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情书——随机游走
时间:2022-06-06 06:51:04

  “这个项目又打磨了四年,现在接近成熟了,也引入了市场化资金,如果你还是有意愿加入的话当然是最好。”
  余途皱着眉问:
  “不会再因为同样的原因流产了吧?”
  “四年前最后叫停这个项目的校领导已经外调了,现在任上的领导很支持学生活动,加上有市场资金支持,问题不大。”
  代露听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他们正讨论的,想来就是阿本口中蓝观月百般反对的那个项目。
  “是之前《渡春亭》导演推荐给你的那个学生话剧吗?”代露开口确认。
  余途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见了一次阿本,他说过。”
  周彧透露:“今天叫他过来,看剧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再论证一下那个项目的可能性。”
  “你怎么看?”余途问代露。
  代露语塞:
  “我能怎么看呀。既然是李正道导演推荐的,剧本肯定有过人之处吧。”
  “他也是有他的私心的。当年这个项目的制作人是他的儿子,准备申请常青藤的研究生,他想让孩子的履历好看点。不完全是为我考虑,所以也不能贸然做决定。”
  代露有几分明白了。
  “不如你也看看剧本?”余途轻描淡写地问。
  代露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好点点头:
  “好,好的。”
  这下轮到周彧好奇:
  “代露也在影视行业?业内人士?”
  曲宛歌替代露吹水:
  “我们露露是时尚圈的王牌摄影师咧。”
  代露掐曲宛歌一把,不太好意思地笑笑。
  谁知余途又冲周彧补了一刀:
  “业不业内我不知道,选剧本的眼光是比你好些。”
  ***
  暮春,正是紫荆盛开的时节,戏剧学校周围的小路上栽满了紫荆,粉紫色的花簇如瀑布般垂落,代露大多在白天欣赏它们,满载晨露,清纯美丽。
  今天,她第一次行走在夜色中,发现月光洒落时,紫荆花同样别有风情。
  周彧送曲宛歌回家,代露自然而然被分配给了余途。余途回学校停车场取车,她便独自在烧烤店附近的胡同里转悠。
  无论是在维罗纳,还是在北京,风景各不相同,但在等待与他相见的时间里,难以名状的微妙心情似乎是相通的。
  前方缓缓驶来一辆黑色轿车,代露打开车门:“不开你那辆阿斯顿马丁啦。”
  余途揉揉额头:
  “那天刚好品牌方需要一辆用作道具,平时不开。”
  代露系好安全带后,他补充一句:
  “开那辆车,被我爸看到要念的。”
  代露想起来,余途的父亲是会出现在新春团拜会上的人物,顿时完全理解了余途,甚至有几分同情:“那你可得小心点。”
  “他以前倒也没工夫念我。前两年退休,老人家时间一下多起来,平常除了钓鱼和鼓捣植物,净顾着监督我了,比狗仔还敬业。”
  余途说这些时嘴角噙笑,代露品出了他言下的另一番意思:或许他也在享受这种唠叨,视之为一份童年时缺席的温暖。
  路旁紫荆垂落的花枝时不时擦过车窗,代露伸出手去抚摸,忍不住想:“是先有的紫荆剧院,还是先有的这些花呢?”
  余途柔和地回答:
  “紫荆剧院90年代才奠基,我猜是先有花吧。可能为它命名的人,当初也曾经这样被花儿抚过车窗。”
  代露收回手,缩回座椅里,思索了一小会,才问他:“哥哥,怎么不演戏了呢?”
  凌晨的小路四下无人,余途得以把车开得很慢。听到这个问题,他再度放慢了速度,车辆在紫荆花下缓缓移动着。
  直到车辆开出小径,驶入宽阔的三环主路,余途才终于踩油门提速,并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开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不演《渡春亭》,我可能会永远待在紫荆剧院,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十八线演员。”
  “演《渡春亭》,你后悔了?”代露问。
  “也不是。”余途摇摇头,“小时候,因为父母都不怎么回家,所以我觉得生活很无趣。当初报考表演系,就是对演员这个职业感兴趣。想着,能饰演那么多不同的角色,是不是相当于到别人的人生里活一遍了?总比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得过且过,有意义得多吧。”
  “那现在体验够了,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角色让你愿意去饰演他的人生,所以就算了?”
