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盟被他气得不轻,临走前对余途父亲放下狠话:“他爱怎样就怎样,真的成了演员,我也不会看他任何一部作品。”
余途徒劳的快乐只维持了这短暂一瞬。
乔书盟回到欧洲后,余途父亲的仕途也走到人生的最高点,余途偶尔从学校回到家里,都会感觉地板和家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当然,余途知道这是他的错觉,方姨和其他佣人每周定时打扫,家里哪会有灰呢?
余途的年纪迈入二字头时,乔书盟总算结束漫长的海外经历,彻底回到祖国,在核心研究所继续从事科学研究。
这时的余途,早已丧失了和母亲正常对话的能力。乔书盟似乎也没有习惯,如何去做一个和孩子朝夕相处的母亲。
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又似乎不在。
余途很少回家,毕业后先在紫荆剧院演话剧,后来全国各地漂泊进组,再后来名利双收,成为一线明星,工作行程遍布五大洲,以天空为家。
这几乎是童年情境的镜像映射,他和母亲,始终一个在地面,一个在远方,从未真正靠近过。
直到近几年,余途有意减少工作量,有了更多时间回家,才恍然发觉,记忆中那个风华正茂的女科学家,似乎也老了。
她坐在沙发的台灯下看书时,丝丝银发在鬓边堆积成雪。
尽管有诸多怨言,余途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他将昂贵的礼物往家里搬,看到乔书盟收下了,就当作这是一次有效交流。
这样诡异的相处模式,余途想,全国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家。
第47章 烟火也退烧
Chapter 46
和儿子在同一个屋檐下渐行渐远的故事,乔书盟也向代露讲述过。
当然,她隐去了一些关键信息。儿子最终在另一条道路上发光发亮,大江南北家喻户晓,这是乔书盟从未预料过的。为了不影响他的工作,乔书盟从未对外提及过他的身份,研究所的众多同事也被蒙在鼓里。
“为了事业,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是不是过分自私,不可饶恕?”乔书盟对代露自责道。
代露义愤填膺地反驳:
“……为了事业抛弃家庭的男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做母亲就不能追求自己的梦想,为自己而活呢?”
代露觉得,乔阿姨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自然而然地将内心正义的天平向乔阿姨倾斜——
乔阿姨之子,这位素未谋面的成功人士,您要是识点相,就主动和好,冰释前嫌吧!
不过,经历过丧失双亲之痛,代露也不愿看到一对血脉相连的母子形同陌路,将宝贵的余生在误会中消磨。
她帮乔阿姨支招:
“您儿子最近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日子?过生日之类的?”
乔阿姨摇摇头:
“早着呢,我在银杏叶黄的时候生的他。”
那就是深秋了。
代露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余途,他出生时,想必也有满地灿烂的银杏叶。
“不过,他最近工作上有一个项目就要验收了,”乔阿姨补充道,“倒是可以为他庆祝庆祝。”
代露想,既然已经多管闲事了,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我看他一直给您送礼物,您有没有礼尚往来,给他回过礼呢?”
“也没有,”乔阿姨不好意思地坦白,“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好像什么也不缺。”
“哪有人什么都不缺的呀!”代露着急,“您好好想想,他有没有特别渴望过某样东西。”
乔书盟的思绪飘远了,在一片茫然中摸索。
自己这个儿子有向她要求过什么吗?他确实什么都不缺。
二十年前,她将比利时巧克力带回国,幼年余途不像其他孩子一样雀跃接过,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小小一个人,双手扶着门框,黑曜石般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她放在地上的行李箱;二十年后的如今,余途的身影出现在她回国降落的机场大屏,出现在她匆匆走过的地铁站广告牌,他的全身上下被各个品牌商打上独家标记,乔书盟难以想象他坐拥的财富数字,乔书盟以为他应有尽有。
忽然,乔书盟想起来,幼年余途站在门边时,总蹲在他身边的那只狗。
那是她弟弟送给外甥的生日礼物,一只英国斗牛犬。方姨告诉过她,余途平时看不出对这只宠物有多深的感情,但小狗去世时,他躲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乔书盟又想起,她刚回国时,余途曾经不经意地在家里提起过:“我们家再养一只小狗吧。”
但他父亲不甚赞同:
“这个家里,你,我,你母亲,哪个像有时间养狗的?”
