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离开以后，大人之间的话题不知怎么的就变的很沉重，或许是见到昔日最信赖的战友，最信赖的队长，杨戍的眼眶有些湿润。
原本沙哑的声音夹杂了几分鼻音，“这几年，我也总是在想，当初如果训练再刻苦一点，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宁淮安懂那种心酸和无奈，手已经快一步附在对方的肩膀上，连拍了好几下，每一下的力道都不轻。
兄弟之间，什么粗话脏话荤话都能讲出口，可就是那心里的情意说不清道不明。
“好了，都过去了！”
别人或许不了解宁淮安，但是夏伊多年的追逐，宁淮安的每一个眼神她都知道。
眼下，他的眼底皆是隐忍的疼痛，下眼角蹬的猩红，如果说杨戍后悔，那么以他的性格，只会更悔。
“这一路走来，咱们有多少个兄弟，我就有多少个日夜不能合眸，跟他们相比，我真特么窝囊！”
说着杨戍重重的给了自己一拳，一旁的陈妍眼疾手快的抓住他。
夏伊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宁淮安发脾气了，但当杨戍刚把话说完她就被宁淮安的斥责声吓到。
“杨戍，你少他妈跟劳资抽疯，说的他妈什么狗屁荤话，我的兵，打战要赢，但也要活着！”
宁淮安一只手死死的扣在杨戍的后颈，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最后一句，他说的格外有力，一字一顿，让人心里为之一颤。
因为他们俩的动静，另一边气氛轻松活跃的两个孩子也抬起脑袋朝这边看过来，眼睛里满是好奇，不懂大人之间的话，也不懂大人之间不能言表的感情。
夏伊和陈妍对视了一眼，随后默默的垂下眼帘，未曾经历过的她们，没办法轻易的说一句我理解你。
在信仰中磨砺出来的生死交情，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
杨戍的情绪在慢慢缓解，而宁淮安也慢慢收回了手，比起杨戍四年的当兵生涯，他十二个年头，见证了多少次的生离死别。
每一个名字，都如刀刻斧凿一般刻在他的骨子里，每每想起，是痛，是恨，是怨，但从不曾有悔。
不知何时，兜兜已经爬上了夏伊的腿，夏伊也从那惨烈的记忆中抽离出来，低头看着兜兜正在打架的眼皮。
小声提议道：“兜兜今天没有午睡，我先带他回去？”
她的话音刚落，宁淮安已经站起身，从她手中把兜兜抱走，辞行前说道：“我老婆孩子都在南城，号码没换，常联系！”
“好，下次再聊！”杨戍恢复早先爽朗的笑声，然后又看向夏伊，“那嫂子，回见哈！”
夏伊和陈妍道别了一声，然后又朝着杨戍点了点头，这才跟着离开。
或许是她的错觉，回程路上，宁淮安每一步都迈得很沉重，心中似乎有一堆的故事压着，一个男人的成熟，不是来自年龄，而是源于经历。
临近傍晚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乐园内的热闹不绝，有人入有人归，但这样的热闹能让一个孩子笑逐言开，但却没能影响一个成熟男人。
上了车，宁淮安并不急着发动车子，只是突然问道：“跟我说说他亲生父母的故事吧？”
说着宁淮安平静的从身上拿出一根烟，也不点燃，只是把玩在手上，过了一会儿才拿双唇叼着。
那样子，像极了十三年前他打完球以后坐在草坪上的样子，黄昏西下，落日余晖中，一个身穿球衣的少年放荡不羁的叼着一根草，和夏锃吹嘘着自己刚刚那个三分球有多漂亮。
他也曾肆意轻狂过，只是，如今的这分狂，内敛了许多。
夏伊刚刚把薄毯给兜兜盖上，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忍不住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兜兜睡的很踏实，也很熟！
夏伊知道宁淮安肯定查过领养记录，所以，关于兜兜生父的信息，他一定看过。
还要听自己说一遍，大约是想听听自己的视角。
夏伊娓娓道来：“他是维和烈士，我跟他偶然结识，听他说了些心里话，他牺牲的时候未婚妻怀孕六个月，原本那次维和任务结束后他们就会举行婚礼的，但天不遂人愿，他永远的留在了异国他乡，我特意去了他的家乡，见到了他的未婚妻，那会儿已经快临产了，她父母不想自己的女儿这辈子就这么下去，所以我动了领养的念头。”
夏伊用三言两语平静的把事情的起因解释清楚，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让克制的情绪失控，那样的惨剧，她不想回忆，为了和平，为了国家和人民，有的人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生的伟大，死得光荣。
宁淮安知道夏伊省略了很多细节，诸如她是怎么跟随医疗队去的，又是怎么见证这个悲剧的，回国后又是怎么说服那家人把孩子交给自己，往往隐藏的，才是最困难的部分。
他没有再问，只是了然的点了点头，车厢内陷入久久的沉默。
大义面前，大是大非面前，夏伊觉得自己昔日小女生的心思有些幼稚，但又感谢当时那个幼稚的自己，否则，她又怎么会有机会去经历这些，去感悟这些。
两种职业，总是被迫与死神打交道。
“我答应孩子后面接送他去幼儿园，你安心上班！”
宁淮安把嘴上叼着的烟拿下来，说完这句话后便启动了车子。
夏伊也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也挺好，兜兜喜欢跟爸爸在一起，跟他在一起，她很放心，也很安心。
“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回一趟老宅吧，爸妈他们都惦记着见见孙子！”
