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慕司辰的余光扫到安从睿面上的冷漠时,这个念头又消灭了。
要是一生倔强、为了两个孩子什么都愿意的邬爱霖知道安从睿现在的样子,她估计连盆栽都没工夫查看就气晕过去了吧……
慕司辰的脑海里闪过安从睿小时候虽然不爱说话,但胜在看起来还算乖巧的状貌,心头一阵刺痛。
……他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再继续下去,安从睿也会变成进阶版的安准宇吗……
走进门,大厅被闲置了二十多年的老钢琴已经弹不出几个完整的音节了,但其他的陈设果真如安从睿所说没多大变化,只是以慕司辰现在的身高走进来,才发现小时候觉得高大的物什原来也不过如此。
“坐呀。”安从睿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还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示意慕司辰坐下:“没事,不脏的,每周我都会叫人来这儿打扫,除了安准宇的个人物品之外其他都完好如新。”
倒还真是爱憎划分得清楚明白。
话说到这样,慕司辰也不推脱了,径直坐了下来:“就为了带我回这个家坐坐?”
安从睿也不答,只是优雅地抬手冲司机招了招:“叫那些人过来吧,顺便找点人把我和我哥的房间收拾收拾。”
“……今晚在这里住?”慕司辰扬起半边眉。
“嗯哼。”安从睿不觉有他:“咱俩以前房间的那个高低床还算结实,睡一晚上应当是没问题的。”
安从睿戏谑地瞧慕司辰一眼:“毕竟咱们总不能去睡安准宇那张床吧?”
慕司辰想起这个屋子里被安准宇改造得只剩下一间有床的闲置客房,安从睿又还有下属要来,他实在说不出口来要自己去睡那唯一一间的客房,只得点了点头。
“那白孤里也过来吗?”慕司辰转念又想起了这回事。
安从睿表情有些诧异:“你干嘛老这么关心他?你不是喜欢女的吗?”
“……”慕司辰的面色凝滞半刻,果断起身独自走上了楼,徒留安从睿一个人靠在沙发背上看着他的背影恶作剧得逞一般狡黠地笑了笑。
·
浓墨般漆黑的夜空笼罩下,几排警车携着震耳欲聋的鸣笛音在山道上呼啸驶过,车灯照亮了半座暗林。
苏然的指尖在车窗边有节奏的一下下敲打着,长发被皮筋随意束了个低马尾坠在肩上,几缕没被扎到的发丝就凌乱地搭在她的耳畔和脸颊边,似有似无地遮盖住苏然两天没睡觉的通红眼尾。
“还有多久能到?”苏然的声音在窗外凌冽风声的背景下听起来有些低沉嘶哑。
负责开车的警员也是一队的外勤,看到她这样子有些不忍心地慰藉道:“大概还有两个小时这样。苏队,你要不还是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呢。”
回复他的只是苏然微不可见摇动的头。
“……睡不着。”
一想到慕司辰还在龙潭虎穴里待着,苏然就完全不敢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安从睿那张阴狠诡谲的笑脸。
“苏队……万一……万一安从睿他们没把慕老师带到风洲镇怎么办?”警员的面色有些担忧。
苏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能怎么办?那慕司辰就凶多吉少了,要么因为誓不屈服而死在安从睿手上;要么就是在有背叛前车之鉴的情况下继续渗入敌方,然后等待未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机会联系警方救他出来……”
“或是干脆加入悲白谋一条清晰可见的生路,用他那聪明的大脑成为我们的头头头号死敌。”
苏然条理清晰地列出来这些可能的情况,语气直接、毫不委婉,把开车的警员说得头皮一麻,果断觉得自己这一路还是乖乖闭嘴比较识时务。
然而此时在苏然嘴里已经规划完道路的慕司辰正乖乖躺在幼时睡过的床上安静地睁着眼出神,因为他高大的身躯在脆弱的床上只要稍微一动,老旧的床板就会吱呀叫一声,难听程度是让人抓耳挠腮的那种。
从前因为方便照顾弟弟,让安从睿在上铺动作大一些,或者是下床时都能让慕司辰知道,所以慕司辰一直以来睡的都是高低床的下铺,现在亦然。
但也不知道安从睿是不是故意的,这床的脆弱程度简直让慕司辰一动不敢动,更罔论趁机逃跑了,慕司辰都觉得自己一个翻身就能把上铺那个心思如针细的罪犯从浅眠中给吵醒。
这不,慕司辰只是因为腿僵了而稍微挪动了一下,这床就仿佛只认房主一般像警铃似的叫了一声,气得慕司辰少见的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哥哥,是睡不着吗?”没过多时,上铺就传来了安从睿被压低的声音。
慕司辰被这一遭也弄得一丝睡意都没了,索性很轻地应了一声:“……有点认床,过会儿就好,没吵到你吧?”
