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抽出一份文档递给她,眸子里是盈盈的笑意:“这可是我的秘密,只跟你分享,你先看,我去趟厕所。”
“好,那我等你。”赵溪琳目送她离开,拆开了文件,里面是份亲自鉴定。
相似度99.9%,看来的确是找到了。
她再看一眼那署名,一瞬间,天崩地裂,血肉的纽带被扯断,十八年的信任一朝崩溃,决堤的澎湃如洪水猛兽压垮了她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神……
她猛地朝路口跑去。
她要问问白羽。
她要问问她究竟身怎么一回事。
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动作只靠心头烧着的绝望之火支撑着,僵硬地如同一个牵线木偶。
沿着这条大路跑下去,跑下去——
转角处,一辆银色轿车飞驰而来。
颀长的身影闪现,她背后传来一股猛力,她身后飘散了血腥的气味。
“小溯哥!!!”
安以轩擦了擦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灰黑色的t恤洇上水渍,“星星,你沐浴露被我用完了,再给你换一瓶?”
“嗯,好啊。”安以诚低头看资料。
高考报考是个大事,马虎不得。
安以轩特意回家在她身边守着陪着,等她志愿填报好了再回公司。
小姑娘考的不错,可以报考北方几所顶流的大学了。
“要同款吗?”他问,“我待会去趟商场。”
她隐约记得那平替是……
是怎么回事来着?
她当时一口气屯了一箱子,好像是……
用来助眠的吧?
嘶——忘记了。
“不,我要那个果酸的,十年,樱花味。”安以诚给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样品,“还要吃奥利奥的巧克力棒。”
“嗯。”安以轩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过安以诚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还要别的吗?”
“哥哥,我看好一个无线键盘。”
“嗯。”
“还有一个耳麦。”
“嗯。”
“这么大方?”安以诚笑,“我先放肆几年,等你结婚可就不敢了。”
“那我晚点结婚好啦,”安以轩靠着椅背,开始和她说报考的事情,“有没有心仪的?”
浅褐色的眸子扫过系统给出的推荐院校,失望地揪了颗葡萄放在嘴里,“我要去自己喜欢的城市。”
“北京,西安,上海——这些城市多好啊,你学会做道北京烤鸭,都能回来开店了。”安以轩指指其中一所,“杭州也不错啊,虽然我刚从这毕业不能一起上学,但我们兄妹也可以做校友啊。”
“佛山真没有候选方案吗?”安以诚滑滑屏幕,眉头微蹙。
“你非得去那么偏南的地方干什么?他们讲话你听得懂?咩啊咩的……”安以轩凶完,立马软下语气,抱着安以诚胳膊哄:“来杭州吧,哥哥养你~”
安以诚强颜欢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是缺个打扫卫生的人吧?给你三秒,快滚。”
安以轩:“……”
他酸溜溜地刺道:“哎呀安哥现在电脑技术这么牛逼单子不断的,可跟当年为了五毛钱追着我满大街跑的小丫头不一样了哈。”
安以诚看看他手里的那个乌龟捏捏乐,眸子里满是嫌弃,“从哪弄的这个鬼丑的东西?”
“这他妈不是你藏门框顶上的吗?老子擦灰,它自己蹦下来的。”安以轩撒气一般捏了捏乌龟。
安以诚看着那乌龟的确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哪里来的,“我藏的?可能是乌龟招财吧。”
“给你捏捏?”安以轩把乌龟递给她,“还挺软。”
安以诚嫌弃地摇头,“都被你捏脏了,我才不要——快去楼下给我取快递。”
安以轩放下乌龟叹了口气,“天天让我取快递。”
“我整理出的那些废纸,”安以诚指指角落里高高摞起的那两摞,“得空搬去买了,辛苦哥哥。”
安以轩看了眼那一人高的两摞材料,扭头眼巴巴地提意见:“教材就别丢了吧,以后邻居家的小孩升高中前预习,也好借一下。”
安以诚点点头,“行,我去看小溯哥,你去不去?”
