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叶清皱皱鼻子,小小地抗议道:“我觉得就吃那一小块也没问题嘛。”
她不管言楚的反应,继续说着:“而且以前我有类似状态时,脑子里总是会控制不住去想特别糟糕的事。那时我入睡前总要让手机唱歌,因为歌词和旋律会吸引我的注意,让我不带着太多痛苦睡去。”
“但是这样是有后遗症的,我现在一听到有些歌还会条件反射般不舒服,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就好像我还在痛苦着。我就这样废掉了很多歌……唉。”叶清叹着气。
“但这一次,我睡觉前是你在陪我,我听着你的声音就很安心,也许是因为你自始至终都一直在给我很多正面反馈。”
“你真的很好,让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叶清想起朱女士的目光,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我们的家庭能力性格都有相差,差距太大的人没法当朋友,我觉得我们之间也迟早会分开。虽然我有在努力弥补自己的不足,但你真的好难企及……”
“甚至可能你这次回家,看到了周围那些优秀的人,就会突然发觉我多么无趣。”
叶清目光惆怅:“所以,趁着我们现在还是朋友,我先把新年礼物送给你。至少这时你收下它时还是开心的,而不是觉得它可有可无。”
“里面有一对袖扣,是我在轻奢店买的,如果你不想去买新衣服的话,就戴它吧。如果你那时还想跟我做朋友的话。”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叶清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呢喃。
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好转,言楚已经完成了他这些天的使命,他这时回家也不会产生负累。
如果他要疏远她,此时简直是再自然而然不过的机会。
她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这件事。
虽然她现在的自我认同感在升高,但还没提升到一个让她自觉和言楚同等的高度。
她总是在想万一呢,万一这次就是他们俩最后的温情时刻呢?
这也是她决定在今日说出这些话的原因。
叶清很快就将那些低落都藏在心里,扬起一个笑,状似轻松:“好啦,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先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啦。”
“你去安检吧。”
沙发座椅的光面扶手反射着桌上台灯的光,言楚目光沉静,打量着手中的盒子。
盒子周身墨绿,仔细看能看到其中树皮一样的纹理,它绿得浓郁,几乎混合了世上的一切树影。
他一直觉得墨绿是一种内敛又蓬勃的颜色。它看上去不惹眼,但只有当植物的生机足够蓊勃时,其身上才能显出那么一种极致的绿。
这是叶清喜欢的颜色,也是她向往的生机。
她总觉得自己枯寂,可是连那日淋了一身雪的她在看见他后,眼中都是吹又生的苍翠。
言楚把目光移到叶清身上,她语气轻快地催他离开,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如果不是她眼中还有没被掩饰好的不安忐忑,他都要疑心她刚才的那番话是他的错觉。
她总是对他们之间的以后有很多的不信任,即使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之前一直以为叶清的不信任是对他的,而直到现在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叶清的不信任从头到尾都是对她自己的。
她始终不觉得自己能得到长久的爱。
想到这,言楚轻轻“啧”了一下。
他敛下目光,因为长时间没听见他的回应,叶清此时已经明显开始不安。
她揪着袖子,嘴唇微动,似是想要道歉。
言楚将礼盒放在双方座椅中的桌子上,盒子上的墨绿在灯光下浅了一点,其上的小星星却更显明亮,随着人视角的变换而流动着暗金。
言楚静静看着叶清,灯下他的神色难辨,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贵宾厅这一角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这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言楚突然笑了一声,眼中墨色退去,被透而白的山岚取代。
那是日出前才有的薄软,温和地将身处其间的人尽数笼罩,挣不脱又逃不掉。
在针落可闻的安静里,他注视着叶清,语气也如那般晏晏的雾气,却又带了些微的苦恼:“清清,你做我女朋友吧?”
“啪嗒”。
叶清的手机一个没拿稳滑落在地上,但她顾不得去捡。
她震惊地睁着眼:“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盆舟:出自《聊斋志异》中的一个故事。师父将两个盆合在一起,里面装了水,放了只小船,嘱咐徒弟“坐守,戒勿启视”,但徒弟“异而拔以指,随手倾侧,急扶如故,仍覆之”,师傅回来后道:“适海中舟覆,何得欺我!”看个人理解吧,我觉得这个盆舟有种别人可以掌握你的命运的感觉。
*这章引用的诗句出自席慕容的《良夜》,诗句还挺美的*新年新衣服只是一种仪式感,不是鼓吹消费主义,大家量力而行,我妈是好多年都没给我买过新衣服了
第44章 Chapter 44
言楚神情不变,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做我女朋友吧?”