安从睿眨了眨眼,直线忽略掉慕司辰这句话里满满的漏洞,没问他这一路上过来怎么没见慕司辰认床睡不着,也没在意他那明知故问的“关心”,只是干脆在吱呀声中坐了起来,动作利落地爬下了床。
“我也睡不太着,既然这样,不然我们就别睡了,起来逛逛吧?”安从睿在睁眼说瞎话这方面一向很有能耐:“反正我也很久没来了,怪想念的。”
慕司辰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只得也坐起身:“……行。”
我亲爱的弟弟,您真的不觉得您的流程cue得有些太生硬了么?
窗外的晚空寂静寥廓,和在城市里看到的夜景是完全不一样的,让慕司辰不禁在窗边多看了几眼,对乡间夜色的赞美是有,但更多还是在其间凭生了几分对空州市局夜晚的怀念。
眼中的景色再美又如何,终究还是抵不过人与人之间于情的挂怀。
安从睿察觉了慕司辰的神色变化,也凑过来看了几眼:“在看什么?”
安从睿顺着慕司辰的目光看过去,只注意到了安家附近的几户人家,于是他一嗤气,说道:“哦,忘记跟你说了,附近几家住的现在都是我的人。”
“你应该不知道吧,虽然我们跑过这么多地方,也在不少处落过脚,”他促狭般笑了笑:“但对我来说,这儿才是我真正的家。——所以这里才是悲白真正的据点。”
“说起来,因为你几年前来悲白那一会儿要么在我根本看不着的底层,要么就是被我发现了身份刻意将你往远了绕,你都还没来过我们这真正的‘老巢’呢。”
慕司辰在暗色中眸光一凛,看来风洲镇已经被悲白给侵蚀了大半,怪不得……
见他没表现出太大反应,安从睿便讨好般伏在慕司辰肩旁说道:“哥哥,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那儿才是我真正的宝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进入结局倒计时啦
第106章 枪火玫瑰 22
踏过二楼不长的走廊,安从睿带着慕司辰来到了安准宇和邬爱霖的房间门口。
房门紧紧闭着,像极了慕司辰年幼记忆中的样子,他甚至恍惚间还能听到里头传出来的殴打声和邬爱霖被刻意压抑住的叫声。
安从睿却宛若早已失去了对这些痛苦回忆的感知能力,径直拿出房门钥匙开了锁,三十平米左右的主卧便映入眼帘。
当年安准宇就是在这里将邬爱霖殴打致死,幼时的安从睿也是在这里用一个花瓶结束了安准宇那个恶魔的生命。
可惜当年那个结束两人噩梦的少年终究也成了慕司辰的新一轮噩梦。
但当慕司辰踏进房间里,安从睿按亮了灯之后,慕司辰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
房间里的大床被移走了,而那年应当按风洲镇的旧俗被土葬了的安准宇和邬爱霖的尸体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安从睿叫人挖了出来!
安准宇的皮肉不知道被安置或是丢弃到了什么地方,只剩下一副白骨被粘黏成骨架跪在空荡的地面上,慕司辰只能凭直觉猜测出来“它”的身份。
而骨架被绳子绑着背过手去,正低着头以赎罪的姿势对准了它面前的一个密封的大玻璃缸,玻璃缸中充满了液体,被精心按比例调配好的福尔马林正将邬爱霖的尸体完美地包裹着。女人的尸体在液体中悬浮着,除了皮肤有些暗黑了之外几乎与活人无异。
这个场面实在是让人见之震撼,慕司辰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猛地看向表情正陶醉的安从睿:“……这个东西,你放了多少年了?”
安从睿还在欣赏着自己打造的这精妙绝伦的艺术品,随口回复道:“也就十来年吧,我成年之后就回来办了这件事。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美?”
……疯子。
慕司辰的指尖微微蜷缩,但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只是在冷静一些后问道:“……你要带我看的,就是这个?”
然而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安从睿并没有听到慕司辰的话,只是露出了古怪的微笑看向慕司辰:“说起来……我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得感谢你呢。”
“要不是你当年帮忙掩盖了我的‘罪行’,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也不会走进这罪恶之林,坐拥现在的财富与地位~”
“——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你呢。”
慕司辰的五脏六腑几乎都在这句话的刺激下扭曲成一团,他眉头一紧,表情变得格外复杂。
“……你想多了。”慕司辰最终也只无力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怎么会?!”安从睿当机立断地否定道,“如果说Gin Fizz是我的伯乐,那你才是那个将我抚养长大的良马。”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也没有现在的悲白。——这也就是我一定要把你收入悲白的原因——不,这不是收入,这是回归!你本来就该属于悲白!”