“我去取快递,再见。”安以轩傲娇地转身,走了。
那次是渡轮事故,人们纷纷坠海。
他被好心的叔叔捞起,坐在救生皮筏上,四下张望爸爸妈妈的身影。
爸爸终于从水里探出头来,抱着妈妈爬上就近的皮艇,又跳下水去救妹妹。
见家人没事他才稍稍安心。
皮艇可以坐四人,妈妈中途救上来一个带着孩子女人,那女人哭喊央求着划过去救救她丈夫。
罢了。
不想了。
第91章
是个恩将仇报的故事。
鸠占鹊巢,皮艇载着赵家一家,最后没有沉没。
但言家三口捞上来时,已经是惨白的死相了。
这一切都由血肉的儿子亲眼目睹,仇恨的种子死死嵌进心底,生根发芽,赵家不死,心头这根鬼刺就不会停止缠绕。
安以诚那时才十岁,相识三年,拎着个坛子过来找他。
“哥哥说女孩子喝酒,身边得有个信任的人,小溯哥,我就尝几口,你照看我一下行吗?”小姑娘拉着他一起做坏事,把满满的信任都给了他。
“好啊。”言之溯答应下来。
小姑娘倒了一杯咕嘟咕嘟喝完,眸子亮亮的,“还行,挺好喝,你也来点?”
还是算了吧,他还得看着她,别两人都醉了。
“这可是小鱼哥在坟头的葡萄园埋的,被我哥挖出来了,又被我偷出来了,得之不易,仅此一家,外面买不到,真的不来一口?”小姑娘终于领悟了他的顾虑,拍胸脯保证:“你喝吧,我不喝,我看着你,这样你也安全——这酒完全没劲,你看我喝了这么大一口,也没什么事。”
他当时不知怎么就信了她的鬼话,陪她躲在小孩儿的滑梯里喝酒。
这酒入口很清爽,在冰箱里冰过,就像清冽的葡萄泉水一样。
当时倒是小看这果子酒了,没想到它后劲那么大,他喝的还冲,酒劲一下子涌上来,撞的他头昏脑涨。
越喝越上头。
新生活不如意,心底又压着梦魇,年岁小,就没出息的撒酒疯,拽着她非要给她讲秘密。
压在身上三年的重担,锁住灵魂的牢笼,镣住手脚的枷锁……噩梦从他的嘴里逃了出来,终于有人听他诉苦,听他宣泄。
安以诚一直保守着他的秘密,守口如瓶,对他也不曾提起,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没有提起过,喝醉撒酒疯只干了和小孩子抢滑梯这一件傻事。
只是不让他碰酒了。
直到五年后她家里出事情绪崩溃,他过来安慰时才稍有透露,一边哭着自家事,一边劝他宽慰。
这次她来看他,又带了一大捧白玫瑰。
她说她的红玫瑰只送心上人,白玫瑰只送他。
虽然也送了肖闯一支。
浅褐色的眸子看着他,好久没说话。
额头的绷带已经拆开,他的形象已经好了很多,她怎么还是这么仇深苦大的样子?
“怎么了?”言之溯递去一个橘子。
安以诚接过橘子,坐在椅子上,“你……你怎么想的啊?”
赵家如今的惨淡景象,他只要袖手旁观,也看得到想看的东西。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当时没来得及想。”他笑,茶色的眸子染上暖意,“现在承受的代价大了,想要的也就多了。”
“小溯哥,”安以诚太了解他,“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不劝你忘记或者放下,但你那么聪明,又温柔又善良,我只希望你自己过得好些,别被仇恨耗费了心神,我……很担心你。”
言之溯笑了笑,眉眼温柔如江南的春风,他伸手揉了揉她头顶。
安以诚递过那剥好的橘子花,桃花眸子凝视了他片刻,还是想拉住他。
前一步,就是万丈悬崖,跳下去,四个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要不你跟我在一起吧。”
反正爱情这东西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没什么重要性,倒不如过来拉小溯哥一把。
他接过橘子,抬眸看向她,问:“什么叫在一起?谈恋爱吗?”
