓晓,那股惬意放松的神态外加毫不掩饰好奇的打量,仿佛宣告着她的胜利一般。
她是觉得不用跟他相亲了,所以连掩饰都不用了?
就不情愿到这个地步?
不知为何,陆小山原本那点儿压下的怒气又慢悠悠地涌了上来,迎着程晓晓的目光,冷声打断了她的悠然惬意:“我什么时候说不继续了?”
程晓晓原本那点儿感叹还没完呢,冷不丁地听见这话,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小山,愣了片刻,抚着胸口顺了口气,随后直起身子,将手边的茶杯从桌上捧起来,收了先前那点儿漫不经心的应付跟嘲讽,认认真真地看向对方。
他不会真看上她了吧?这走向不符合剧本设定呀!
她眼里的疑惑展露得明明白白,陆小山气息一滞,侧开目光,声音冷邦邦的打断了她的注视:“你刚才说想提要求?”
让她提要求?这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剧情走向?
程晓晓有片刻的愕然,被窗外漏进来的冷风一吹,瞬间回神,随后涌起一股大笑的冲动——这可真不怪她了,本来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打算结束这场不太合适的相亲,转场进入叙旧模式的,结果陆小山还冷不丁地问她要求!
这就有点儿更让人怀疑了呀!他是真气着了还是暗恋她呀?
“我本来觉得这时候提有点儿不合适,不过您既然问了,我就不矫情了。”不过刹那的功夫,程晓晓心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脸上重新挂满笑意,那笑意滑进眼底,轻轻漾开,不经意地一撇,让人恍觉春风拂面眉眼如画。
丑话说在前头,程晓晓捧着茶杯往后靠了靠,顺着陆小山的话慢悠悠地开口:“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智商还过得去。考虑到子孙后代的智力问题,我呢,不求别的,就希望能找个智商稍微高点儿的,这样小孩子的智力说不定也能更高点儿……反正总不至于太差,最不济吧,也不能比我差了!”
程晓晓顿住声音,抿了口茶,茶水带着温热的气息浸入肺腑,总算把先前那点儿随风而来的寒气压下去了,直起身子,目光粲然地看着对方,笑语盈盈,带着点儿真假难辨的期待:“所以,不知道陆总您方不方便测一下智商呢?”
第3章 错过了一个亿
陆小山捏着茶杯的动作顿住,原本绷着的脸一点一点碎开,面色晦暗不定,眼里那点儿残余浮动的气息却瞬间消散,眸底刹那间一片死寂,看着程晓晓的目光冰冷凌人,在程晓晓笑意温婉的回视中,缓缓伸手,将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置于桌面。
木桌震动的余波合着窗外透进来的寒风顺着他的方向而来,屋内瞬间弥漫出一丝森然冷意。
让他测智商?她还真敢想!
对于陆小山的反应,程晓晓却恍若未觉,迎着陆小山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点开手机网站,将自己的手机再次递过去,眼里笑意分明:“您看,网上就有测试的题目,非常简单,而且当场出结果。”
明明是随意闲适的语气,带着满目真诚跟期待,却藏着陆小山一眼就能看明白的针锋相对。
她就不能正正经经地跟他说话?
陆小山面若冰雕,一言不发,盯着程晓晓看了半晌,视线从程晓晓的脸上移到手机上,随后在程晓晓挨着茶杯的手指上顿了顿,眼里的冰冷气息仿佛跟着滞了一瞬,那点凝练的冷气被这么一打段,仿佛突然失了气势一般,被外头的冷风一吹,逐渐散开。
片刻的无言对视后,迎着程晓晓诧异的目光,陆小山面无表情地起身,抬手将身侧半开的窗户“啪”的一声合上了。
这一举动显然出乎了程晓晓的预料。
程晓晓脸上的笑意滞住,下意识地顺着陆小山先前的视线看了看自己捧着茶杯的手,心念微动。
这算什么?示好还是回避问题?
程晓晓一时没看明白,不过对方眼里的阴郁她看清楚了,片刻的错愕后便是莞尔,捧着茶杯靠在椅背上,眉眼弯弯地看着陆小山开玩笑:“陆总,这会儿关窗……似乎不太好吧。”
本来两人就独占了一个雅间,门关着,这会儿再这么“大张旗鼓”的关窗,那还不得让旁边房间的人浮想联翩?
