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路过此地的中国游客,秦湘迎上前去接待她。
那卷发女士径直走进铺内,尖头高跟鞋踩了蒲团一脚,她抬起手捂唇轻叫一声:“不好意思了呀,没看到!”
说完又环顾四周一眼,问秦湘:
“你们这儿是卖什么的?”
秦湘拿出包,其实本来节目组规定,不能走捷径卖给中国同胞,那就没有白费口舌的必要,但秦湘身为TN销售,职业素养使然,还是细心地向这名顾客介绍道:“我们是TN设在维罗纳的快闪门店,专门卖这一款七夕特别定制的女包。”
“诶,这个七夕款,网上有明星在背呢!”这名女士眼前一亮。她打扮时髦,周身穿戴价值不菲,应该也是奢侈品牌的常客,“是正品吗?多少钱?应该比国内便宜吧,我想买。”
秦湘站了一天,有些累了,冲她抱歉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您可能不能购买。”
那女士柳眉一竖,声音陡然抬高八度,质问道:“什么意思?看人下菜碟是吧?我像买不起一个包的样子?开玩笑,需不需要给你看看我在国内的消费记录?”
秦湘连忙解释,一通安抚: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这个意思,可能让您误会了。是这间快闪门店比较特殊,只卖七夕特别款,品牌希望将传统文化向外输出,所以在维罗纳旅游的同胞,不在这间门店的客群内。您可以到米兰或者威尼斯门店,我把那边销售的微信推给您。”
那女士却完全不买帐,秦湘的话她只听进去一半,更加愤怒起来,抬手用长长的指甲狠狠戳了戳秦湘的胳膊:“我的天,你们不卖也就算了,还辱|华呢?看不起中国人啊,太好笑了,这什么年代了,你等等,我马上拍个小视频发抖音上去。”
她当真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作势要拍。
代露实在看不下去,放下茶杯,上前帮秦湘解围。
她先是狠狠地、掏心掏肺地吹捧对方一番:“女士,您的眼光和品味真是太好了!我们国内的同事说,会买这款七夕特别款的顾客,都是年轻却气场十足的优雅女性,果然没说错,您也是这样。但是您真的喜欢的话,在这买确实不划算,我们是个快闪店,不能退税,算下来比国内还贵呢。”
那顾客脸色稍霁,抬腕自信地拂拂长发,但仍然坚持:“没事,我又不差那几个钱,我就想在这儿买。”
代露内心叫苦不迭,果然这一天太顺了,临到头就没什么好事。
她唇角压出更柔和的微笑,坦诚道:
“我跟您实话交代,这个快闪门店是在录制一档综艺,考验我们能不能在这个小镇把奢侈品卖出去。您这么聪明,肯定懂的啦,这七夕款,卖给像您这样的同胞不是轻而易举吗?节目组不让我们这么轻松达标,所以设了个门槛,不许卖给同胞。我们也很苦恼的呀,谁愿意这么麻烦呢?”
代露的这番坦白加卖惨总算起了丁点效果,那女士不再执着于买包,而是转移重点,追问道:“录综艺?什么综艺?有明星吗?我也会上镜吗?不行不行,上镜的话刚才那段得补录一遍,等我补个妆。”
代露和秦湘:……
见她们不回应,这名情绪无常的顾客又生起气来,指甲狠劲往代露身上戳:“好哇,你骗我!呵呵,这么个破铺子,怎么可能有什么综艺,有什么明星……”
代露和秦湘两个人感到被掏空,计无可施,恰在这时候,余途和两个男生一起回来了。
***
余途一踏进门,刚好看到代露被欺负的这一幕。
他的眼底霎时冷若冰霜,大步走上前,不轻不重地握住那名女士挥舞不停的手臂,制止她的胡闹。
那顾客一抬眼,发出了不敢置信的一声尖叫,随即双手掩面,激动地疯狂转圈:“是余途吗?真的是余途吗?天呐,真的是在录综艺呀!”
陈天蔚和周临不明所以地看向代露和秦湘,她们摊摊手,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出闹剧。
那名女士大概熟通川剧变脸,一见到余途,好像变了一个人,娇滴滴地赖着余途求签名、求合影。
余途紧抿着唇,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肯签。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南极冰山都没有此处的空气冰凉。
眼看那名女士又要变脸,代露怀疑她下一秒就会举起手机,发抖音爆料余途耍大牌。
没办法,代露扯扯余途的衣袖,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喊他:“哥哥,你签呀!”
