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渺倒了杯酒，被选中之后的第一件事，给自己的客人敬一杯酒，是这里不变的规矩。
“路总，喝一杯？”
男人缓缓拿起酒杯，捏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分明，却在跟余渺的杯子轻碰一声后，低声说：“抱歉，我今晚不喝酒。”随即将酒放回了桌台，接着就一直在跟沙发上同来的人聊工作，没跟余渺搭话。
余渺拿着酒杯僵在半空，顿了顿，独自喝了下去。
这倒是余渺梦寐以求的，客人不跟她说话，也不碰她，也不逼她喝酒，只跟同来的人聊个没完，而她舒舒服服的在沙发上坐几个小时就把钱赚了，再好不过了。
“小姐，抽烟吗？”座位上的另一个男人朝她递了支烟。“我不抽烟，谢谢。”她礼貌性的回绝。对方的神色划过一秒钟的意外，随即便收回了烟，没有勉强。
一段时间，屋子里的男人还在聊工作上的东西，每个女伴跟水蛇一样，以各种造型缠在男人身上，不是挎着胳膊，就是搂着肩，整个屋子只有余渺和她身边的那位独一道风景，两个人各自端坐，相敬如宾。
余渺呆得有些烦闷无聊，不知做点什么，朝桌台扫视一圈，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果盘，往嘴里送着西瓜块，橙子，葡萄，香蕉… 旁若无人的开始了果盘盛宴。
不知道是不是她无意间吃出了动静，包厢里的谈话声忽然停下来了，余渺察觉到不太对劲的气息，嘴巴停止了咀嚼，她慢慢转过头，包厢里每个人的眼神发愣，像看另类一样定在了她身上，包括几位女伴，她们人手捏着烟，面前全是一片烟雾缭绕，而她手里端着果盘，像饿了三天没吃饭的鬼，不停的往嘴里塞水果，此刻果盘已经被她旋得见底，只剩两个西瓜块和一片橙子。
气氛一瞬间的尴尬，余渺清了清嗓子，惺惺的将果盘放回了桌台。
身边的那位路总，好像若隐若现的扯了丝笑，轻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见他突然跟自己说话，余渺回道：“三月。”
“不知道是否有幸知道姑娘真名？”
她看了他一眼。
“相识不过逢场作戏，何必知道真名。”
“既然相识一场，不也算是缘分？”
余渺哼笑一声：“在这相识，就算是缘分，也是孽缘。”
“这儿怎么了？”
“来这种地方的能是什么好人？”
“那你呢？你也不是好人吗？”
余渺被他的问话噎住，没作声。
静默几秒，男人唇间微动：“你不适合这里。”
她心头顿了一下，“那我适合哪里？”
“适合阳光下，而不是黑夜里。”
余渺心里猛的一酸，来这多久了，那些混乱不堪的男人只会自私虚伪，虽然她也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但他的话里藏着关心，即使此刻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心里绷着已久的情绪有种要被瓦解的冲动，余渺忍着劲儿，眼眶有点轻微发烫。
“多谢路总关心。”
“你可以叫我名字，路彬。”
“路总身份跟我不一样，我还是尊重点好。”
路彬回回神，问：“为什么来这工作？”
她笑得悲哀：“为了钱呗。”
“没有别的选择吗？”
余渺眼底的哀伤浓重了一层，轻笑说：“路总，这世界上的人，看似都活在同一个世界，实际上每个人的世界却是天差地别，有人觉得选择很多，有人身不由己，没得选，我就是没得选的那类人。”
路彬看向她的眼神深邃几分，“可是我猜，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你还是保持着自己最基本的选择，至少有些东西，是你绝不妥协的。”
余渺暗了暗神，知道他大概指的什么。
包厢里的人谈得差不多，准备买单结账。
出门，歆姐笑容满面的迎上来：“路总，你们这就要走啦？你看你平时也不常来，给我们这的姑娘都想坏了~”
路彬显露一丝得体的笑：“歆姐又打趣我了。”
“哎哟我哪敢呀~ 那你们慢走，有空再过来哈~”话落，于歆示意余渺：“三月，快，送送路总。”
花漾门口，余渺把路彬送到外面。
晚风微凉，路彬站在夜色下，眸色愈加清亮，他身形修长，就像…她记忆里的某个人一样。
“回去吧，你穿的少，别着凉。”
“嗯，那你慢走。”
他微微点头：“再见，三月小姐。”
余渺看着他转身，站在原地没动，内心犹豫了一下，吞吐地叫了一声：“路… 路总。”她声音很小，想着他要是没听见的话，就算了，但路彬停了身，回头看着她，等她说话。
“你以后…还会来吗？”
路彬浅笑：“你希望我来吗？”
余渺没说话。
片刻，路彬转身上了车，离开了。
晚上回了公寓，余渺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凌婉扑过来问：“哎三月！听说今晚路总来了，而且他还选了你做女伴？”
余渺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不经心地说：“是啊。”
