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玫瑰——Catchen
时间:2022-06-06 06:48:30

  “你今天没下河捞鱼吧?”邱澈问。
  甘霖手里的烟盒来回翻转,“怎么猜到的?”
  “你是那种放着活不干,下河捞鱼的人吗?”
  甘霖哼笑一声,起身走到邱澈身旁,把冲锋衣盖到她身上。
  属于甘霖的体温传过来,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你不冷吗?”邱澈问。
  “不冷。”
  甘霖又躺回去,保持刚才的姿势,手里依旧攥着烟盒。
  “我爬山去找信号了。”
  他说。
  邱澈想起早上他也是鞋子沾满泥土回来,难道也是一样?
  “找到了吗?”
  “一点点,给常警官打了个电话。”
  “有什么进展吗?”
  甘霖摇头。
  谈话气氛忽然被夜幕拽走,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
  “别心急,再等等。”
  不是邱澈悲观,无人区本就荒无人烟,想要寻找线索没那么容易。
  一段沉默过后,甘霖问:“厨余垃圾埋了吗?”
  “还没。”
  “我去埋一下。”
  邱澈起身跟他一块过去,“埋哪里啊?”
  前几天都是彭佳铭埋的,谁也没注意具体位置。
  “你选个地方吧。”甘霖把选择权交给邱澈。
  “有啥要求吗?”
  “有一个。”
  邱澈快走两步跟上他,听到他说:“最好别被动物翻出来。”
  ......要求还真不高。
  厨余垃圾就一点点,但也不能随便乱扔。
  甘霖一手拿桶,一手拿铁锹,跟在邱澈身后,等她选地方。
  “这吧。”
  离营地大概一百米的位置,邱澈点点脚下。
  甘霖放下桶,“确定啊?”
  “确定。”邱澈迷之自信,她打开手电筒,给他照亮。
  甘霖只挖了两锹便停下,看着邱澈,虽然他的目光在黑夜里并不清晰,但这种注视对邱澈来说如暗夜光束,道道打在她身上。
  “打赌吗?”
  “赌什么?”
  “赌这里会不会被动物翻出来。”
  邱澈不容他人质疑,“肯定不会啊!”
  甘霖笑了声,她却莫名打个冷颤,预感不太好。
  “如果被翻出来,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做饭了。”
  “......”
  手电筒冷白的光线照在甘霖脸上,他勾起的嘴角好像暗示着什么。
  邱澈有种预感,他赢定了。
  ‎
 
 
第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邱澈照例七点准时爬起来,脸还没顾上洗就跑去昨夜掩埋厨余垃圾的地方。
  散落的泥土和残渣,足以证明一切。
  邱澈严重怀疑是不是甘霖趁她和纪娟睡着,跑过来自己挖的......
  算了,愿赌服输,想要成为一代厨神是没指望了,还是给娟姐打下手吧。
  洗漱完,她坐到河边椅子上,抽着烟,等太阳升起,虽然阴云之后不一定能看到太阳。
  身后三个黄色的帐篷被风吹得一扇一扇,甘霖的帐篷在最右边,邱澈在中间,娟姐的挨着厨房。
  她自己的那个拉开了,其余两个紧闭,一眼便知道谁在赖床。
  邱澈坐在昨天甘霖坐的那张折叠椅上,紧闭双眼,指尖剩下的半支烟缓缓燃烧,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走路声,像是往河岸方向。
  邱澈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加速,感觉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短暂几秒,河水上的漂浮物在她两眼失焦的注视下越漂越远......
  “你输了。”
  甘霖站在邱澈头上,俯身看她。
  蓬乱的头发,疲倦的脸,唯独那双眼睛,和梦中站在措钦大殿里的男人一样清澈。
  我输了......邱澈重复一遍。
  这个清晨,曾令她不屑的那句烂大街的话竟然在自己身上浮现。
  有句话怎么说?
  “先爱上的人,是输家......”经典语录诚不欺她。
  甘霖坐到一旁,说:“昨晚来了一只赤狐。”
  赤狐是狐狸中最漂亮的一种,在烟瘴挂数量相对藏狐要少许多,赤狐也一直是被人猎杀的目标,因为漂亮的皮毛被用作帽子和衣服,就像八十年代那会儿盗猎者捕杀藏羚羊一样。
  “它来吃宵夜吗?”