余途没有坚持,乔书盟也没再听他提起过这件事。
“哎呀!”代露听过她的回忆,急得拍大腿,“这说明他就是很想养的呀!”
乔书盟反省:“现在他父亲退休了,我的工作时间比较规律,养一只也不是不行。”
“这不就是绝佳的礼物吗?等他项目结束了,全家人一起吃顿饭,您把礼物送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乔书盟真的采纳了代露的意见。
她托朋友找到一只小小的白色博美,暂时寄养在代露家里。
“抱回家的话,难免被他发现。小露老师,先麻烦你一阵子,等吃饭那天晚上我再送给他。”
代露欣然接受。
***
《弦外之音》经过复杂的试排、正式排练,今天刚刚完成整体合成,即将迎来首演。这个进度比所有人预期的都快,得益于余途的明星效应,首演三场的门票全部售罄。
但余途不敢高兴得太早,即便按照场场满场的理想状况计算,这部话剧也需要演出至少二十场,才能够收回成本,进入盈利阶段。
好在今天合成的效果不错,余途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准备回家挨一挨父亲的教训。
打开家门,却发现父亲不在,只有母亲坐在沙发上。
余途不太习惯和母亲单独在一个空间相处。
他走过客厅,轻轻说一声“我回来了”,慢慢地往楼上走。
没曾想,乔书盟放下书,叫住他:
“余途。”
余途的手还停留在楼梯扶手上,转过头望向乔书盟。
“你的那部话剧,什么时候正式演出?”乔书盟不咸不淡地问。
余途有点意外,乔书盟竟然还知道他在演一部话剧。他敢确信,这么多年来,乔书盟绝对说到做到,从未看过他的任何一部作品。
“首演定在这个月25号,紫荆剧院。”
余途回答完,又画蛇添足地问了一句:“您想来看吗?”
乔书盟重新拿起书:“噢,那天我刚好有一个研讨会。”
……余途暗骂自己不撞南墙不死心,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第二天,余途在餐厅吃早餐,发现桌上摆着一本《东方人物》。
封面上打着一行玫瑰色的大字,“女性群星闪耀时”。八个封面人物中,竟有一位是乔书盟。
她穿着花呢套装,侧身坐在高脚椅上,目光优雅从容。
余途诧异,问父亲:
“乔教授上杂志了?她不是一向不喜欢露面吗?”
餐桌另一头的余父瞥了一眼杂志,解释道:“哦,新上任的主编是她大学老同学,请她帮忙。”
余途啜饮一口咖啡,不由自主地拿过杂志。封面上还有一行小字:“走近她们的职业与人生,阅读她们的高光与遗憾。”
余途本想打开内页,看看母亲的杂志首秀。
但昨晚的场景又瞬间涌上心头,余途于是停下了准备翻页的手指。
她都不关心我的职业和人生,凭什么我就要关注她的?关注给谁看?
余途负气地想。
他将杂志放回原位,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脸色阴沉地出门了。
***
乔阿姨的小博美在代露家表现很好,不吵不闹、乖巧粘人,而且出乎意料地不怕生人,代露决定奖励它到剧场一日游。
她抱着小博美来到学校剧院后台,远远看到余途正坐在化妆镜前做妆发。
他眉头微蹙,紧抿着唇,低头看手中的剧本。
代露知道,首演越临近,余途心中暗藏的压力越大。她希望,小狗或许能给他一些慰藉。
她抱着狗,蹑手蹑脚地来到余途身后,把小狗举到他面前。
余途被镜中突然冒出来的白绒绒一团吓到,看清是一个小生命后,他的眉目舒展,绽开的笑意爽朗而温柔。
他放下剧本,伸手摸摸小博美的头:
“Hello,你叫什么名字?”
代露摇着小博美的爪子,瓮声瓮气地代它回答:“我是暂时被寄养在代露姐姐家里的,我还没有名字。”
余途试探着从代露手中接过它,抱在自己怀里。
小狗没有任何抗拒,在他怀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蜷成了一团,还用头蹭了蹭余途。
余途抚摸它柔软的毛,问代露:
“哪来的?”
