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妈附和了一声。
沈谨丞翻了翻姑姑送来的礼物——又是书。
《前途》珍藏版,抽出一册,雪花一般的书页在沈谨丞手里翻啊翻,他瞟到一页上异样的标记。
那是铅笔笔迹被擦掉后的印记。
沈谨丞放了书,眉间隐约浮现了些许恼意。
二手书到底比新书便宜多少?
要么不送,送就别这么不走心好不好?
那晚沈谨丞坐在书桌前发呆。
沈家这几个兄弟里,他的成绩是垫底的。
几家虽然分布在全国各处,但过年回爷爷那团聚少不了攀比自己的小孩。
叔伯比完了还要客套地安慰一下爸妈:“孩子还小,贪玩也正常,男生后劲大,不用担心。”
他现在才清楚的感知到旁人的得意是建立在自家的差劲上。
被忽视,被轻视,被低估,在饭桌上酸溜溜,收到不喜欢的礼物就多疑。
自己这是差劲到什么地步了?
沈谨丞颓然。
肖闯点了支烟,坐在阁楼的天台上,透过旁边的栏杆,就能看到层层回旋的楼梯。
楼下是常年不开门的实验器材室,幽暗又狭小,处对象在这互摸的,打架在这扇耳光的,反正都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
安以诚去找许秋,路过这里,正好见到短发妹儿苏思路丝在这谈恋爱,背后的衣服被掀起。
非礼勿视,安以诚脚步如常。
苏思路转过头,认出是那日和她大战三百回合的安以诚。
“安以诚!”
安以诚停住脚步,站在楼梯上转身俯视她,声音凉凉的:“叫你干爹干什么?”
苏思路一咬牙就开始压低声音彪脏话,英文的那种。
安以诚不耐烦地皱眉:“别踏马用英语跟我对话,这里是中国!”
苏思路是存心找茬的,也就是看安以诚那日打架就只敢躲闪,碰都不敢碰自己,软柿子一个。
想着,语气豪横了不少:“识相地,以后记得绕道走,听见没有!”
安以诚记仇,并且报复人的喜好非常变态。
她报仇的前几天往往风平浪静,让人感觉这事儿似乎过去了,妹子很好拿捏,仇家因此也产生自己很牛逼、对方是菜鸡的错觉,从而做出错误的战略判断。
简单来说,就是遇到个煞笔,她会把这位煞笔误导成大煞笔,人贱自有天收,让社会教ta做人。
天台那次,她故意放水,长了露丝不少气焰,最近践踏草坪都明目张胆了。
得,被保安叔叔抓走了吧。
该。
更变态的还在后头。
一旦亮出自己收集的把柄,安以诚也不急着公布,就那么吊着对方,让仇家在提心吊胆中消磨心智,歉也道了,礼也赔了,最后再笑眯眯地把人家送上断头台。
比如这次。
“狗,我劝你做个人,天台那几分钟的霸凌视频已被我拍下来了,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有所收敛,是让你感受煎熬。”安以诚说这话是语气跟公布自己的数学题答案一样,平淡无波澜。
苏思路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高高扬上去:“我信你?你要是拍了还用得着跟我们打架?还用等这么多天才提起?”
安以诚语气里似乎带了点悔意:“我的确说错了……”
露丝小人得志地翻了个白眼,又听见她说:“不应该说你是狗,爱狗人士表示强烈反对,狗还比你可爱一点。”
楼上传来低沉的笑声,肖闯靠着高处的栏杆,低头卖呆,额前头发直直垂着,露出有型的眉毛。
露丝见表哥在场,腰板立马直了,“草泥马你特么找揍!”
安以诚不愿和她对喷,只说:“你这几天最好安分一点,你要想过来踩雷,我也奉陪。”
露丝目眦欲裂,红着眼就要抓她头发,安以诚身子一侧,继续走自己的台阶:“干爹走了,不用送。”
“今晚操场球门见!你要是不来,我就去言之溯班上羞辱他!”苏思路放了狠话。
这有关他什么事?
安以诚耷拉着眼皮,显然对方这话并没有刺激到她,“儿,我劝你善良。”
见安以诚走远,苏思路气得直跺脚,朝楼顶的肖闯娇嗔:“表哥你怎么不帮我?”
肖闯咬着烟蒂,嘴角带着懒散的笑,狭长的眸子多情又冷艳,“我怎么帮你啊?”