“你也可以再打开。”陆小山轻描淡写地撇她一眼,声音沉厚无波,带着丝清冷,还未有下文,手机的铃声却先响了起来。
冷不丁地被打断,陆小山慢悠悠地移开视线,低头看一眼来电显示,当着程晓晓的面接通了电话。
门窗紧闭的屋里声悄风静,两人只隔了一张桌子,陆小山似乎又没想避着她,所以程晓晓都不用留心就将电话里的声音听了个七七八八。
“山哥——”电话那头的声音洪亮有力,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先试探般地喊了一声,听这头的人没说话,才大着胆子笑咧咧地说正事,“那个……鑫和那边递了话过来,说是预估春节这几天货物缺口有点儿大,所以想从咱们这儿调一批货过去。”
“鲜货?”陆小山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是——是冻品。”电话那头的人忙解释,“要是鲜货我就直接回了,过年这几天咱们自己差不多就能出完!就是冻品我才拿不定主意……”
陆小山听着电话,在程晓晓对面重新落座,顺势将手边的茶杯递过去,仿佛习以如常一般,非常自然地拿手指点了点杯边的桌面,示意程晓晓添茶。
程晓晓被这猝不及防的要求震惊到了,一口茶呛在喉咙口,连咳了好几声,脸上的表情也在刹那间换成了错愕无语,盯着陆小山的手指,愣是没接那杯子。
电话对面的人大概没想到自家老板旁边还有人,一听见咳嗽声,原本的说话声便戛然而止。
程晓晓甚至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吸气声,过了好一瞬,电话那头的人才如梦初醒一般,讷讷地嘀咕:“山哥……你不方便啊……”
“谁递的话?”陆小山直接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直入主题,视线从程晓晓呛得通红的脸上划过,见程晓晓半天没反应,冷绷着脸从桌旁取了只新杯子,伸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新茶——却是直接推到了程晓晓跟前。
程晓晓边咳边看着推到自己跟前的茶杯,心情复杂地瞥了眼陆小山,这会儿简直不想说话了——她严重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好容易顺了气,程晓晓怨念万分地叹了口气,把茶水几乎洒得差不多的杯子搁到一旁,伸手够了桌子另一头的纸巾,将自己这一侧被茶水渍淹得满目狼藉的桌面擦干净了,捧着陆小山刚刚倒好的茶,无所事事地躺了回去。
对她而言,私人场合跟陆小山针锋相对是一回儿事儿,当着他人面的相处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很明显陆小山公司有重要的事儿——这种时候,她还是有基本的社交礼貌的。
她先前就是被陆小山看学历相亲的要求给惊讶到了,气不太顺,秉着找当事人“好好聊聊三观”的态度坐到了这里。不过这会儿陆小山的反应她有点儿没看懂,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最好!大家各自收工,回归正常——当然,前提是陆小山也是这么想的。
陆小山的电话还在继续。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对这头的情形有点儿始料不及,欲言又止好半天,仿佛知道自己这电话打得不是时候,所以语气里就有了那么点儿心虚:“是……产业协会余副会长那边儿递过来的,说是鑫和的陈大招苦着脸求的他。”
“鑫和的人蠢成这样了?”陆小山放下茶壶,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可不是!”电话那头的人哎呀连连,顺着陆小山的话气闷得骂了好几声,虽说他们这行业春节期间不歇业,可谁不是早一两个月就把货拢好了的?像鑫和这样的赶着除夕来调货,那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一大群人早几天都干嘛去了?
刚由着气性骂了两句,那人又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收住话头,小心讨好间又带了点儿幸灾乐祸:“我也纳闷呢,接了电话后就赶紧找人问了情况,是鑫和那边的采购部主管出了点儿问题,说是这两天请假回家过年,结果从前儿早上起就联系不上了!陈大招还算警惕,亲自带着人去查了库,竟然大半都是空的!先前那些货单子多半也是伪造的!我估摸着他们手底下几个屠宰场跟养殖场签的预购合同十有八九也是水的。这会儿鑫和那边鲜货跟冻品都有点儿供应不上了,赶着这个时间点儿货源崩了,估计隔壁市的场子也撑不住!咱们的冻库离他们那儿最近,陈大招可不就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了?”
“陈大招的小舅子?”陆小山对对方的信息显然早就烂熟于心,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电话那头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语气复杂地答应道:“可不就是嘛!要不是他小舅子,估计陈大招早就发现了!据说是挪用公司的钱去网上堵了,先前凭着鑫和那点儿底子还能东挪西凑把窟窿给盖住,勉强糊了大半年,哪知道这到年底了,又赶上新一波猪瘟,眼看捂不住,这崽子就直接跑路了!”
程晓晓原本还不太留意,这会儿听着倒也起了几分兴致——她是做投行的,对很多行业都有涉猎,认真说起来,她对猪肉行业还是有那么几分了解的,只是先前没深入了解过,这会儿听陆小山的电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有了初略判断。
想不到陆小山生意做得还真挺大呀!结合自家老母亲的说法,陆小山简直把这行业的产业链一条线全拢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资金密集型行业,入门门槛很高——简而言之,一般有钱人做不进去!得身价过亿才行,而且还得是实打实的现金!不然,你见过买种猪猪仔不付钱的?见过建猪舍不付钱的?见过开屠宰场不给钱的?
那些说找银行贷款的,那也得你有充足的资本金才行呀!不然空手套白狼,银行也不能傻成这样就直接放款了!
看不出来啊,陆小山竟然这么能赚钱!
程晓晓感慨万分,瞬间觉得开了眼界了。跟现金资产说不定就已经过亿的大老板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对她而言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场面了。嗯,她先前应该没把他得罪狠吧……如果现在上去攀攀关系,他还能给她好脸色不?
这么想着,程晓晓自己差点儿笑出来,好在理智还在,最后硬生生忍住了没笑出声,只看着陆小山遗憾地摇头,哎呀,失策了呀!
陆小山目光清冷地扫了眼自顾自摇头失笑的程晓晓,移开视线,手指搭着桌边,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沉吟了片刻,才简明扼要地回了一句:“先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