  “一半一半吧。”余途自嘲地笑笑,“那年……从维罗纳回来我才认清,这个圈子里,演戏以外的浮躁世界,莫名其妙的生存法则,我确实控制不了。”
  代露脑中电闪雷鸣,她想起来,这一字一句,正是四年前在米兰的病房露台上,她质问余途的话。
  ……
  代露想说的有很多,却全数堵在了心口。
  “算是有一点厌倦。流量不是我一个人说不要就不要的,杂志封面销量、代言产品解锁任务……这些规则也不能全凭我的意愿去左右。当一个大团队的工作人员都要依仗你的流量生存,拿薪水过日子,你很难视之不顾。”
  “与其日日负隅顽抗,不如给自己一个解脱。蓝姐开了间经纪公司,自己当老板;晓思回家乡考上宣传部公务员了;阿本的餐厅有声有色。粉丝也不用再为我耗费无谓的金钱和精力,大家都过得挺好,这已经算一个不错的结尾。”
  寂静的车厢里,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回荡,映衬着空荡荡的街景,竟显出几分日暮西山的疲倦。
  代露终于明白,为什么回国后见到的余途,大多数时候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大家都在自己的未来里寻到了新路,他却没有,只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这是一种解脱。
 
 
第41章 顺着我方向
  Chapter 40
  代露在工作片场,趁着等候置景改景的间隙,阅读余途留下的剧本。
  杂志编辑看到她捧着kindle,闲聊问:“什么书呀,看得这么入神?”
  代露只好胡诌一个书名:“《东方快车谋杀案》。”
  事实上,这是一出与悬疑小说完全相反的清口话剧——
  没有任何紧张刺激的剧情推进,也毫无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剧情流小说的一切要素在剧本中都没有体现。
  但代露仍旧看得忘却了时间。
  这出话剧名叫《弦外之音》,故事背景设置在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
  西南联大的师生对时不时拉响的空袭警报习以为常,警报一出现,大家就会停下课业,跑到几里外的横断山沟上。
  跑警报的时间也足够发生许多故事,话剧第一幕就是从跑警报开始的。在天然防空洞里,有学生借机谈恋爱,也有教授围坐在一起谈论时局。
  字字珠玑的台词巧妙地推动剧情发展,西南联大时期中国文人的清风道骨也跃然纸上。风雨飘摇之时,各自仍有各自的坚守。
  代露完全理解,当初余途为什么要冒险接下这个学生话剧。
  剧中他的那个角色,某种程度上与《渡春亭》主角的仕子之心有相通之处。
  代露想起昨天晚上,和余途在车上的对话——
  余途说完自己,揉揉眉心,带着倦意将话题抛回给她。
  “别老说我了。上次你给选秀冠军拍的那刊封面,反响挺好的,我在朋友圈看见很多次。”
  他斜睨了代露一眼:
  “因为是粉丝,所以拍得好?”
  代露尴尬万分,没想到余途还记得数月前主编的那一句调侃,挺直腰板辩驳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会拍!我才不是谁的粉丝。”
  “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
  代露心想,当然是因为你。
  “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TN当销售,”她拣了一些现实原因来说,“也不知为什么,成了被宗漫选中的那个人。在她的带领下环游世界采风,见过安第斯山脉下的南美洲原始村落,也在挪威峡湾里和极光相会,甚至差点在西太平洋岛国的海啸里丢掉性命……”
  “之后在她的引荐下进入法国《今度》母刊工作,日子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了变化。”
  “以前不相信神明,作品第一次登上《今度》内页时,却觉得自己被神眷顾了。”
  他们遇上一个格外漫长的红灯,余途得以专心听她讲述。
  “是你喜欢的吧?”他问。
  “当然。现在回过头看,被宗漫选中,算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转机。”
  余途点点头:“那就好。这样你的……”
  他似乎犹豫了许久,直到绿灯亮起,才将那半句话说完:“这样你的父母也会安心的。”
  代露几欲落泪。
  四年互相不见面、不通信,足够使一对至交好友变为陌路。
  代露恍然惊觉,自己能和余途坐在一个车厢内平静地对话,是因为在这个世上,余途是除了曲宛歌之外,唯一一个了解、尊重并守护她所有秘密的人。
  代露结束工作回到酒店后,又花了两个小时重新看过一遍剧本,决定告诉余途,她认为这个剧本很棒。