“一个朋友暂时放在我这里的,月底就要送回去了。”
余途笑着说:
“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狗,是斗牛犬,大家都说它丑。我还为此和别人打了一架。”
代露:“?打得好。世界上只有一种小狗,那就是可爱的小狗。”
余途终于露出今天最开怀的笑容。
发现这只小狗确实能治愈余途,代露带它到剧场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余途在台上表演,代露在台下拍照时,小博美就乖乖地站在代露身旁的座位上,也专心致志地欣赏余途的演出。
余途一下台,它便朝他飞奔而去,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
代露:?
怎么比起她这个代主人,小狗好像和余途还要更亲近一些?像直接把余途认成了主人。
可能余途真的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狗见狗栽吧。
小博美在剧场当吉祥物的兼职生涯,整体而言很顺利。代露和余途带它去做了个美容,将头剪得圆溜溜,每个看到它的工作人员都要惊呼一声:“乖乖,看这头夺圆!”
偶尔也有意外发生。
这天,制片人召集主演和主创开首演前最后一场准备会,代露和余途都要参加,便将小博美交给周彧的学生助手看管。
这个学生助手平时经常找小狗玩,对它的喜爱溢于言表,所以代露才敢放心交给她两小时。
没想到,会议结束后,学生哭丧着脸,慌慌张张地告诉他们,小狗跑丢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代露目瞪口呆,这要是找不回来,她该如何跟乔阿姨交代?
好在,小博美是在五分钟前不见的,余途猜测应该跑不远,没有犹豫,立刻拉上代露开始一番搜寻。
他们先在学校剧场附近的草丛绕了一圈,没有收获。
“可能是从保安室旁边那个小门跑出去的。”余途对学校熟悉,很快划定了一片校外的搜索区域。
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他们沿着校外的商业街一路小跑,额头上都浮出一层薄汗。
代露这才发现,余途出门得急,口罩和帽子都没戴。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找就行。”代露建议。
余途摇摇头,仍旧沿着街边的每家店,一家一家找过去。
终于,他们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咖啡馆,看到了蹲在门口招牌旁的,脑袋浑圆浑圆的一只雪团。
代露气喘吁吁地弯下腰,长舒一口气。
她走到店门口,将小博美抱起来。
咖啡馆内,一个短发女生听到动静,从前台走出来,语速飞快地问:“是主人吗?我是店主。”
代露点点头,顺顺博美背上的毛,笑道:“还好没跑太远。”
店主似乎有些不太放心,追问道:“小宝贝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六个月了,名字——”代露一时有些尴尬,“还没给它取名字呢。”
……
店主打量代露的目光瞬间变得狐疑起来。
这时,余途站到代露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小狗。
小狗嗅到余途身上熟悉的木质清香,立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在他怀中窝下,圆溜溜的脑袋亲密地蹭了蹭余途。
“是我们的狗。”余途一本正经地对店主扯谎,“名字起了好几个,一直定不下来。”
此刻,店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小狗身上,她瞪圆眼睛看着余途,难以置信地问:“是余途吗?”
余途点点头,对她道谢:
“感谢您帮忙照看,麻烦了。”
余途的脸显然比代露有说服力,店主不再质疑他们是不是仿冒主人,欢天喜地地送了他们两杯风味拿铁。
“您在校的时候我这家店还没开,不过戏剧学校的很多学生都喝过我们的咖啡。也请您尝尝。”店主热情地说。
这段插曲有惊无险地度过,小博美的限定剧场生活也接近尾声。
乔阿姨告诉代露,她会在两天后接走小狗。
算算日子,那刚好是《弦外之音》首演的前一天。代露心想,也好,那时他们必定会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分心照看小狗,还是尽快物归原主比较保险。
剧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依依不舍地和这只吉祥物道了别,余途也问:“之后再去你朋友那里看看它,是可以的吧?”
代露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就算乔阿姨要把狗送给他儿子,他儿子想必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会允许她回去探望。
***
晚上,当代露靠在床上刷手机时,意外被小红书推送了一篇笔记——
【又不是每天都能捡到明星的修勾,当然要记录一下啦!】封面的主图分外眼熟。
毛茸茸圆滚滚的头,脖子上的红色铃铛,憨乎乎的无辜眼神……分明就是乔阿姨的小博美!背景则是他们找到狗的那家咖啡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