不大的空间里,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落到叶清耳中,让叶清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结结巴巴的,不敢置信:“什,为,为什么?”
言楚轻轻一叹,好像是在责怪她的榆木脑袋:“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清清。”
“……”叶清的大脑彻底宕机。
她眼睛瞪到最大,一时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无意识地重复着:“哦,你喜欢我……”
她迷迷糊糊移动视线,觉得本就暗沉的环境好像都成了空茫。
那些深棕米白与暗黄全都混杂在一起,融成无实质的模糊暗色,让她无暇注意其他,只能在心中机械播放着刚才的场景。
言楚……喜欢她。
喜欢……她?
叶清不由得用力掐一下手心。
指甲在手心炸开不容忽视的疼,似乎能证明此时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但疼痛只能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却不能让她大脑清醒。
她现在依然有种轻飘飘踩在云上做梦的朦胧。
灯下的言楚笑意盈盈,像是梦中的月亮,却又就坐在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叶清突然想起安苓曾评价言楚“很有距离感”,可和她在一起时,言楚好像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嘴唇微张,最终只是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她,她有哪里值得他喜欢?
她之前始终不敢确定言楚对她的态度,就是因为她想了半天都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些特质能够吸引到他这样的人。
在她心里,她是大海中的一粒水珠,融入人海后瞬间消失不见;言楚却如海上随波滟滟的月华,无论大海如何喧沸,他永远高悬皎洁。
可是现在,当事人却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
为什么?
暖黄的光斜斜打在言楚身上,他笑意清亮,让人想起清晨葱郁的山林。
那周身缭绕的岚烟已经极淡极淡了,遮不住山林原本的清润,却让其更显柔和。
言楚注视着她:“因为你的一切总是都能恰到好处地吸引我,这是一直以来都让我不得不去承认的事实。”
叶清喃喃反问:“……一切?”
“是的,你的一切。”言楚肯定道。
叶清仍不敢确信:“包括我的那么多缺点吗?”
“没有人没有缺点,清清,”言楚的目光专注诚挚,让人相信他说的一切都发自肺腑,“你的缺点在我看来也都十足的可爱。”
这目光太灼人,叶清视线猛得一避。
她掰着手指,无意识说出心里的想法:“可是,你就没有。”
言楚愣了一下:“我很高兴我在你心里那么优秀,可我……”
他无奈着:“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完美。”
“……是吗?”
“是的。其实对旁人我的耐心很有限,只是表面不显。”
言楚一一数着自己的不足:“我做事也难免瞻前顾后,犹豫不敢定夺。你知道的,我还挑食,不爱吃芹菜、葱、羊肉……”
叶清困惑道:“可是这不是很正常吗,算不上什么缺点吧?”
室内灯光昏弱,却又能恰到好处的不让阴影洒落,身处其中,如一个温吞静谧的梦。
言楚凝视叶清,她面上仍是那般不敢置信,好像他喜欢她这件事就那么让人惊异。
可她本不该这么菲薄自己。
因为这世上哪会有第二个她呢?