  这个角色,值得他再投入体验一遍。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余途的任何联系方式。
  打给阿本的语音电话无人接听,代露只好托曲宛歌,通过周彧转告余途。
  ***
  余途在走过廊桥登机时收到周彧的微信,这是今天最早的一班机,廊桥外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
  周彧:
  【我服了,你和那摄影师,你俩没事儿吧?前天聊得多投机的样子,合着互相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演我呢?】【她说《弦外之音》看完了,写了一份审读意见,我发你。】余途往机舱走,一边用语音回复周彧:“你把她微信推我。”
  “余先生早,欢迎乘坐本次航班。”
  乘务员甜美的笑容和声音准时出现,余途微微颔首。
  离起飞时间尚早,头等舱里只有余途一位旅客,余途打开周彧发来的那份文件,仔细阅读起来。
  前舱乘务员方虹常年在京沪航线上飞行,对眼前这位常旅客并不陌生。
  这条航线上不乏政界商界和娱乐界名人,余途却是少数几位经常独自登机的旅客,身边很少有随行人员。
  方虹是《渡春亭》的忠实观众,从年轻乘务们的闲聊八卦中,也大概了解到,余途这两年近乎退圈,因而如此轻车简从。
  除此之外,余途还有不少特别的地方。
  比如他登机后几乎不需要任何服务,很少和乘务员交流,常常安静地飞完整趟航班;比如他下机时会主动和站在舱门的机组道谢,前几年《日出东方》热播时,不少乘务员都绞尽脑汁想飞他乘坐的航班,只为那一句悦耳的“谢谢,再见”。
  还有最令方虹印象深刻的一点,也是她自己的小小发现——
  余途如果不在航班上休息,常常皱着眉头遥望窗外,兀自放空。
  他整个人的气质沉郁如俄罗斯凛冬的桦树,心情几乎没有好过——有时方虹也会怀疑,并不是他的心情不好,而是他本身天性如此:一个始终活在阴天的人。
  直到今天,方虹才意识到,余途的世界里也有晴天。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看着手机屏幕,柔和的笑意从唇角延伸至眼角,窗外一小片初升的朝阳照亮了他的脸庞。
  今天这趟早班值了。方虹心想。
  ***
  余途在读到那份审阅意见的最后一行时,没克制住脸上的笑容。
  代露在文件的末尾写道:
  “意见10:如果项目最终落地,建议聘请我作为剧照师。价格合理,童叟无欺。”
  余途点开周彧推送来的微信名片,写下好友申请:【剧照老师你好,我是余途。】
  他们认识近十年,终于在这一刻建立了联系。
  余途同样回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晚到家后,余途接到阿本火急火燎打来的电话:“老板,你没去机场?整个候机厅都在喊你登机,不下四个人来问我,他们是不是要和你同班飞机了。”
  这些年阿本尽管有了自己的事业,还是时不时来操心余途的日常事务。
  余途“嗯”一声,将钥匙放进玄关的收纳柜。
  玄关上放着一个亚克力相框,相框里是一张明信片的背面,盖着南美洲城市的邮戳。
  “临时有事,没飞成。我等会再订一张。”
  “我帮你订吧,”阿本奇怪,余途一向是行事最有规划的,计划今晚飞,就不会在今晚安排别的行程,“什么事啊?要帮忙吗?”
  “没什么,”余途直接问,“你见过代露了?”
  阿本心内大呼不妙,这阵子忙着餐厅新季菜单,反而把代露交代的事给忘了。
  “前阵子见了。她让我跟你说,宗漫生病,想见见你。”
  “你觉得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余途停留在玄关,将那张亚克力相框翻过来,凝视背面的照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和一望无际翻涌的波涛之间,女孩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
  “我说不清……”阿本苦思冥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和过去一刀两断,她似乎如释重负。”
  “她还说了一句,一切从头来过。”
  那就从头来过。
  余途趁着飞机还在地面上,拨了一个电话给周彧:“请你帮个忙。让你的学生发条短信给代露,就说学校有要求,领取紫荆剧院终身会员卡的人,每个月至少去看一部戏,要交观后感。不然注销会籍。”
  周彧莫名其妙:
  “……消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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