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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样励志而正能量的话语对她来说毫无功效,每次念完后的短暂振奋并不会起到什么长久的作用。
一些恨透□□的人觉得老张是在浪费时间,然后就和尚念经,也有喜欢新鲜事物的人觉得很有意思,每天念着玩玩,当然那种从来都是唯命是从的乖小孩当然就真的相信冥冥之中一定会有什么奇效啦。
於梦打心眼里是比较喜欢这一类老师的,他们不只是机械地关注成绩单那一张不会说话的黑字白纸。高三这种高压下的学习环境,取胜的关键还是心态,尖子生高考失利不胜枚举,普通生一朝逆袭黑马不乏其人。
然而,於梦现在的状况连普通生都算不上。
4
“下面这几位同学出来一下,王学森、郭涛、……、於梦、……”
於梦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颊。因为只要是在11班待过的人都知道,只要有王学森、郭涛这两个人的名字的名单肯定是黑名单,最奇葩的是在这个名单里有且仅有於梦一个女生。於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当年孙膑□□之辱的感觉,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她尴尬地有点懵了,最主要的是邢凯就坐在她的后面,她假装没听见依旧坐在那里,老张虽然只喊了一句,但旁边的张小静和宋蕾似乎听得很清楚,“於梦,老师在喊你!”於梦漫不经心地抬头往左边看了看,和她隔了一个走廊的宋蕾用很不耐烦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喊她的不是老张而是她,而宋蕾旁边的张小静也是复制了宋蕾脸上的表情。好吧,鉴于这种压力之下,於梦只好慢慢悠悠地走出去,说实话,她之前还想装作没听见,然后蒙混过去这个尴尬的局面。
邢凯看着慢慢悠悠地走出去的於梦,表情复杂。於梦似乎感受到了后排传来的目光,微低下了头,面颊烧红,这次不是心悸而是脸红,一种羞耻的脸红。其实一切的一切只是於梦想太多,她太过于在乎自己在邢凯心中的形象,以至于自己变“坏”了,她的自尊心作祟使得她每天都在想邢凯会怎么看她,没有把心思花在如何回到过去那个自己,所以只会越来越差。然而在邢凯心中,於梦其实哪儿都没变,变得只是她对他的心,在他看来,於梦放弃他了。想来,邢凯才是於梦见过的唯一一个不那么在乎对方外貌和成绩的男生了,不然的话,当於梦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时候,邢凯却从未走远。而在学生时代,喜欢都是那么肤浅,不是因为颜值就是因为才华。
5
这天周日,依旧是要交改错本和要考理综的日子,对於梦来说就是黑色星期天。轮到他们组交改错本,没来得及抄题那是必然的,改错对于於梦这个作业都永远做不完的学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加上这次是真逃不脱了,毕竟一个组才十几个人,随便点一点就知道谁没交。下午还有该死的理综考试,於梦已经不止一次选择题故意不填学号导致答题卡读不出来了,这种把戏偶尔使用一次还好,使用多了就难以掩人耳目了。这里不得不说,差生的确比优等生活得更累。
去江城大学的想法在於梦的脑海里昙花一现,不过这昙花一现的鼓动力也足以驱使着这个已经厌倦了学习的女孩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招呼都没打,就像个幽灵一样走出了教室,当然,没人会注意到她,因为这时候正是教室里最喧闹的时候,她就像一个被魔鬼牵引着的空洞的躯体乘坐着通往地狱的公交。
“一张去江城的汽车票。”
“身份证?”
於梦楞了一下,说:“没带。”她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直接回住的地方拿了钱就锁上门走的,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没考虑,这还似乎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去一个大城市,而且是毫无理由的。
事实证明绿篱县的确是个小地方,再加上汽车票还没有实名制,所以售票员就抬头瞄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键盘,头都没有抬地说:“81元。”
“哦,好的。”
晕车让於梦都快没意识了,她在汽车上昏睡了3个多小时,到了江城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这时候正值冬季,白天短晚上长,所以太阳都快落山了。不得不说一个人没有了灵魂的确变得无所畏惧了,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勇气说走就走,居然一点都没考虑后果,也没考虑时间点。
“姑娘伢儿,去么斯地方?”
“去么斯处儿,小妹?”
“要的士呗?”
……
一下车,於梦就被的士司机们追着不放,她一直在笑着摆着手摇头,但他们依旧锲而不舍,只要有回应,他们就不会放弃。於梦的确做不到视而不见,表面冰冷,内心却不冷漠,所以她只好低着头一直往前走,直到离汽车站越来越远,那些人才没有跟上来。於梦松了一口气,眼前的江城并不是於梦想象中的那样,满眼的喧嚣,之前的士司机们堵人的行为和绿篱县并无二致,方言让她感到惊慌和陌生,她内心不免有些失落。
“去江城大学。”於梦拦下了一辆的士,她的确有人多恐惧症。
“哪个门?”