“好，明天晚上如果我可以准时下班的话！”
夏伊一直以为没有带着兜兜回宁家，的确是有顾虑宁家人要是接受不了兜兜怎么办？
其次就是婚后这么久没有去过，她找不到理由和机会回去。
宁淮安既然会这么说，那就证明宁家人已经接受了兜兜的存在，她心里也有底气。
“那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夏伊吸了一口气在口腔中，然后又慢慢吐出来。
“嗯，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一如既往地客气和疏离，当着孩子的面夏伊的语气还相对温柔一些，可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宁淮安的眉心因为习惯蹙起，所有即便没有皱眉也有两道皱痕。
后面的时间，一人凝着前方的路况，一人凝着侧边转瞬即逝的街景，谁也没有开口。
第20章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车厢的静谧，夏伊很迅速的接我电话，同时看了一眼自己所处的位置。
“好，我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后她立马倾身向前说道：“三一隧道发生连环车祸，先送我去医院。”
宁淮安没有犹豫，迅速打着方向盘准备掉头，往建国医院驶去。
夏伊在后面络绎不绝的交代道：“兜兜就麻烦你送他回去，门锁密码是我生日。”
一边说着她一边翻找着包里的便利贴和笔，正要落笔时，前面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记得！”
夏伊虽然很意外，但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兜兜不能睡太久，否则他晚上会闹，等回去以后你就把他叫醒，他自己会去洗澡，晚饭吃清淡一点，他的肠胃不好，容易积食不消化。”
宁淮安通通记下，在只剩一个路口的时候因为红灯被迫停下车，他只是转身问道：“你一个人，是怎么照顾他的？”
这句话乍一听容易引起歧义，但因为宁淮安的断句重点放在一个人上面，所以并不会有误解。
夏伊平静的看着前方红路灯的倒计时，“兜兜很乖，没怎么让我操心，他从开口说话以后便有了很强的排外抵触心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不爱他，不要他，所以最近半年就没找保姆。至于工作，我会尽量调整，只是这样突发的情况在所难免。”
夏伊区别于一般的单亲妈妈，但又和单亲妈妈没有不二之别，或许有的单亲是被迫的，而她却是自愿的。
“你把他照顾的很好！”
听到这样一句高评价的判语，夏伊也只是浅浅一笑，好与否，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她不是做给旁人看的，所以，无论怎样的评语她都无所谓。
“今天谢谢你！”
夏伊打开车门的同时迅速把话说完，然后又轻轻的关上车门，等宁淮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挡风玻璃外一个奔跑的背影。
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手指有节奏的敲击在方向盘上，心里挥洒不去的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女孩。
彼时，她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直发，此时，虽然头发没有及腰，却也不短。
奔跑的间隙飘舞的头发已经被她纤细的手指拢到脑后，束成马尾！
夏伊直奔手术室而去，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一脚踏进医院的那一刻，感性的情绪在收缩，脑海里只剩理性思考。
宁淮安看着那个俏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熟睡的孩子。
刚毅果断的眉眼闪过一丝柔情，脚下的刹车换成油门，车子再度汇入车流。
也许是感知到夏伊的离去，根本不用宁淮安唤醒，后座上原本熟睡的兜兜在进入地库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揉着眼睛环顾了一圈之后奶声奶气的问道：“妈妈呢？”
“妈妈还有工作！”
明明睡觉前还陪在自己身边的妈妈在醒来后就不见了，兜兜眼眶里迅速升腾一圈雾气，下一秒就直接嚎哭出来。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两只脚也在不断的蹬着，全身都在挣扎和反抗。
说实话，宁淮安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无措的，对待再怎么穷凶极恶的敌人他尚且有自己的办法，可小孩子哭闹还真是平生第一遭。
他耐着性子停稳车之后才移动到后座把人抱出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哄，所以他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我不要你，我要妈妈！”
他的冷漠和放养模式让小孩子心里的委屈在一瞬间达到顶峰，哭闹的也更加厉害，四肢都在拼尽全力的反抗着，虽然这几下拳打脚踢对于他来说无关痛痒，但也消耗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宁言昭，你给我站好，妈妈有工作，待会儿结束了就会回来。”