“天呐，真是稀奇~”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惊讶？这个路总，很厉害吗？”
“当然了！他是万腾集团的总裁，万腾哎！江城本地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的，而且路总才二十八岁，年纪轻轻就在商界驰骋风云，帅气多金，有的是女人想往上贴呢，不过他不常来，我之前在花漾的半年多，也只见他来过一次就匆匆走了，听歆姐说，他以前来也不怎么选女伴，要不我怎么说稀奇呢。”
“也许这种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理解的吧。”
“你跟我说说，坐在路总旁边是什么感受啊？”
“嗯… 就该呼吸呼吸，该眨眼眨眼，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啊。”
凌婉翻了个白眼：“你们就没点互动什么的吗？”
“哎呀好啦，我困了，去睡觉了。”
“你再跟我说说嘛~”
余渺一溜烟跑回了卧室，把凌婉关在了门外。
许敬泽自从萎靡了一阵后，突然间像换了个人，窝在宿舍死命的学习，谁找也不去，游戏不玩，球也不打了，除了时不时还去公司跟着工作。不正经的时候谁都拿他没辙，但他要想认真起来，其他人一时半会儿完全撵不上他的步子。
几个月的时间，许敬泽提前修完了下半年的课程，一边疯狂地学专业课，一边狂攒学分，哪样都没落下，他打算再用不到一年时间，把大学所有课程修完，提前毕业。
宿舍里，邵俊飞和彭宇看着他不动如山的背影，彭宇转过身，极小声地问邵俊飞：“他这是咋了？”邵俊飞靠近他耳边，虚着声：“为情所伤，痛下决心，浴火重生~”
“嘭”的一声，邵俊飞一声嚎叫，后脑勺被后面砸过来一只空瓶子。
花漾。
包厢里放着八十年代的老歌伴奏，两个男人拿着麦在屏幕前，沉浸在各自跑调的歌声里。
庞英海是余渺今天的客人，皮肤黝黑，梳着寸头，一身像模像样的西装靠在沙发上，听别人对他的称呼，不知是哪家的老总。余渺凭着日积月累的经验，感觉此人不是什么善茬，本能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庞英海时不时地盯着她看，余渺浑身不自在。
“庞总，他们切歌了，要不您也来一首？”
她用着往常赖以生存的一贯套路，想把他支开，而庞英海似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盯着她笑眯眯说了句：“小姐，你真漂亮。”余渺回避他的眼神，象征性说了句：“谢谢。”
“跟我走一晚吧。”
听见这话，余渺心里咯噔一下，随后镇静地说：“抱歉，我不出台。”
“别急着拒绝啊，咱们可以商量商量，钱，我有的是。”
“跟钱没关系，我从不出台。”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
余渺见男人纠缠不休，借口去厕所，给歆姐发了条消息，如果那人还不死心，只能歆姐来出面解决。于歆在那头收到消息后，告诉她不用担心，她会跟那个人谈。
回到沙发，庞英海不放弃地问：“怎么样，还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不好意思，庞总，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跟我们领队谈吧。”
“领队？行啊，让她过来。”
包厢门外，于歆把庞英海客气的叫到了外面。
余渺坐在包厢里，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心还悬着，希望歆姐会帮她搞定。
一阵功夫，于歆推开包厢门，摆摆手示意她出来。余渺走出包厢，门口还站着庞英海。于歆开口问她：“三月，庞总说你答应了跟他出去，是真的吗？”余渺惊讶地连忙摇头：“没有！我没答应！”庞英海煽风点火地说：“哎你刚刚明明答应了，你说让我跟你们领队谈，只要你们领队同意，你就跟我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余渺急得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刚才在包厢里，你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我没有！我只说让你和领队谈，根本没说答应跟你走！”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还说话不算话呢？”
余渺心里发急，虽然她知道歆姐在这干了这么多年，应该有些辨是非的能力，但她还是怕着万一，万一歆姐信了庞英海的话，真答应了，她不敢想。
正在焦灼之际，忽然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清冽声音。