刚一开口,猩红的烟就掉了下去。
苏思路:“……”
水晶花瓶里水培着一株翠□□滴的吊兰,打理的极有韵味。
许言珩觉得很好看,品着茶水欣赏了一会,“姑姑,你怎么也开始养花草了?打理的挺不错。”
许秋笑:“小诚养的,那花瓶之前养的小金鱼,后来莫名其妙死掉了,她就拿来养花了。”
许言珩看看办公室里唯一一张办公桌,又惊讶地发现桌子上的三节棍。
许秋之前可是从来不碰这些刀枪棍棒的。
“这间办公室除了你还有别人办公?”
许秋:“没啦,那三节棍是小诚的,我借来练练。”
“你的新朋友?”许言珩问。
许秋笑笑:“是呀。英华的小学生,可有灵性了,也是A班的,校服还和你的颜色一样呢。”
许言珩见她谈起新朋友兴致挺高,就接着聊下去,“我以为你只跟艺术生来往呢。”
“哼,你姑姑的交友圈可大着呢!改天让你见见,不过先提醒你,美女总是和美女一起玩的,小姑娘长得可水灵了。”许秋得意洋洋。
“好啊,”许言珩放下茶杯,“叫什么名字,我或许认识。”
“安以诚,认识吗?”
许言珩:“……”
见侄子半天没说话,表情还有点冷漠,许秋觉得奇怪:“怎么了小珩?”
许言珩欲言又止,舟楫一样的黑眸看看三节棍再看看许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说:“姑姑,你别变得太暴躁,我害怕。”
女人心思何等细腻,许秋猜出侄子不仅认识这小丫头,似乎还不大喜欢她。
安以诚身上有俗世的烟火气息,年纪虽小,但已有些通透,看得出是尝了疾苦还坚韧不倒的。
许言珩这孩子向来优秀,烧脑的国际象棋玩的花样百出,音乐在世家的熏陶下也小有成就,再加上皮囊不错,生活富足,多少有点不大亲民的优越感。
虽然穿的低调,待人得体,行为谦卑,但也扛不住他打心眼里自以为然的傲慢和自恃。
人吧,一旦觉得自己牛逼了,就容易眼高于顶,看不见脚下俗世的美好。
许秋又想到那些假惺惺感叹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鬼,越想越怕,就担心许言珩也变成他们那样子。
“小珩,你去给姑姑弹一首吧,肖邦Op.9No.2。”
许言珩不明所以,以为姑姑拿他解闷,于是拿湿巾擦了手,坐在钢琴前弹肖邦。
大家都在上晚自习,纱窗外是漫漫的夜色,一切声音都屏蔽在白字黑字的拷问之间。
第一节 自习课结束前两分钟,安以诚溜出教室,走出教学楼。
不知从哪传来缱绻又圆润的琴音,珠儿一般逗留打转,绕着夜色散漫深沉地流转。
第28章
爸爸喜欢古典乐,她也跟着听听,品鉴的曲子虽然不多,但一两百传世经典也还对得上号。
她听着肖邦这首备受争议的曲子,没从里面听出该有的惆怅和忧郁。
弹琴人似乎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给别人窥探,曲子只剩下浮于表面的华丽。
看来是个被迫营业的苦逼。
许秋选这首曲子其实别有用意。
《夜曲》的表露性极强,抒发的可以是夜里演奏者的任何感受。
小珩心里有伤疤,可即使在她面前也不愿表露出来,深沉是有的,忧伤却被他封在心底,想都不愿想起。
走时,许秋对他说:“记得那句话吗?‘傲慢让别人无法爱上我,偏见让我无法爱别人。’小珩,你是个眼界明清的孩子,别让那些原罪蒙了眼睛,再去仔细看看。”
许言珩疑惑地看向她。
许秋的话在他脑中过滤得只剩一句:“你傲慢又怀有偏见。”
这句话如灵泉滴落,在他心里泛了圈涟漪。
皎月高高挂起,她往球场走着,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旁边径直走来一个男生,上来就要抱她。
安以诚的双腿已经进入备战状态,裆踢蓄势待发,后腰的衣料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男生站在原地,恭敬地喊了声:“肖哥。”
肖闯扫了他一眼:“你刚刚差点蛋碎人亡,还不快走。”
男生嘴角一抽,冷汗上头,看怪物一样看了安以诚一眼,转身就逃。
“等等,”安以诚喊他,“帮忙捎个话,就说——不道歉,我就公布视频了。”
也没说跟谁道歉,但那小哥是天台挨揍的那一批,心里明镜,听完躲鬼一样跑了。
安以诚是发自内心地不想和肖闯有关联,说完想说的话,也就走了。
绕着跑道夜跑的人还挺多,不过有四个人,前面的男生抓着女生的手一路狂奔,那姑娘着实可怜,就像袖子被车门夹着一样,人跑得都快飘起来了,后面两人也是穷追不舍,四人不像是在夜跑,倒像是在玩命。
见安以诚淡定观战,疑惑又惊讶,肖闯舒了眉眼,笑:“你不会以为他们在锻炼身体吧?呵,政教抓早恋情侣呢。”
身后紧追不舍的两人明明穿着校服啊。
不知道该夸他们聪明,还是该夸他们长得年轻。
她突然想起报道那天严莉莉关爱的笑容,心里咯噔一声。
带笑的声音在夜里酥酥麻麻的:“咱俩这样,也挺危险。”
安以诚深深地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刚刚被抓的对儿,男生应该是体育生,政教老师完全追不上,但记住了脸面,回头在窝里端了也算大有收获。
逡巡一圈,成功看到这边一高一矮的肖闯和安以诚。
他们那没灯,看不清长相。
两个披了学生外衣的政教沉着冷静地朝这边走,肖闯声音还是波澜不惊,语气中满是事不关己:“要来了。”
安以诚慌得一批,虽然两人清清白白而且不是很熟,但这大半夜的偶遇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怎么解释?