如此有趣、挚诚、纯善又勇敢的她。
他盯着叶清的眼睛,语气缓慢地向她传达自己的内心:“清清,在我的心里,你的那些缺点也是如此。”
他长叹一声,让叶清想起她的一条温软的小花毯,她最喜欢在冬日铺着它睡觉:“正如你不觉得我哪里有缺点,我也想象不出你有什么缺点。”
“你的病在我看来也都是你的勋章。它让我知道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你,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却还是能那么认真又热烈地活着。”
室内隐约有人离开,行李箱滑过地毯,发出不明显的滚动声。
叶清怔然盯着台灯灯罩上的暗纹,心想的是言楚总是可以说出这种话。
他并非不重视她的痛苦,面对她的无措,他总是那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去安慰她。
他知道她那些痛苦的重量,却也总是能如此轻易地将她想要藏起的黑暗摊开抖落,告诉她这些其实并不丑陋可怕。
——因为那明明是她用全部的自己凝结出的,最为独特的花。
她心中的泥淖被一点点抚平,巴别塔高高矗立,建木越过千山,彻底向她敞开了通天的道路。它们的脚下身上是蓁蓁其叶,带着万物的祝福,灼灼开着只属于她自己的花。
尼采说:“爱深渊者必须有翅膀。”
如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背后生出了双翅,带她逃离了深渊。
叶清眼前模糊,她的眼泪滑过脸颊,带着细微的痒。
这触感惊醒了叶清,她随意一抹袖子,像第一次得到糖的小孩子那样反复确认着:“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眼中是期盼渴望,还有不能被遮掩的惶然。
言楚出奇的有耐心,他再次重复着:“当然,我喜欢你,清清。”
“有些事情原本很寻常,但只要和你一起,它们就会变得很有意思。”
“我的生活是平平无奇的一条路,我知道我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但偶尔也会觉得重复无趣。”
“然后你来了。你把我重复的生活变得充满惊喜。”
“一开始是你主动将那些体验带给我,后来,我只要看到你,就已经觉得四周不同了。”
他笑着:“清清,我有时候在想,也许你确实会魔法。”
“你感谢我安慰你,可我其实也很感谢你给我的这些体验,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原来还能那么生动。”
目光真挚,浸润着他全部的心意。
叶清这才彻底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想,原来言楚真的喜欢她啊。就如同她喜欢他。
此时正值隆冬,可她却觉得漫山遍野已吐出新绿,芽尖的露水都是风送来的糖露。
叶清揉揉脸,想和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却仍是唯恐惊动了什么一样笑了几秒便肃起脸,接着嘴角又不受控地扬起。
她觉得该轮到自己说些什么了,握着沙发椅扶手的手收紧,却又在下一秒又放开:“那,既然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叶清撇过眼,但她很快就觉得这样不好,又强迫自己盯着言楚的眼睛。
她盯着言楚的瞳孔,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剧烈,一声一声如在敲击她的灵魂。
灵魂震响,让她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言楚眼中的情绪,只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开口,怀抱着十万分的勇气:“其实我也喜欢你……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
声音不大,可言楚刚好听见。
言楚心中的那丝紧张彻底散去。关于叶清的事情,总让他不能十分自信。
他眉目舒展,带了澄润的甜意:“这真是太好了。”
他又将话题引回了最初,向叶清寻求那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你愿意答应我吗?”
叶清张着唇,彻底在他目光中败下阵来,不能与他对视。
此情此景,让她突然记起书里的一个情节。那部小说平庸,这个情节却让她记了很久:友人劝诫寿命漫长的主人公:“不要对爱抱有任何幻想。”
主人公的目光却是穿过长长的烟圈,答道:“我想我还是会再爱的。”
叶清心想,她也还是会再爱的。
——即使她之前已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伤。
叶清双目紧闭,但又很快张开,仍让自己注视着言楚,就如言楚始终在注视着她。
她不自禁颤着声:“……好。”
她睁着眼睛,又回答了一遍,这回的答案更为清晰坚定:“我答应你。”
“——因为我喜欢你。”
恍然是月下松林簌簌,万千星子从银河传来回响,天地同频共振,欢腾庆祝着此刻。
言楚拉过叶清的手,与她缓慢的十指相扣,动作珍重顾惜:“我也是。”
他轻轻喊她:“清清。”
叶清应了一声:“……嗯。”她到现在还仍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
可言楚不说话了,只看着她笑。
叶清脸上又铺了一层红,她别开目光,不敢细看他。
她怀疑那笼在言楚身上的暖光其实是阿芙洛狄忒的披纱所化,不然为什么他只是坐在那里,都让她觉得喜爱?
她想找个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目光一凝,看到了地上被她冷落多时的手机。
叶清弯腰去捡,厚厚的地毯保护了手机的安全。她解锁,看见了上面并不通情达理的时间。
她“啊”了一声,终于回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你可以去安检了。”
言楚看看手表,发现离登机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他并不在意:“我走快速安检通道,开始登机后再去安检也不迟。”
叶清的心思彻底回到现实,她想了想,苦恼道:“真的吗……我觉得你还是现在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