“啊?额,,,正门,多少钱啊?”
司机楞了一下,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是的,那时候半智能手机上还没有那么多APP,对于只会用手机拿来打电话的於梦当然不会知道有百度地图这种东西了,所以她傻傻地上了车,10几分钟后下车直接给了司机30块钱,连他有没有打卡都没有注意。不得不说,绿篱县一些落后的印记在她脑海里还根深蒂固着,也或许是她真的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就像神雕侠侣里刚出墓的小龙女。
好吧,江城大学的正门还没有一中宏伟,只是看起来历史悠久,所以显得更庄严。不过门外和门内的确是两番景象,外面尘土满天,到处都在施工,里面都被大树环绕着。於梦站在那儿仰视着这所大学,就像见到自己的偶像,虽然校外见鬼的施工和噪音让它跟预期中的形象有些出入,但於梦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她肩膀有意识地提了提自己的单肩包,深吸一口气,像是这所大学中一名普通的大学生,迈了进去。
她感受着来来往往的欢笑声、话语声和自行车轻快的响铃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大步向前走着,时而微闭双眼,时而甩手回头,身体似乎被赋予了新的灵魂,而这些散发着青春之气的大学生们如同一个个一瞬而逝的影像在她身边由清晰变得模糊。
“同学,第一报告厅晚上有音乐会哦。”一个戴着兔子荧光棒发圈的学姐朝着於梦笑了笑,然后递给了她一张传单。
於梦当然不会拒绝,微低了下身子接过传单,回笑了一下。早就听说江城大学美女如云,但於梦亲眼所见感受更深刻,她感叹于到处都是长发飘飘的淑女,她们之间交流也细声细语,学校的古建筑本来就散发着一种古韵美,而这些活动的人儿更真真正正显示了东方女人特有的古典美,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概就是这么表现出来的吧。长发飘飘、学生装扮的於梦走在江城大学里并不突兀,她甚至在某个瞬间有一种自己正在上大学的错觉,而之前所经历的种种不过是回忆的影像。现实生活痛苦的人总渴望生活在虚幻中,避世主义在他们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前方的喧嚣把於梦从幻想中拉了出来。
“下面出场的节目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模特走秀大赛,美女如云,最主要的是我们江城大学人才济济,不仅模特是我们江大人,就连模特身上的服装也是我们多才多艺的江大人自己设计的。”
有男生开始吹口哨,用力挥舞着荧光棒。
“是的,在观看的过程中你可以拿起你手中的手机根据左右两边显示屏上显示的选手编号进行投票,选出你心中的女——王——模——特!”
在男女主持人一唱一和之后,底下的人们开始鼓掌,舞台开始变暗,然后又慢慢亮起来。於梦在拥挤的人群中钻着空子,极尽浑身解数接近舞台,他们都抬着头,兴奋地没有空往下看。
“对不起对不起!”於梦连连低头。
男生只是看了自己的脚一眼,然后跳到凳子上继续欢呼着,和后面大部分人一样。於梦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那么高,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鸡藏鹤群”,她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看到舞台的地方——摄影机的后面,这里没人,即使只能通过三脚架的缝隙看到舞台,於梦也感到很满足。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得不说,於梦的确很幸运,那天正是江城大学120周年校庆,那个晚会正好是江城大学120周年校庆文艺晚会。只是江城大学毕竟是江城大学,连校庆晚会都是学生自己组织策划,果然是学生做主,演员是学生,观众也是学生,不像一中那样,学生连看的机会都没有。
模特大赛的确让人眼前一亮,特别是其中的“青花瓷”系列让人耳目一新,主持人一直在后台解说每个系列设计的灵感和象征意义,当主持人在末了说所有设计的服饰都是纸质的时候,於梦惊呆了,她好奇她们是怎么穿上纸衣服的,连她们头上的相呼应的发饰都是纸质的。
於梦常常感叹于这些人为什么学习那么好还那么有才艺,能考进江城大学的都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像於梦所在的这种重点高中的普通班,高考能有一个考上江城大学的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把学习弄好已经够花脑子了,哪里还有空来弄这些课外活动。
站着站着,晚会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在人群散去之前,她从后面又慢慢挤了出去。夜幕降临,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那里,昏暗的路灯照在地上的落叶上,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恍若梦境。她走过食堂,这个食堂的建筑风格和之前见过的有所不同,所有的物品都是木制的,从一楼外面的青色的古老的台阶走上去,见到的是方形的桌椅,长长的板凳,走在同样木制的地板上,脚步不自觉放慢,以免破坏这静谧的气氛,人的心境也不自觉跟着平静下来。於梦才刚走进去,发现戴着白色厨师帽的工作人员低着头在擦桌子,的确很晚了,这里已经打烊了。不一会儿,她又走进了一栋女生公寓,她之前并不知道这竹林后面是什么,只是总有三三两两谈笑的女生从这个竹林缝里走进去就不见了踪影,於梦徘徊了好久,出于好奇她还是跟着她们屁股后面走了进去。好吧,这是一个被竹林包围的女生公寓,如果不是本校人,还真难知道这个小缝里面藏着一个“世外桃源”。