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上，每个人争分夺秒地答卷，紧张感犹存，但又好像没多少，看似跟平常考试也没什么区别，很难想象这已是高考了。
从考场出来，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已经放晴，下过小雨的地面还有点湿漉漉的。学校大门口警戒线外面围了一群家长，看着自家孩子出来急忙招手迎接。
余渺从门口出来，没往人群望，独自从旁边人流稀少的小路往家走了。原本奶奶说要去校门口接她，汪艳也问过她一嘴用不用去，但她特意叮嘱谁都不要去接她，就跟往常一样，自己去学校，自己回家。她才不想因为一个高考搞得那么隆重。
也许对别的学生来说，看见自己的家人在门口等是一种加油鼓励，但对她来说，那只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好像考得不好就对不起别人的期望一样。况且家里那两个人的关系，即使来了也不会让她觉得半点心情愉快。
高考匆匆结束，奇怪的是，真正结束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也没有摆脱一切的痛快。余渺想起周思雯在集训时说高考结束要做的那些疯狂事，周思雯也并没有做，曾以为该欢呼雀跃的此时此刻，竟反而有一种心空的感觉，说不清到底失去了些什么。在纸上写给彼此的祝福散落到天涯海角，青春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幕。
~
出成绩后，冯叔那边忙了起来，给高考完的美术生参谋报考的事。
前两天报考的人扎堆，冯叔怕忙不过来，特意告诉余渺他们几个人今天过来，前一波人弄得差不多，剩下几个也能轻松些。
美术楼，余渺敲门进了办公室，冯叔靠在椅子上，推了推眼镜：“哟，余渺来啦。”
余渺手里拎着的一袋子水果放在冯叔办公桌上，“辛苦啦冯叔，我也来麻烦你了。”
冯叔哈哈笑两声：“考得怎么样啊？”
“…凑合吧，马马虎虎。”
冯叔从椅子上坐起来，拿出招考书，开始帮余渺选学校。
“有没有想法想报哪个城市呀？”
“稍微远一点的吧。”
“哦？这两天来找我报考的学生还真没几个愿意往远走的，你怎么想的？”
余渺眼神飘向别处，随便编了个理由：“想着，出去见见世面。”
冯叔看样子信了，没再继续多问。
一阵功夫，冯叔把招考书摆到她眼前，上面圈画出两个学校，“这两个学校，你的成绩都有把握，自己选一下，剩下的可以填到第二志愿。”
余渺看着，思虑一会儿，没做太多犹豫，在志愿表上默默填好了。
跟冯叔简单聊会儿天，便下楼了。
从门口出来的时候，许敬泽刚好迎上来。
他问：“志愿填了吗？”
“填了。”
“填的哪？”
余渺顿了顿，说：“江城。”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你呢？想报哪里？”
“没想法，抄一下你的就行。”
说完，许敬泽转身就进了美术楼。
办公室，许敬泽进门跟冯叔打了声招呼，在桌上随便扯出一张没用的纸，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美术和高考成绩，递到冯叔面前，“冯叔，帮我选个江城的学校，随便哪个都行。”
冯叔会心一笑。
周思雯来得晚，到这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了。
“思雯，你美术成绩考得还不错呀。”冯叔一边说，一边翻看招考书。
“还行吧，也不算太好。”周思雯在办公桌旁边转悠，眼神瞄到桌角处一沓志愿表，随手翻看几张，突然翻到余渺的表格，手里下一张就是许敬泽的，视线停留在两张表格上，两个人的第一志愿都填了江城的学校。
周思雯盯着表格出神，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想报什么地方呀？”
一阵沉默，没听到任何回答的声音。
冯叔抬眼看：“思雯？”
“啊？”周思雯回过神。
“想啥呢，问你打算报什么地方。”
“噢，我…”
周思雯原本想过跟着他的，去他去的地方，即使不能常见面，哪怕能在一个城市也好。可看见两个人的志愿表后，她还是犹豫了，也许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吧，这样反而有种生硬的挤进他们的世界的感觉，有什么意义呢。
“我…报北方这边的吧。”
还是决定，不再去做自讨没趣的事。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周思雯不打算回家，也不知道要去哪，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一个人走着，路过商店，进去买了几罐啤酒，拿到长桥公园。站在桥边，一口气喝下半罐，望着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内心暗暗作了很久的斗争，她掏出手机，拨给了余渺。
“喂余渺，干嘛呢？”
“在家里，没什么事。”
“我在长桥公园，要不要来待会儿？”
“好，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周思雯又喝了口酒，站在桥边等。