宁淮安用手束缚着孩子的胳膊，将他放到地上站稳，但是兜兜根本就听不进去，身体不断的向后仰，各种折腾，全身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挣扎着。
地库内充斥着小孩子的哭声，因为哭的很伤心，所以吸引了保安和过往邻居的注意。
兜兜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是不断的摇着脑袋哭喊着要妈妈，宁淮安蹲在地上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什么情况？是自己家小孩吗？都哭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哄哄！”
一个大姐拎着手提包走过来，扫视着宁淮安的同时一脸的质疑。
保安也皱了皱眉问道：“先生，你是？哪一户的？我怎么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不怪保安多想，主要是宁淮安身形体魄健壮，气质也与众不同，若是见过，定是有印象的。
不等宁淮安回答，一旁的大姐已经回答上了，“小李，你们物业什么情况，不是咱们小区的人怎么可以放进来，我可跟你们说，你们现在的工作越来越敷衍了。”
宁淮安被那尖锐的女声和孩子的哭声吵得头疼，也不想再等兜兜冷静下来讲道理，严肃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宁言昭，我已经跟你说了，妈妈有工作，但如果你执意要妈妈，那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所以，你是选择跟爸爸回家等妈妈还是去医院等妈妈？”
通过他对小孩子的眼神分析，他确定自己这一段话能被他听到，说完后便松开了手，给足时间让他自己思考！
兜兜虽然没有立刻停止哭泣，但身体已经放松了下来，鼻子一抽一吸的哽咽着，等待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爸爸，我身上难受，我想洗澡！”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说完。
宁淮安见他这个反应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单手捞了起来，然后空出手从车里拿出他的小背包和水杯，哭了那么久，肯定渴了。
部队有一句话，流血流汗不流泪，宁淮安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深知这个道理，但碰上这个三岁小崽子，所有到嘴边的训斥都说不出口，只能拿时间陪他耗。
兜兜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一张帅气的小脸满是泪痕，并不影响他的可爱帅气，但却跟个小花猫一样让人心疼。
宁淮安递上水杯的同时语气缓和了不少，不能说温柔，但相比较之前少了几分严厉。“洗完澡之后我带你医院接妈妈下班？”
兜兜立马接住捧着水杯，一边喝水一边点了点头。
途经那位大姐和保安的时候，宁淮安特意解释了一番，“很抱歉引起误会，多个心眼也是好事。”
说完他便大步走向电梯，安保看了一眼车牌号，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咦，夏医生结婚了吗？第一次见她丈夫诶！”
还别说，真挺帅的，也难怪，夏医生那么优秀的女人，配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过分。
宁淮安进门把兜兜放地上，刚准备说去给他打洗澡水，人家已经主动脱鞋，乖巧懂事的走向浴室，宁淮安跟进来之后只见他熟练的踩在小板凳上，打开恒温系统，自己放洗澡水。
此刻眼前这个懂事的孩子跟刚刚又哭又闹的熊孩子完全不像同一人。
宁淮安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不经意间眼神中流露出的柔情越来越多。
钢铁硬汉也有柔情敏感的一面，而这一面，只会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面前展现。
兜兜自己脱掉衣服之后便爬进浴缸，因为脚一滑，差点儿一头扎进去，宁淮安预判准确，提前捞了他一把，这才免于意外的发生。
“臭小子，你给老子吓一跳！”
兜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的他只看到宁淮安嘴角的微笑，以为这是夸奖他的话，所以开心的把洗澡水往他老子的身上浇。
同时发出“咯吱”的笑声。
宁淮安无奈的咬着下嘴唇，露出无奈的笑容，大手揉了揉兜兜的头发，再次说道：“臭小子，你学变脸的，比翻书还快。”
浴室内总是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期间偶尔能听到宁淮安低沉的提醒。
擦干水之后的兜兜迈着他的小脚丫直接奔向更衣室，自己从一旁扯下一个包装袋，这里都是夏伊按照季节给他搭配好的衣服。
宁淮安看着这臭小子做事情有模有样，不光记忆力好，思维模式也有，做事情条理清晰。
等他穿好自己的背带裤之后又把角落里的箱子盖打开。
“爸爸，你穿这个吧？”
因为今天并不是钟点工周清的日子，所以早上夏伊打算扔掉的衣服依然还在。
兜兜不光记得把自己收拾好，还记得爸爸的衣服被自己调皮捣蛋的弄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