  “嗯,吃咸了还下河喝水。”
  熟了之后两人开始互怼,且不相上下。
  邱澈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盒丢过去,扔完才意识到烟盒是空的。
  昨晚给甘霖的时候还是满的,可现在一根都没有了......
  邱澈眼前晃现午夜时分甘霖坐在河边,一根接一根地,直到抽光一整盒。
  对于化解悲伤的时间,有人分秒跨过,有人却需要几个月、几年、甚至一生。
  邱澈不确定甘霖需要多久,但起码表面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的他并没走出那段阴霾。
  “甘霖。”
  “嗯。”他捏着烟盒玩。
  “你这样不行。”
  “什么?”
  甘霖笑着装傻,眼下那颗痣牵动着,让人移不开目光。
  邱澈坐起来,直视他,“你需要好好睡觉。”
  “我也想睡。”甘霖捏了两下眉骨,企图让自己精神些。
  “有一年我办了个小型展览。”
  甘霖抬头,眉宇间舒展开来。
  邱澈继续说:“展前一个月我很焦虑,长时间失眠,总觉得资历不够,怕受人非议,可帮我办展的人说,他出资办展,如果有人喜欢我的作品可以直接买走,这个钱他会全部捐出去,捐赠对象让我挑。”
  “你同意了。”
  “嗯,我当时想,起码能帮到别人,何乐而不为。”
  邱澈讲到这里瞄了一眼烟盒,“展览结束之后我的失眠就好了。”
  “为什么?”
  “原来幕后帮我办展的人就是我哥,可笑吧?”
  这一瞬甘霖的眼神被邱澈捕捉,显然他也意外。
  “后来我离开上海,这几年都很少回去。”
  这件事邱澈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每当有人提那场展览她都不接茬,既然羿思竹费尽心力想给年少的她一个名气,她再怎么解释,在外人看来都像是炫耀。
  即便后来她的作品获过几个奖,也无法抹去这件事对她的影响。
  年少成名,不算什么好事,起码对她来讲不是,因为不需要。
  “我看过你的作品。”甘霖说。
  邱澈笑了声,“娟姐给你看的吧?”
  “三年前,上海那次展览。”
  邱澈一整个傻住。
  “那时不认识你,现在知道了。”
  “......”
  三年前,三年前,所以在措钦大殿那次不是他们初见了?
  邱澈莫名笑了声,“愿赌服输,以后我只负责打下手。”
  甘霖从折叠躺椅上起来,往回走。
  “我去做早饭。”他说。
  邱澈又点了根烟,对着滔滔河水回应一声,“好。”
  ......
  事实证明认输是对的,甘霖的手艺的确比她强,还得到了纪娟的充分认可。
  早饭后邱澈和甘霖换好工作服,去给3号机位查故障,从安装之后到昨晚,回传图像一直正常,今早突然就罢工了,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
  每个营地出门作业时要留一人值守,两个年轻人让纪娟留下,正好她要写文章,等日后报导用。
  监视点基本都在山上,路不好走,早上出门时还烈日炎炎,等他们快爬上山头的时候开始阴云密布,大风狂作,邱澈被甘霖领到一个背风的岩洞处躲避。
  这个岩洞附近平时有很多动物聚集,留下的粪便遍布地面,四周味道并不好闻。
  邱澈刚蹲下就看见鞋子旁边有一个头骨,羊的头骨,连带羊角一起,头骨只比她拳头大一点点。
  羊角很漂亮,向外弯曲,呈现弯刀状。
  面罩摘下,甘霖喘着粗气,问:“没事吧?”
  “有事。”
  “怎么了?”
  甘霖以为她哪里受伤了,盯着她看。
  邱澈指向脚边的头骨,甘霖往前探身,压着邱澈膝盖,伸手把羊骨捡起来,仔细端详。
  “是岩羊。”
  “你怎么认识?”
