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独有的音色浩渺绵长,就像蜿蜒的丝绸缭绕于九空中、玄月下。
肖闯突然大发善心,摸出兜里的零钱要付小费,转过头去,却没看见老婆子手里的碗,也不见老头子脖子上的二维码。
一直沉色不语的安以诚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她眸中沉了闪闪的柔情,他眼里却是化不开的疑惑。
就听她低声吟了句诗:“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这曲子名《凤求凰》。虽然他们白日里给旁人卖艺,但我想,现在这支曲,应该是大爷专门拉给老伴儿听的。”她声音里藏了了小心翼翼的温柔,路灯照的影子在轮回。
肖闯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种流失好久的情愫突然扣响心扉,那是对人间温情的感知。
安以诚到站下车,临走前重复了好几遍他的站名,还托司机照看一下。
他看起来有那么笨吗?
身后的老夫妇也在某站下车,偌大的公交只剩他一人。
明明再没有缠绵凄恻的二胡声,但那回音似乎总在他耳畔绕。
课间,赵溪琳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眼睛努力聚焦,垂死挣扎一般刷题。
白羽递来一块小饼干,坐在她前座,“你怎么还是没有精神?”
生活不易,赵溪琳叹气:“小抄杀我!”
白羽趴过来,“字迹真有那么像吗?总会留点自己的特征吧,而且能模仿你字迹的人,肯定是有机会拿到样本的身边人。”
“总之如果有人会模仿你的笔迹,那就很危险了。”白羽说。
模仿笔迹?
赵溪琳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安以诚。
她又想起自己在垃圾桶里看到的那包糖果。
沈谨丞送给自己的糖果被人丢在垃圾桶里。
她问许言珩是谁丢的,许言珩说,是安以诚。
她又想起来自己丢失的那个故宫戒指在安以诚抽屉里发现。
她又想起来安以诚在背后说她好朋友白羽的不是……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怀疑就会像挨了鱼雷的鱼类一样鱼跃而出。
不会的,安以诚怎么会做这种事?
难道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她在原地踏步,白痴得像个孩子?
赵溪琳那一眼带了太多感情:猜忌、震惊、愤怒、失望……看过来的瞬间就吸引了安以诚。
她颤声问:“不是你吧?”
一股冷流从她指尖蔓延开来,如同浑身浸泡在冷水之中。
安以诚喉咙像是堵了棉花,力气也仿佛被破了洞的心脏抽空一般,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来自最好朋友的怀疑。
其实她只要说句:“不是,你个傻逼。”
赵溪琳就会无条件相信,但她就是矫情,就是觉得心里难受,就是不想说话。
她转身走出教室,跑去楼上的办公室,她想问问许秋,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推开木质的大门,小白兔还在地上,拱起爪子擦拭小脸,吊兰的玻璃散射了夕阳的暖色余晖,但是她想找的人却不在。
她坐在角落,仔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有一种人,他们一旦被人抛弃,或受人冷眼,就失掉了询问的勇气。
安以诚大概就是这种人。
门缓缓打开,安以诚满眼期待的看过去,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垂着眸子,假装自己不存在。
可刚刚眸子中的亮光太过炫目,还是引起了许言珩的注意。
她从来都是恶霸一般盘踞一方,挑衅教官,用酒瓶给教导主任爆头,欺负良家妇女,给校霸递烟,还拽哥一样怼女同学,怎么也有今天的惨相?
这可怜兮兮缩在角落的样子,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怎么心里莫名很爽?
许言珩走近了几步,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安以诚抬起眸子瞪他一眼,漂亮的桃花眸氤氲了水汽,浅褐色的瞳仁窜动着委屈和愤怒,明明是杀伤力惊人的一眼,却被她瞪的奶凶奶凶,就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奶猫。
许言珩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睛挺好看的,像幼弱的猫儿一般,符合人类审美。
“你在这蹲着做什么?”他问,语气不冷不热。
“要你管!”安以诚脸往环抱膝盖的胳膊里一埋,自闭了。
“你也有今天呐,女魔头?”许言珩蹲下身来,勾着嘴角幸灾乐祸,漆黑的眼里满是戏谑。
事后他想起这句莫名其妙蹦出来的鬼话,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是脑袋抽筋了。
安以诚抬头,咬牙切齿地看向眼前欠揍的臭小子,刚要揪住他领口,门就被推开了。
见许秋来了,安以诚立刻留下两条蜿蜒的面条泪,哽咽着,模样比刚刚更加可怜无助。
许秋看到两人蹲在角落,一个笑容还没敛去,另一个哭的梨花带雨,愣了片刻,立马恍然大悟。
“臭小子!”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许润扬面前,一把揪住宝贝侄子的耳朵,许润扬面无表情地听她训话,“个子高了,敢欺负女同学了是不是?你的绅士风度就这样?”