她要揍人爆蛋,肖闯见义勇为拦了下来?
虽然是真的,但听起来就是扯淡。
安以诚急了:“要不你揍我一顿,我就说被你校园暴力了?你们校霸干这种事情不是常规操作吗?”
肖闯睨了安以诚一眼,脸上挂起严莉莉式的那种“关爱的笑容”——关爱智障的笑容。
“过来。”肖闯拉着安以诚随意践踏了小草,翻到球场后的斜坡那躺下,这里背光,稽查大队应该搜不到。
两人这才刚躺下,就尼玛发现身边还躺了两对儿,两人滑下,还刚好躺在中间。
肖闯:“……”
安以诚:“……”
有一个还认识肖闯,跟他女朋友小声说:“旁边那个是英华校霸。”
声音小到隔壁的隔壁的情侣都听见了。
安以诚旁边的女生回应道:“那个姑娘是我们十七中的校霸。”
六个人躺平了一会,其中有一对按捺不住抱在一起开始亲昵了起来,这时恰巧又滑下来一人,还恰巧躺平在安以诚身边。
安以诚定睛一看,是亲人呐!
程筱抱着球,跟她大眼瞪小眼,半天小声问:“安哥,你怎么也在这躲着?”
安以诚问:“你怎么还抱个球?”
程筱小声抱怨:“放学不让打球,咱班那几个偷偷跑来玩,政教来抓人,他们躲篮筐底下,把球硬塞给我,还不给我留位置!”
程筱眨眨眼:“你呢?”
安以诚眸子亮晶晶,扬起一个和蔼又亲切的笑,声音格外温柔:“我等你啊。”
说完身子一弹,跨过斜坡,冒着被政教捉去的风险,逃了。
程筱顾着聊天,安以诚一走才听见身边叠着的两人溢出来的娇喘,顿时明白过来。
这声娇喘也成功吸引来了稽查大队,手电照过来立马给一窝端了。
六个人:两对男女情侣,还有一对男男。
肖闯说自己是自己躺着看风景。
程筱坚决不背叛革·命,硬是没把安以诚和球场的几个兄弟供出来,可自己被抓抓一对儿这事,简直百口莫辩,也只能说自己也是去躺着看风景。
这事一出,简直轰动全校,校霸的性取向在私底下被广泛讨论。
肖闯和程筱当时只想拿刀攮死安以诚。
攒了一小盒的粉红信笺,赵溪琳决定抽空把这东西送给沈谨丞。
因为沈谨丞对女同学尤其高冷,小花们决定将自己心以寄存在赵溪琳这里,由她转交,成功率会高些。
当然,这种信使任务可不是白干的,为贿赂信使为自己美言几句,花儿们往往双手奉上零食茶点,赵溪琳自然要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她拿起小铁盒,背着小手蹦蹦跶跶地去找沈谨丞。
按响门铃,出来迎接她的是一个眼生的少年。
赵溪琳后退一步,看看门牌号——对呀,没走错啊。
“你是谁啊?”赵溪琳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生,难道是沈谨丞家里进贼了?
“你找谁啊?”男生问。
沈谨丞听到赵溪琳的声音,忙招呼道:“小琳你进来吧,我现在忙,一会再说啊!”
赵溪琳隔空喊道:“我都听见手柄声音了,你是忙着打游戏吧!我就不进去了,这个铁盒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