  他挑挑眉,“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野生动物摄影师,这几天甘霖几乎都在干苦力,邱澈差点忽略他的本职。
  “这应该是一只年老的岩羊,其他岩羊的角不会弯成这样。”
  “放下吧,小心有什么病菌。”
  “干燥成这样,应该死很久了,没事。”
  邱澈也摘下面罩,望着眼前和山下的灰蒙雾气,说:“感觉要下雨,咱俩没带雨具。”
  甘霖朝天上看,“不一定下。”
  确实不一定,这边的天气谁也说不准。
  “要下的话,最好等我们安装完仪器再下。”
  “待会吧,风小了再说。”
  甘霖把帽子拿下来,铺在地上,邱澈只觉重心不稳,一屁股坐下去。
  “干嘛?!”
  “蹲着累。”
  邱澈这才发现屁股下是甘霖的帽子,她刚想站起来,可又停住了,因为甘霖正用凌厉的眼神看她,好像在说:“你敢起来试试!”
  “那你坐我的。”
  邱澈伸手解帽绳,可甘霖直接坐下,根本不顾什么脏不脏。
  他俩背贴着岩洞内壁,衣服随着身子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邱澈不自觉看向甘霖的长腿,像笔直的白杨树。
  上海有白杨吗?她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树叶宽大的法国梧桐。
  甘霖左右摆弄手里的头骨,说:“岩羊身上大部分是灰褐色,这也是它的保护色,加上独特的身体构造,能在岩石上攀爬,掠食者很难发现。”
  “那岂不是没什么天敌了?”
  “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邱澈感觉自己穿回到童年,在客厅看《动物世界》讲解。
  “逃跑的时候总喜欢停下来回头看。”
  好奇给了掠食者追捕的机会,岩羊真正的敌人其实是自己。
  “所以要大胆往前走,别回头。”
  甘霖这句话貌似在说岩羊,但邱澈总感觉是说给他自己,或者也说给邱澈。
  甘霖从背包拿出水杯,邱澈也跟着拿。
  他瞥了一眼,“......很有历史感。”
  邱澈笑笑,“我哥买的。”
  “帮你办展的那个?亲哥吗?”
  “不是。”邱澈喝了几口水,拧严杯盖,说:“我养母弟弟的儿子,养父母去世后,我就寄养在他家。”
  寄养......邱澈说得自然而然。
  以前和再熟的人她都不提家里的事,但她却和甘霖说了。
  脱口而出的一霎,没有后悔,只有想要倾诉更多的欲望。
  甘霖看着邱澈的侧脸,一秒,两秒,然后转回去目视前方。
  邱澈余光能感受到,但她故意没回应。
  眼神没有交汇,心思各有所想,棋逢对手的感觉不是时刻都有,所以她享受这种短暂的注视。
  头顶阴云飞速移动,聚集得快,散得也快。
  “可以走了。”他站起来,向邱澈伸手。
  “......”
  她犹豫的时候甘霖也没看她,一直朝山脚下望。
  时间不允许邱澈再停顿,她伸出手去,搭上,甘霖拽她起来。
  邱澈没想到她一个没注意,甘霖竟然拎上岩羊的头骨一起上路,等3号机位查询完故障,他把头骨放在机位顶端,像完成了某种仪式一般。
  其实在烟瘴挂见到动物尸骨并不稀奇,也不必细究死因,大自然优胜劣汰,就像人类世界一样,每天都有人降生,有人死去,和谐共生,相辅相成。
  ......
  “天又晴了。”
  邱澈背对着3号机位,抬头望天,虽然晴的只有她头顶这一块。
  “回去吧。”甘霖背上背包,等下午他还要过来添加太阳能板。
  “甘霖。”邱澈有点欲言又止。
  “说。”
  “常警官给你讲过吗?甘星尸骨发现时的样子。”
  甘霖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大川告诉我的,就是甜茶馆的老板,你见过。”
  “嗯,见过。”甘霖的眉头越皱越深。
  大川虽然长得没什么辨识度,但他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因为风趣幽默,到哪都闹腾。
  “可是......大川怎么知道?”
  “嗯?”邱澈一愣。
  “他怎么知道甘星尸骨的事?”
  “他听说的。”
  “听谁说的?”
  甘霖把邱澈问住了,山顶风大,她扯扯面罩,摇头。
  一遇到甘星的话题,甘霖好像变得特别敏感,但每次的敏感都并非没事找事。
  “我觉得小地方嘛,发生命案肯定不常见,尸骨找到的时候应该有牧民看见了,大川的甜茶馆游客和本地人都爱去,信息说不定从哪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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