一会儿功夫，余渺过来，看见桥边的人影，小跑两步到周思雯身边。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喝上酒啦？”
“说好毕业做的那堆事，一件也没做成，只能喝点酒解解闷了。”她笑笑，拿出一罐新的啤酒递过去，“来点儿？”
余渺接了过来，抠开易拉罐的环，二氧化碳的气体滋啦一声，咕嘟喝下一大口。
“爽吗？我特意买的冰的。”
余渺笑一声：“爽。”
周思雯靠在桥边，眼神微微波动。
“听说你志愿填了江城那边，许敬泽也是，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吧？”
余渺听见后面的问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没，还没有。”
“余渺，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每次看着你我都说不出口，我想现在也该让你知道了。”
“什么事？”
周思雯捏在手里的啤酒罐不自觉地攥紧，沉了下气，目光正视她的双眼，缓缓说出口：“我喜欢许敬泽。”
一瞬间，余渺与她对视的双眼流露出几分愕然还有无措。
“从文理分班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他了，当我知道跟他分到了同一个班的时候，我简直开心得不得了，以为连老天都在帮我，直到你出现，我才发现，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我知道，他只把我当朋友，他喜欢的人，是你。”
余渺静静的听着，内心不受控制的涌上一层愧疚感。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三年一直都是短发吗？其实刚上高一的时候我还是长发，因为遇见他之后，无意间听他聊天说过一次，他觉得短发女生给人感觉干净利落，他喜欢，所以我后来剪了短发，一直到现在。”
“思雯…”
“听我说完。”周思雯打断她，继续说：“余渺，别觉得愧疚，我也嫉妒过你，但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换作我是你，我会照样大大方方的跟他在一起。我选择把这些告诉你，因为把你当做朋友，所以不想瞒你。也许有一天我彻底放下他了，我们还会是朋友，但是现在，我还做不到…”
周思雯说着，眼眶不自觉的发烫。
“余渺，对不起，我想我们的友谊，可能要告一段落了…”
话音落下，周思雯缓缓挪动身子，与余渺擦肩。
“思雯！”
余渺急切地转过身喊她的名字。
周思雯停住了脚步，像是想到什么，转过身看着她说：“别告诉他，好吗？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留下最后一句话，周思雯彻底离开了。
余渺站在原地，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的痛感。
周思雯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从前她的喜欢，只有路过的风知道，现在也总算有一个人能分享这份痛。电影里经常说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可是对周思雯来说，爱情与出场顺序根本无关，她以他喜欢的样子早早地出现在他面前，可事实证明，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不是那个人，怎么都不是。
第22章
录取结果出来，余渺的第一志愿成功录取了，许敬泽虽然没录取到同一个学校，但也是江城的大学，在同一片大学城，相隔不远。陈宇森和方妍都录取了南岗周边的学校，周思雯在南岗隔省的盛江，也不算太远。
许敬泽和几个朋友在公园的体育馆里打球。
中场下来，坐在长椅上喝水休息，手机铃声响起。
“喂，妈。”
“干嘛呐，给你打两遍都没接。”
“打球呢，怎么了？”
“你不是被江城那边录取了嘛，我这两天在外地出差，刚好离江城不远，等我忙完准备在你学校附近给你买个公寓，你一个人住够用就行，也不用太大。”
“买公寓干嘛？学校又不是没住的地方。”
“大三大四得出去实习呀，出去工作住学校就不方便了，现在不买到时候也要租房子，怪麻烦的。”
“你倒是比我眼光长远。”
“臭小子，你妈帮你解决麻烦事，你就知足吧，我告诉你啊，这个房子就是我给你的最后经济支持，男孩子上了大学也该独立了，到大二以后你的生活费我就不管了啊，你就自给自足吧。”
“哎…”。 “妈”字还没说出口，杨淑妍就挂了电话，许敬泽无奈苦笑一声，对着手机自言自语：“你儿子是那种不会独立的人吗？真是…”
余渺回到家，汪艳正一个人在家收拾屋子。
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坐在书桌前，整理一下开学要带走的东西。
汪艳脚步轻盈地走进余渺的卧室，余渺的书桌是背对卧室门的，虽然没回头看，她也听见了汪艳进门的声音，依然自顾自收拾着东西。
汪艳进门后看了看她，坐在了床边。
良久，轻声开口：“东西都收拾好，别落下。”
余渺应付着“嗯”了一声。
“报了那么远的地方，是因为家里不舒服吧。”
听到这句话，余渺手上的动作顿住。