余途终于接过圆珠笔,在那名顾客递来的不知名购物小票上签下名。
对方欢天喜地接过签名,还不满足,仍求着要合影。
导演组总算上前来解围,将这位女士带了出去。
***
夜晚,众人和工作人员一道坐在余途选的德国小酒馆,推杯换盏,吃德国烤猪肘,洗去一天的疲惫。
余途和代露四人坐一桌,菜上齐了,他却不动筷,只蹙着眉看手机里导演给的录像画面。
屏幕上播映着下午那场闹剧,女士的声音尖利刺耳。
他静静看完后,神色不豫,心事重重地问大家:“奢侈品消费门槛高,怎么还会有这么反复无常不讲理的顾客?”
现如今大家混熟了,秦湘喝下一口啤酒,大笑起来,教育他:“这算什么呀?我们这一行,遇到的奇葩客人多着呢,这位小姐还算正常的了。我打算等哪天退休了,就去网上连载回忆录。”
余途感到不可思议:
“这已经算正常的了?”
秦湘点点头,狠狠一拍桌:
“只要没遇上动手动脚的男客人,一切好说,洒洒水啦。我今年升职了,以前做初级销售的时候,被骚扰了也只能忍气吞声。露露,你说是不是?”
余途严肃锐利的目光投向代露。
代露埋着头吸可乐,不敢接秦湘的话,也不敢看余途的眼睛,像鸵鸟一样装死。
小酒馆的灯光温暖,流淌着欢快喜悦的圆舞曲音乐,周围的人们载歌载舞,大快朵颐,余途坐在这其间,却只觉得饕餮美食,食之无味。
他又在想,彩虹一样的小公主,不应该承受这些辛苦。
可她已经承受了,他却帮不上什么忙。
第20章 一计还一计
Chapter 19
余途童年时曾养过一只小狗。
是一只丑萌的英国斗牛犬,运动量极小,能躺绝不站,能站绝不跑。大多数时候,余途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英斗就趴在他脚边,安安静静地晒太阳。
这只犬是舅舅抱回来的,日常照料由保姆方姨负责。余途的父亲职位调动频繁,母亲常年派驻在外,偌大的家中往往只有方姨走动的声音,英斗到来之后,也是个喜静的家伙,偶尔吠叫一声,已经是整个屋子最大的响动。
余途不讨厌小动物,但也没有表现出多喜欢。
实际上,他的世界单调而乏味,对生活中的很多事物都不感兴趣,不像同龄的小男孩一样具有强烈的情感起伏。小时候,他进入书中的世界寻答案;长大后,则饰演别人的人生找共情。
童年余途和小英斗不冷不热地互相陪伴着,直到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和方姨一起出门遛狗。
路上,遇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男生,牵着妈妈的手,见到余途的英斗,大喊了一声:“妈妈,快来看,这只狗长得好丑哇!”
还跑到英斗面前,蹲下来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真的真的好丑!”
那时候余途还不知道,大众对斗牛犬的审美向来比较极端,要么觉得特别可爱,要么就会觉得极丑。
他只在小男孩连续大叫了五六遍后,径直冲上去,重重打了对方一拳。
余途鼻青脸肿地挂彩回家,到家后,方姨拿棉签给他上药,好气又好笑地:“看不出你这么喜欢它呀?”
余途别过脸,别扭地看着懒洋洋趴在地上当猪的英斗,不愿意承认。
方姨将酒精轻轻柔柔地拂过他的伤口,叹口气道:“傻孩子,把陪伴当习惯,心疼了才知道喜欢。”
清凉的酒精和火辣辣的伤混合在一起,余途似乎到今天都能闻到当时的味道。
***
维罗纳百草广场,销售小分队连续过了三天不愁业绩的好日子,直到这一天,客流量突然涨不动了。
他们守了一上午的空阁,摊位门前稀稀落落,前几天那些会因为特殊装饰进门的顾客,不知道为什么通通消失了。
陈天蔚挠着头,费解地在摊位前转悠:“怪事啊,这中国古风不是和前几天一样吗?代露的办法怎么突然不灵了呢?”
其余三人也不得其解。
“饱和了。”一片沉默中,余途开口,沉声道,“就像我们以前话剧巡演,每个城市的观众群都是有限的。这是个小镇,总共就这么多人,爱看新鲜的都来看过了,现在不新鲜了。”
“那怎么办?”陈天蔚很崩溃,忍不住怪起节目组来,“要是在米兰或者威尼斯该多好啊。”
秦湘则比较镇定:“还能怎么办,这招不新鲜了,换别的新鲜的招。”
但想持续不断地吸引人眼球,谈何容易?集团的传播专家每天冥思苦想,都不一定能做到,更何况他们,在陌生的国度,零曝光零宣传,弱小可怜又无助。
唯一自带流量的明星余途,他的粉丝又不能拿来当客户。
导演组见众人个个耸眉搭眼,如蔫了叶的小白菜,大发慈悲:“大家也忙了五天了,下午放个假,到城里转转吧!”