安以诚心里十分解气,听着许秋滔滔不绝伸张正义,一边暗暗给老师加油,一边故意汩汩流眼泪。
“还不快去哄?!”许秋推了许润扬一把,没推动。
许言珩抬脚朝安以诚走去,似乎意识到不该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他语气软了下来,说:“你别哭了。”
许秋额角还跳着青筋,吼道:“语气真诚一点,有你这么哄女孩子的吗?”
许言珩又没哄过女孩子,本就不知所措,被姑姑这一吼,又觉得有点点委屈,看了看安以诚又看看许秋,说:“你在这,我不好意思哄,姑姑,你先出去,我马上哄好她。”
许秋半信半疑,来不及反驳就被许润扬推出门外,门啪一声关上。
再转身,他周身的气场突然变了,摸出手机点了一下,随即揣回裤兜。
“给你两分钟止住,不然我发朋友圈,挂你照片道歉,反正你哭的挺好看,就当帮你积攒人气。”他不紧不慢地宣告决定,金边眼镜又零星的光点,寡薄的唇有点上扬的意味。
瞧瞧!
这是人干的事吗?!
要说刚刚还有假哭的成分,她现在是真的被惹到了,哭的更凶,眼泪刷刷往下掉,连同这几个月的辛酸一起冲刷着。
许言珩看看手表,语气客观冷静,“还有一分钟。”
三分钟后,两人从办公室出来了,安以诚还是如同平常一样冰雪气质又吊儿郎当,许言珩眼镜拿在手里,绷直了嘴角,脖子上还有鲜红的擦痕,领子故意拉高,却也没遮住。
“小诚,没事了,等我回去教训这臭小子啊。”许秋拍拍她的头,“乖啦。”
“没事的老师,”安以诚用拇指点了点一旁还没从错愕中缓过神来的许言珩,“孩子已经打过了,乖了不少。”
这下轮到许秋表情错愕了。
“对了,你来这里找我吗?”
“呃……不是,我先回去上课了,”安以诚挥手告别,“拜~”
许言珩冷冷看着她,贵族的少年周身散发着冷气,黑眸里的不服直截了当,是猫见到老鼠的那种神色,被她姑姑发现了。
许秋拍拍他脑袋,“干嘛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看?”
许言珩也没收回目光,安以诚又不是不敢跟他对视,空气中电流声滋滋作响,这敌意太过明显。
他率先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长廊外的暮色城市,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
许秋鲜少见他笑。
这孩子笑起来socharming,就像复古城堡的晨曦一般。
安以诚却在这声呵呵中听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
还复古城堡的晨曦?
我呸!
木棉花绚烂,九月的天空如同水彩笔勾勒一般,深深浅浅,湛蓝通透。
最近气温升高了些,人们穿上薄衫,仿佛回到夏日。
赵溪琳照常去做义工。
关爱自闭症儿童。
应家长要求,到公园放风筝,让孩子们感受大自然,顺便运动运动。
因为同一小队有三人请假,所以组织外调了一支小队。
凑巧的是,言之溯就在其中。
赵溪琳很高兴,有猛男在,自己就不用跑来跑去了。
家长家里有三个小孩。最大的不过7岁,只有一个是自闭症儿童。
言之溯凭借一副好皮囊以及超常的亲和力,很快融入小朋友的互动,备受喜爱。
今天小溯哥穿了一件杏色衬衫,白t打底,牛仔裤包着长腿,太学院了!
不过小溯哥平时都是冷色调的简约风,今天怎么暖起来了?
赵溪琳问:“小溯哥,平时没怎么见你穿过暖色。”
言之溯低头看了眼衬衫,笑道:“网上说,和小朋友相处穿暖色会比较亲和。”
还查了资料?