汪艳难得平静地开口：“我知道，家里一直不太平，大人吵吵闹闹，你心里一定不舒服，有些时候是我们的错，我脾气也不好，仔细想想，我跟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妈妈确实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你…”
余渺能清楚的感觉到汪艳后面的话有些哽咽，好像还有流泪的声音，很奇怪，她背对着她，根本看不见她的脸，就能感知到这些东西。
“但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也不容易，你出生那时候，咱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好，为了养家，我和你爸去外地打工赚钱，只能把你送到爷爷奶奶家，别人家的孩子有爸妈陪着，你没有，可我们也没办法，为了赚钱我做过数不清的工作，一个人住过租的房子里，晚上有老鼠从床上跑到地下，我都不敢睡着，妈妈受的这些苦，谁又能知道呢…”
余渺听着，心里暗自酸涩，不敢转过头去看汪艳的脸，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这么多年，妈妈为我们那些不好的行为跟你道歉，对不起… 到了学校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这些话，汪艳离开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余渺紧紧攥着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在掌心抠出几道红痕，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是啊，妈妈也曾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为了家庭奔波，被生活的一地鸡毛，逼成疯子。
没有人过得容易，大家本该彼此体谅，可大多数人都只能看见自己的痛处，因为太痛所以看不见别人的伤口，杀红了眼对最亲近的人恶语相向，疯了，痛了，后悔了，才看见彼此身上都已经遍体鳞伤。
临行这天，南岗机场，许敬泽早早在候机厅等待。
余渺匆匆下车，进机场办好行李托运，过完安检，在候机厅找了一圈，看见许敬泽在一扇落地窗玻璃前站着的身影，小跑过去到他身边。
“对不起，我来晚了，还没检票吧？”
“快了，还来得及。”
“我妈非要给我带一堆东西，我说行李箱装不下了，耽误了一阵，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许敬泽抬手用食指在她脑门轻轻弹了一下：“对不起不好意思这种话，以后不用跟我说。”
余渺捋捋头发，眉眼微微弯起。
登机口开始检票了，排着长队的人流慢慢朝前面移动起来。
“走吧。”许敬泽转身，余渺一下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头，看着手腕处，余渺惺惺地收回手。
“怎么了？”
她双眼专注地望着他，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许敬泽愣了一秒，但很快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却故意挑逗她说：“我说过的话多了，我怎么知道你指哪个？”
余渺被他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那个。”
“哪个？”
她总算知道了，他就是故意的，一时间又气又无奈，明明就知道她会害羞，难直白。好在她事先准备了一手，她从外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伸手递到他面前，许敬泽接过来，将对折的纸条打开，上面写着漂亮的一行字：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许敬泽难抑的嘴角上扬，如冰川融化，抬眼一笑，看着她说：“这纸条，我收了。你，我也收了。”说完，他拉起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踏上了飞往江城的航班。
~
江城。
大一新生报道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余渺跟着当志愿者的学姐一路走到了女生宿舍，看了眼手里的资料表，上面写着自己的寝室在六层，心里哀叹一声，她要搬着行李爬到六楼。
门口一位好心的学长过来帮忙，帮她把行李搬到五层，到楼梯口处，余渺把行李箱接过来：“就剩一层了，我自己来吧，谢谢啊学长。”
“不客气，慢点。”
余渺上到六楼，走廊有很多家长来帮着孩子搬行李的，每个寝室进进出出，不少的人。她挨个找着门牌号，嘴里嘟囔着：“607…607，这呢。”
进屋，四人的寝室，有两个女生已经先到，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她走到自己的床位，向屋里四周看了一圈，跟她同一侧床位的女生的妈妈也在，正在帮忙收拾。女生的妈妈看见屋里又多了个人，朝余渺走过去，热情地笑着说：“你好呀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