***
逃避可耻但有用,虽然实际困难并没有解决,但走到大街上的那一刻,众人心情舒放,雀跃如脱笼之鸟。
“好惨呐!”陈天蔚冲天空张开双臂,大声疾呼,“来维罗纳这么多天了,一个景点也没去过,我们这是坐监啊!”
代露笑着提醒他:“摄像头可还开着呢。”
陈天蔚悻悻地收回手臂。
他们走过阿迪杰河上的小桥,路过一处圆形的露天剧场遗迹,看到入口处排着长龙。
秦湘好奇地探头:“那儿排什么呢?”
大家一同走上前去,代露仰头看遗迹墙上挂着的小木牌。
那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意大利文,代露看不懂,拍拍陈天蔚的肩:“大师,翻译一下。”
陈天蔚先是粗粗扫了一眼,表情有点吃惊,又仔细读一遍。
“哇靠,这上面说,今天开始是歌剧节,历史遗址的剧场开放演出。”
余途漂亮的眼尾一扬:
“就在这个剧场?”
这个露天剧场建于公元1世纪的奥古斯特王朝,历史悠久,主体部分保存尚完整,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文化遗产。在他们的认知里,能在外参观就不错了,竟然还可以看演出?
“是的。”陈天蔚又跑去队伍里,同当地人打探一番,回来肯定地点头,“这一大队长龙就是在买票呢,今晚首场演出,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代露一听,心向往之,走不动道了。
“你们想看吗?”她踮起脚,望了望那看不见尾巴的长队,“我在这儿排队买票,你们去玩,开场前回来看怎么样?”
她心里想的是,其他人不一定对歌剧感兴趣,好不容易放半天假,可能不愿意耗在这里排队。
没想到陈天蔚拽起她,径直往长队的尾巴跑,他的衣角被风吹得鼓起,像台湾偶像剧里健气的少年:“你又不懂意大利语,怎么买?我们陪你算了。”
周临点点头:“我也不走了,就在这儿排吧,正好吹吹风。”
这样一来,大家都懒得动了,加入浩浩荡荡的长队中。
***
暮夏晚风轻拂的夜色下,天边仍有余晖,经典歌剧即将在古老的石灰岩剧场中上演。
这个露天剧场分为上下两层,设有七十二处拱门,场内是四十多级台阶的阶梯式坐席。入场时,每名观众都领到一支火光烈烈的蜡烛火把,随着进场人数逐渐增多,这些火把在场内汇聚成了闪耀的星河。
“23排F座——”秦湘在环形观众席中找座位,“哎,这儿这儿。”
一行人坐下来,代露往场中央望去,视野辽阔,颇有一览众山小之感。
“虽然没买到一层的票,但坐在这么高的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代露觉得新奇,在座位上四处扭动,东张西望。
余途研究一番舞台装置,打击道:
“这么古老的剧场,如果没有现代扩音设备,上层的观众就是看个氛围。”
代露撇撇嘴,听他说听不到声音,赶紧收回不安分的目光,埋头阅读小册子上的剧情梗概。
余途看她认真的模样,弯了弯眸,低笑道:“骗你的,我看到扩音装置了。”
代露扬起小册子作势要打他,想到其他人还在一旁,又收回手作罢。
说话间,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祭司走上舞台中央,鸣锣三响,舞台灯光投射变幻,演出正式开始。
贵族千金朱丽叶的生日到来,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在今夜举行。伯爵有意为朱丽叶许配人家,朱丽叶却不愿在如此青春年华决定终身大事。
薄暮下,女主角穿着华服唱起孤独的咏叹调——
“我宁愿活在年轻的美梦中,也不要把往后的生命交给无望的婚姻……”
露天的舞台上,音乐、编舞、灯光、布景与演员的歌唱巧妙融合,距离虽远,却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仿佛进入一场瑰丽的幻梦。
代露眼前是前排观众的烈焰火光,耳边是陌生语言吟唱着的关于爱情的序曲,身旁是少女时期就喜欢的追光少年。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观众席,不以仰望的姿态望着台上,而是和那个本该在台上的人,肩并着肩,共同欣赏陌生人的演绎。
她甚至能和他讨论几句剧情,研究主角刚说的台词究竟是“我爱你”还是“我恨你”。
晚风吹来的这一刻,代露心想,这一趟路纵使诡异而多艰,但终究是来值了。她从没有期望过更多,只觉得,能这样静静地并肩坐着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