赵溪琳震惊之余,言之溯又开口,“和小孩说话,你可以蹲下来,和他们平视。”
第34章
她想起自己刚才站在台阶上逗小孩,凭借身高优势取得号召权,似乎有点沙雕。
活动进行时出现了一段小插曲,姐弟俩打起来了——无非是为了争抢零食。
赵溪琳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架,于是也参与了战局,不巧的是,因为她力度没掌握好,把两方都得罪了,成功由拉架变成了打架。
言之溯走过来,耐心调和,清俊的脸上笑容温润。
不久,姐姐妥协让步。
“哇!没想到你这么会哄小孩!”赵溪琳夸赞道。
“有妹妹的人,哄孩子总是拿手些。”他嘴角扬了扬。
为了表示感谢,同时犒劳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劳动,赵溪琳决定请言之溯喝奶茶。
在一间田园风情的咖啡馆,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赵溪琳双手呈上菜单。
“你点吧,我和你一样。”言之溯嘴角擒着一抹温柔的笑。
“两份桃子苏打,一份重芝士蛋糕,谢谢!”赵溪琳递回菜单,朝服务员客气地笑笑。
“不是我吹,这里的桃子苏打,真的是好喝!”赵溪琳讲起美食,眉飞色舞。
言之溯似笑非笑:“你好像总能找到好吃的。”
“嘿嘿,过奖!”
他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苏打。
桃子清甜,苏打甘爽,沁人心脾。
种种滋味浓缩成赵溪琳的俩字——好喝!
赵溪琳的目光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多停顿了几秒。
沈谨丞和朋友打球,回家时路过这里,从窗外看到有说有笑共享蛋糕的两人,胸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言之溯的温柔地注视着她,身子前倾,津津有味地倾听她的讲话。赵溪琳兴致勃勃地讲着,脸上变幻着俏皮的表情,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丞哥?”身后兄弟发现沈谨丞突然停下,很是诧异。
沈谨丞回过神来,一股酸意弥漫心头。
他有点错愕,不过——他想,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感情一直好的不行,出来小叙也没什么问题。
自己没有理由干涉。
只是最近怎么没见到安以诚?
“那个……”赵溪琳食指攥着拇指,犹豫开口,“小溯哥,你觉得安以诚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他手一抖,一滴桃子苏打溅落出来。
“安以诚吗?”他擒上一抹温和的笑,“好人。”
赵溪琳沉默了片刻,又听到他说:“即使我有一天为了利益放弃朋友,她也不会。”
“可是……”赵溪琳哽了一下,“她把沈谨丞送我的糖丢进垃圾桶,偷我的戒指,说别个女生奇怪,还是最有可能仿造笔迹写下小抄的人。”
“什么糖?”他放下杯子,神色严肃了几分。
“就是那个MR,倒闭的那家。”赵溪琳补充道:“沈谨丞特意搜罗的,班长看到她扔了。”
“我记得她拿回来一包糖,送给低血糖的那个云吞阿姨了。”他仔细想了想,“是MR,黄袋子的。”
赵溪琳嘴巴微微张开,又听到他说,“而且模仿笔迹又不是什么独门秘籍,只要稍加练习,应该不难。”
“那戒指……”
言之溯示意她说。
“沈谨丞给我买的,我戴了几天,不知道怎么就丢了。然后,有人说在安以诚桌肚看见了,我看了眼的确是我的戒指,就以为是她刚好捡到,那个小姐姐说让我假装没发现,等她自己还。”赵溪琳垂着眼帘,越发委屈,“可是过了一个礼拜,她还是没给我,小姐姐又说把戒指拿走,看她会不会假装没事不去找,然后……她真的就没找。这不是心虚吗?”
这位小姐姐的手腕,言之溯一眼就看破了,他笑:“哪个小姐姐?”
赵溪琳咬咬唇,“不能说。”
“那你又问起安以诚这件事吗?”他问,清浅的茶色眸子一派清名。
“没……”
他食指交叉放在桌前,靠过去给她分析,“如果你想故意整下沈谨丞,就把他最喜欢的发带偷走,悄悄藏在我的桌子里,然后趁我不在就拉着沈谨丞到我桌前指着发带说:‘看,言之溯把它藏起来了!好过分!’沈谨丞人傻,就信了,说:‘言之溯是我朋友,可能刚好捡到了,打算还我呢。’”
赵溪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睁大眼睛,满满的震惊。
“你说:‘我不信,哪有这么巧,那我们不说已经捉赃了,就等他自己还。’你把沈谨丞带走,趁我没回来,又把发带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