“庞总，好久不见。”
几人转头望过去，路彬一身正装，款款走来。他依旧那般从容不迫的态势，淡如泉水。同样身着正装，庞英海跟他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很明显，路彬是天上的那个。
于歆先一步惊着腔：“哎哟路总，您过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订台了没，用不用我现在让人准备呀？”
“不用麻烦了歆姐，我朋友订了。”
“噢噢，那好。”
庞英海正得意的时候被打断，脸上显出几分不悦，但又好像在面对路彬的那一刻，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撤去了刚刚那股压人的劲头。“路总？真是好久没在花漾看见你了。”
“庞总倒是常来。”
庞英海哼笑一声，没说话。
路彬目光转向于歆：“歆姐，我想点位女伴，没问题吧？”
于歆媚笑着：“路总，瞧您这话说的，您一声开口，我们整个花漾的姑娘还不都任你选！”
他朝余渺微微偏头：“我要这位，三月小姐。”
一时间，于歆的笑僵在脸上，庞英海脸色更是难看。
于歆吞吐着说：“呃，是这样路总，三月被庞总先点过去了，要不然…您二位…商量商量。”于歆知道，两个人物，她都得罪不起。
路彬看向庞英海：“不知庞总是否愿意成人之美？”这句话表面听上去是极其恭谦的询问，然而温和之下透着的，是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换成直白强硬的说法就是：我路彬要人，你敢不给？
庞英海黑着脸，还是不甘心的挣扎一句：“路总想要的人，我自然得给面子，只不过，这位小姐已经答应了跟我出台。”
“我没有！！”余渺简直受够他这副死缠烂打的嘴脸。
路彬嘴角轻扯：“庞总，女孩不愿意，何必强人所难呢？”
庞英海见无回转余地，只能被迫松了口，眼底满是愤恨。
第41章
余渺跟着进了路彬的包厢。
沙发上，余渺端坐在他旁边，轻声开口：“路总，谢谢。”
路彬神色平常，并未答话。余渺心头紧了紧，她想着，路彬该不会是信了庞英海的话，以为自己真要跟他出台吧？顿了两秒，她转头说：“刚才那个人，我真的没有答应他。”闻声，路彬轻笑：“我知道，我跟他在商场上打过交道，他原本就是个爱使诈的人。”
“你没误会就好。”
“怎么，你很怕我误会你？”
“你是第一个关心过我的客人，你也很尊重这里的女孩，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所以也不想你对我有那种误会。”
路彬看着她：“你就不怕，万一我也对你图谋不轨呢？”
余渺对上他的眼神，不自觉捏了捏手心。
见她有点紧张的样子，他笑了一声：“逗你的。”
转头，余渺发现今天的桌台上竟然摆了两份豪华果盘，路彬看见她的目光，说：“吃吧，给你点的。”想起上次的尴尬场面，余渺别过头咳了两声，路彬真把她当没吃过水果的饿死鬼了。
说罢，便跟旁边的人聊上了工作，没再跟她说话。
近11点，手机收到群消息，余渺转头说：“路总，我们表演的时间到了，我得离开一会儿。”
路彬点头：“嗯，去吧。”
大厅舞台上，舞蹈队的女孩正随音乐起舞，今天的服装是白色纱裙，腰间环着波纹状的银色亮片，肩膀处是吊带设计。
每天晚上表演的时候，舞台下面都会聚集一片观看的人，大多数是包厢里闲着没事的客人，出来走动走动，顺便看看表演。由于场里灯光开得较暗，舞台上又充着些烟雾特效，从舞台的角度看过去，下面乌泱泱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人脸。
余渺照常舞着流畅的动作，却在一个转身的瞬间，瞥见台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路彬？他也来看表演了？灯光全都聚在舞台上，台下依旧还是那么暗，路彬没穿西装外套，此刻身着一件白衬衫，在人群中异常显眼，和他们站在一起，他永远带着属于自己那份澄澈的气质，如同暗夜里的一股清流，好像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路彬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始终跟随她的动作，缄默不言。她穿着会发光的白纱裙，在悠柔的音乐、缭绕的云雾里，轻摆优美的手臂，踮起脚旋转，裙摆飘动的那一刻，路彬不知怎的，心头竟莫名的痛了一下。
下场，余渺在休息室换衣服，舞台上忽然传过来主持人的声音：“感谢VIP09路总为舞蹈队三月小姐送上礼物半世烟尘。”几乎在主持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休息室的女孩个个瞠目结舌地议论。
“我靠~半世烟尘，还是路总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