安从睿拉着慕司辰路过安准宇和邬爱霖,走到了安准宇的陈列柜旁,而柜子的第二层就摆放着一个染着血迹、被拼贴起来的陶瓷花瓶——正是二十多年前安从睿拿来杀死安准宇的那个花瓶的样子!
可那个花瓶应该会被当做证物一直存放在警察局里,所以这是安从睿将它完全一比一复刻了出来!
慕司辰双眼通红地看着安从睿打开玻璃柜门,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那个赝品花瓶,而后他将花瓶微微转了某个角度,陈列柜就在“轰隆”一声中挪开了,原来陈列柜下是一个四方形的通道口!数层台阶有一大半被埋没在黑暗中,不知尽头。
慕司辰双眼眯起:“……这是……?”
安从睿朗声笑道:“这才是我真正要给你看的宝藏。”
“平地上这区区地盘怎么能容纳得下我的野心?”
“这底下,才是我真正的王国!”
·
若干辆警车最终在风洲镇的门口猝然停下,一部分全副武装的外勤刑警和特警们鱼贯而下,按着已经被他们刻在了脑海中的行动路线进入风洲镇找点埋伏。
而剩下的警察们则坐着被摁灭了警铃和警灯的车子开进镇里,停在了安家的不远处。
苏然也将长发扎好盘起来,在黑暗中套好了防弹衣和轻薄便于行动的外套,但她准备拿枪下车时还是被季局瞪了一眼:“你着什么急去,等他们先探探情况,没太大危险了你再去。”
只可惜苏然显而易见不吃季局这一套,反问道:“这是慕司辰跟你们嘱咐的?”
季局别过脸去,多半是默认了。
苏然啧了一声,道:“他不懂事您也跟着胡闹?我肩上别的什么?帽子上佩着的又是什么?难不成我换成便衣就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我是个警察!我知道他在前方做卧底还要担心同样在战斗的我,您心里头过意不去。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别的什么领导跟我玩那些虚的就算了,您还不懂我?”
被下属“安慰”显然让季局的老脸有些挂不住,赶忙冲苏然摆了摆手:“行行行,你去吧,我就跟他说了我拦不住你这罗刹。——小心点哈,和慕顾眠家那小子一起活着给我滚回来!”
“得嘞,听令!”
苏然嬉皮笑脸地朝季局和一旁言笑不苟的蔡锐钧敬了个礼,而后抬手把碎发掖入耳后,囫囵抹了把脸就持枪下了车,和其余几个同事一道朝夜色中的安家摸去。
安家铁栅门旁每个角都是一个站岗的手下,苏然和其他几个同事很轻易就分工解决掉了,安从睿意外地没在铁栅门和房门口下多大功夫,苏然用工具稍微一捣鼓就开了。
但越是这样,几人的警惕心就越高,开门后苏然咬着下唇果断先往楼上去。
次卧里没人,但高低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被子里的温度甚至都还没有消散。苏然看着下铺上的一个黑金方形袖扣面色一凝,这是她送给慕司辰的,它不会认错。
苏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拾起袖扣揣进兜里就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所以等到苏然招呼其他几个警员一同上来时,大家就看到了那样一个诡谲的画面。
贺也不由得跟顾逸轩对视一眼嘀咕道:“安从睿这玩得可真变态啊……”
“……通知几个人过来收拾辨尸。”苏然冷静地说道,虽然她心知肚明能放在这个地方的尸体多半是慕司辰的生父生母。
两个警员在对讲机里和指挥组取得了联系,苏然又转头问道:“一楼什么情况?”
“和二楼一样,没发现任何人。”他们答道。
“这就奇怪了……安从睿怎么可能会派人看守一座没有人的空楼?”苏然一蹙眉,觉得没那么简单。
整个别墅的灯都一直亮着,苏然索性就借着这光打量起这间房间的内景。
她的目光扫过赎罪姿势下跪着的白骨和赤身裸体被泡在玻璃缸中也没留太多尊严的女尸,再顺着高大的衣柜移到了安从睿的陈列柜上。
陈列柜的玻璃门后是一些书籍、几幅画作还有几个精美的花瓶。
这些玩意儿苏然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索性走近了细看,她记得慕司辰跟她提过安从睿幼时与他的经历,知道最终解决他们家暴生父的就是一个陶瓷花瓶,也不知道这件事跟这几个花瓶有没有什么关系。
苏然没敢妄动安从睿管辖地盘上的什么东西,所以只是用眼睛在一点点端详。
得亏是这么多年卧底生涯和这大半年的队长经历给了苏然不少加成,以至于她不消几眼就注意到了其中某个花瓶上并非花纹的细微碎裂纹路和上头缀着的一片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