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护双双,黎滢在公开场合避谈家事,她公私分明,在镜头前做着大明星,在镜头后面,为了鸡毛蒜皮而挣扎。
可即便是争吵,也还是让她看到,凝聚在三个人身上扯不散的爱意。
交锋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男人音量提高了些:“行行行,你对,你说的都对!”
苏见青听见这话想笑,年近四十的男人,说这样幼稚又恼人的话,她都能想象黎滢咬牙切齿的样子。
双双拿着拼图的碎片要往嘴里塞。
苏见青立刻夺走。
双双瞪着大眼睛愣愣看着她,而后开口含糊说了句:“见青阿姨,我爱你。”
苏见青“嗯?”了一声。
“我爱你,妈妈说,每天说。我爱你。”
苏见青笑了笑,顺从说:“好,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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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见青回到家里吃年夜饭,妈妈主厨,爸爸帮衬。老俩口还住在云溪的老街,忍受着每一年春天漫长的雨季,苏见青想要他们搬去环境舒适些的地方。父母商量过一次这回事,还是把她的提议回掉了。
爸爸说他工作的学校在这里,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他要干这行干到七老八十。
妈妈说她早就习惯在棋牌室忙碌,一下要她清闲下来可能会无聊得精神出问题。
苏见青没有强求,她尊重他们对细水长流的生活的热爱。年过半百的人总会选择一方安宁,拒绝动荡的寻觅。
“我现在在拍的电影是自己选的剧本,滢姐不看好这个本子,但她给了我选剧本的自由。是一部文艺片,赚不了钱。”
在饭桌上,苏见青和他们汇报工作。电影叫做《红雨》。
爸爸苏广源说:“老板对你真好,以后出息了要回报人家啊。”
苏见青点头:“是的,我会的。”
祁正寒和她讲黎滢的父亲不安生,她其实有记在心里,倒没有伺机去打听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因为无论如何,她没有算计黎滢的可能。再背叛一次、再觅一次主,对她而言没有必要了。情义的重量要多过她关于未来的筹谋。
妈妈林莉说:“排骨煮烂了,我不是叫你看着时间早点关火,早点关火,说多少遍都不听!”
大年三十,爸爸妈妈又开始摩擦拌嘴。
本来只是排骨的事情,吵着吵着竟变得严重了起来。
妈妈吵架喜欢翻旧账。爸爸最讨厌她翻旧账。两人一来一去夹枪带棍,吓得苏见青回房躲避。
外面争执的声音还没有停下,一直到夜里鞭炮噼里啪啦开始迎新春,两人才觉得累,消停一会儿。
翌日,苏广源听曲的声音把苏见青吵醒。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听一段,跟着吊起嗓子唱。今天的曲子是越剧《捧嫁衣》,演的是宝钗被逼着与宝玉成亲之日,手捧嫁衣骑虎难下的局面。
苏见青洗漱完走出卧室,竟神奇地发现爸爸在阳台洗衣刷鞋,苏见青忍不住想笑。他从前从不做家务。
但迫于淫威的苏广源并不再怨声载道,一夜过去,夫妻之间争执的烦忧在他这里一扫而空。他刷着鞋,抖着腿,胖胖身躯尽显憨实,一边唱一边道:“薛宝钗哦,也是个可怜人呐。”
林莉的吼声传来:“吵什么东西啊!大清早的!”
苏广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莉:“快点洗!洗完拿出去晾,磨磨唧唧!”
苏广源见苏见青过来,故作悲恸,虚擦无形的泪。惹得苏见青笑起来。
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爸爸用他的乐观削去妈妈尖耸的棱角。磨合与宽容,如影随形。
苏见青扎了个头发,仰起头时看到客厅里挂着爸爸的一幅字: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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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本命年人会变衰,苏见青却丝毫没有体会,反而感受到一股缓慢往上走的动力和冲劲。
《红雨》拍完后没过几个月就很顺利地上映了。这部电影成本极小,票房收入不出意外的惨淡。但到了年终电影节,荣誉便纷至沓来。
这是一部古装玄幻电影,苏见青饰演的女主角是一位不谙世事的道姑。她想要寻找梦境中的一棵仙草,遂下山。尽管遭到即将得到成仙的师父的强烈劝阻,而她执意要走。最终辗转来去,历尽苦难,却一无所获。影片中的角色,各有各的惨烈下场。
导演在影片中融入了一点道家的思想,立意在于天命和人的能动性的博弈。你知人世间苦难,是否还愿意去体验感悟,走这一遭?
如果这个故事中,主角金手指大开,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那它会成为千千万万商业电影之一。可是它没有这样发展,小道姑最终悟出了一个悲怆的观点:芸芸众生,苦海沉浮。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影片最终斩获几大电影节的奖项,这让黎滢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