“对啊,我不行吗?”浅褐色的眼睛轻飘飘地和他对视,眼里除了认真,还有漠然,除此之外,根本没有爱意,“和我在一起,我宠着你惯着你,对你好,放下那些,我们可以过得轻松很多。”
她虽然浪了点,渣了点,但说和他在一起就绝对会一心一意待他。
“可是你……根本不爱我啊。”他苦笑着,“你当初看他的眼神是那样不同,看我呢?”
“看谁?”她疑惑地看向他,神似丝毫不似作假,仿佛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言之溯愣了一下。
“我看谁?”她又追问,“怎么不同了?”
他走后,言之溯没见过她哭闹,也没见过她喝酒,一切如常,却异常的不像是失恋。
怎么回事?
“星星,”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安以诚又剥了个橘子,“忘事不是很正常吗,睡眠就是用来清理无用的记忆——我跟你说的你想的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不行,你不爱,就别浪费我感情。”言之溯真的是人间清醒,胸口明明砰砰跳个不停,深处有个声音叫嚣着“再问我一遍,再问我一遍就答应”。
另一个声音按住一切悸动,告诉他“反正两个都不爱你,不如选个能报仇的在一起,不想失去的就不去冒险触碰。”
安以诚真的不懂,“你要那东西做什么?要是找不到情投意合的,到了年岁不还是一样将就着过?”
她什么时候这么消极了?
似乎完全不相信爱情了。
可她才十七,不该这么……怎么说?通透?清心寡欲?
“那你吻我。”他说。
“不行。我说的对你好不包括吻你。”
“……”
她真的是认真地想和他在一起吗?
室友们都睡下了,静谧中偶尔几声微鼾。
她拿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告白墙。
“Lin:原谅我,说好陪你一起读大学,可惜,我要走了,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告别,可能你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已经在飞机上了,虽然断了腿上飞机很难受。圣诞节也是你的生日,抱歉,第八年,我终于要缺席了,人们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除非两人是兄妹,希望下次回来,我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找到你,可能剧情有点狗血,但我真希望这真的只是电视剧,但它的确不是。我离开的原因,其实你知道吧。从考试赌局那些花名开始,你就应该知道的吧,抱歉,哥哥可能再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了,希望你能快乐。”
指尖颤抖着,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脸颊湿热,她胡乱地摸了摸脸,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泪水。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言之溯温柔帅气,为了救她在医院躺了那么久,在她绝望的时候也是他陪在身边。
多好的男朋友。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是正确的。
圣诞节,赵溪琳收到一份礼物。
校门口,少年浅褐色的大衣虽冷风翩飞,里面的格子衬衫已经洗的发白。
“你穿的这么薄,不冷吗?”赵溪琳问道。
言之溯温柔地笑笑,帮她把围巾系紧了些,“不冷。”
赵溪琳呵呵一笑。
“送给你。”言之溯从身后拿出一个长方形大盒子。
那盒子呈扁平状,高度大概有一米三四。
包装不算精美,只是简单地打了个蝴蝶结。
赵溪琳犹豫着,她大概猜到了这个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言之溯朝她微微抬眸。
赵溪琳动作有些迟缓地拆开了盒子。
狐仙。
言之溯看着赵溪琳的脸色,有些紧张地问道:“不喜欢?”
是安以诚看好的板子。
他买给她。
“太贵了。”
言之溯松了一口气,笑:“这是我们在一起,我为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所以我想……”
赵溪琳知道言之溯的钱来之不易,从假期开始就肩负多份兼职,赚学费生活费,还要和一群学神竞争奖学金。
赵溪琳轻轻抱住他,“跨年要回家吗?”
“不了。”他答。
“这样啊……”
可是她想回去看看妈妈。
赵家虽然已经换了女主人,但爸爸给她的生活费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她到也不心疼路费。
今天看了画展,杉泽的画云谲波诡,国风浓郁,引人入胜。
言之溯喜欢印象派,然而艺术不分国界,这并不妨碍他欣赏本国艺术。
其中一幅画名《朱獳》,寂寂黑夜里,水天混淆,赤色树干隐没于墨色水面,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狐蹲坐闭目调息,眼前是蜿蜒柔软的长尾,如同沿途的脚印。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狐狸身后血淋淋的树干令他浮想联翩,他突然抓住赵溪琳的手,好像再迟一点就会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