公寓不高,还没有周围的竹子高,所以从外面发现不了,但是却很宽,外观呈一个张开双手的巨人形,两边伸展开来。於梦背着单肩包低着头跟着姑娘们走了进去,事实证明,门口除了卖夜宵的阿姨外,没有任何的诸如刷卡式的防止外人进出的装置。然而卖夜宵的阿姨也不是宿管阿姨,只是为了方便晚上自习饿了的同学,不得不说,名牌大学就是名牌大学,一切以给学生方便为重心,夜宵摊子从晚上十点一直到凌晨两点,这种暖心的设计恐怕让不爱学习的人也有了学习的欲望了吧?只是让人感动的不仅仅是这里,每层楼的过道中间都有饮料贩卖机,於梦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上的玩意儿,看着旁边和她一样背着单肩包的美女投进去几个硬币,然后用手按了按,“砰”地一声,饮料从下面滚落了出来。女孩一走,於梦马上复制了她的行为,然后笑了笑,仿佛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她在过道间慢悠悠地走着,只是每个防盗门都是紧闭着,不得不说江城大学真有钱,这厚重的防盗门比一中教学楼的门都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里面的声音都听不到。於梦想想还是离开了,好奇心太重的她像个变态。
夜更寂静了,於梦低着头没有方向地走着,路灯微弱的光照着虚弱的她。江城大学大到去不同的学院要坐公交,每个学院有它独立的教学楼、食堂、学生公寓和运动场。虽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於梦每经过一个运动场都能看见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进了一个球会大吼一声的大男生们。她在一个四周高如城墙的运动场上停了下来,这可能是校主运动场,从最上面下去都要经过两段长台阶,偌大的操场像个天然盆地。一些女生穿着运动服在慢跑,姿势和马拉松女运动员竞走的姿势一样,人在剧烈地扭动,脚却只是在快走,有些正式却也有些滑稽。下去容易爬上去却难,当於梦不知从哪个出口再次回到上面时,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然后俯视着底下蚂蚁般大小的人们。
毕竟刚刚步入冬天,夜越深天越凉,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於梦独自游荡在行人越来越少的校园里,像一个透明的存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逝去的喧嚣把她从幻想中拉了出来,她才想到这么晚了她要何去何从。整个江城大学就是一座山,白天宛如仙境,到了晚上也不免有几分阴森,尤其是江城大学的路灯还特别的少,零点的时候,只有医学院的教学楼还亮着一些灯,孕育着多少医者勤奋的灵魂。可能是实在走不动了,她找到一个湖边的长椅坐了下来,捶着小腿肚,湖面只是一片黑,看不到波光粼粼的景色,像一个黑洞更像於梦此时的眼睛。
“叮叮叮!”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让这现实更多了几分真实性。
“梦啊!你在哪呢!”对方有些抽泣夹杂着愤怒,“你班主任打电话说你下午就没有去学校,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你到底想干嘛?不想读了?我和你爸的期望都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
於梦内心不免有些心酸,只是听着。
“我打房东电话,她去你房间说你不在……”
“班主任说你经常不参加考试,上课突然就走出去了,他让你退学,你这个学生他不敢要,你知道吗?啊?”
“你说你退学了你要干嘛?好不容易考上重点高中,高中都没毕业你要干嘛?小时候还挺听话,怎么越长大越变鬼!”说完后面这句,於梦的妈妈都哭出声了。
“你到底在哪!有没有在听!赶紧回去!你说话呀!”
“江城大学。”
“喂!喂!喂……”
於梦本来就听不得别人哭,更何况是自己的妈妈,她捂着脸大声地哭了出来,这两年半来第一次这么放声地哭。见鬼的淑女!见鬼的笑不露齿!见鬼的高冷!她甩着自己耳光,恰恰是自己逼着自己成为那种所谓高冷优秀的人的行为把自己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这是压抑了多久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大哭过后的她从上到下用力地擦着自己的脸,秒变回之前那张冷漠的脸,身体里仿佛注入了另一个灵魂,安静得有些可怕。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萌生在她的脑海当中,那就是——死亡,只有死亡能把她从这无边无尽的痛苦当中解救出来。她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对父母,毕竟从小到大的乖乖女从来没有经历过父母被班主任训话的事情,她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同学和老师,也许他们还四处去找过她,她失联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最主要的是她不知道回去后如何面对如今这个不堪的自己,她没有重新做人的勇气和动力,一切都回不去了。
长椅上的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着,没有给於梦思考的机会,她拔下手机的电话卡,扔进了湖里,这个曾经打过邢凯手机的电话号码永远地消失了。发了好一会儿呆,还是做不到无牵无挂,她从单肩书包里拿出笔纸,呵呵,嗯,应该算是遗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