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超的目光锁定了那本相册。
她想看看阿列克塞上学时的样子。静静坐了一会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比起少年和青年时代的他,虞超更喜欢现在的他。
那天在大学城寻找发帖小女孩,他们情不自禁地拥抱彼此,引来路人各种侧目。有狐疑的猜忌,也有鄙夷不屑的冷眼,但都被虞超自动过滤了。
路人眼中脑子不正常的她,从一开始就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
阿列克塞的担忧,虞超全部考虑清楚了。
她相信医学在进步,更相信他身体素质过硬,能够陪伴她很久,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珍惜两人相处的每分每秒,而不是每天活在焦虑中,是虞超最想做的事。
“今晚我们吃荷包蛋清汤面好不好?”
隔着厚厚的夹棉门帘,阿列克塞富有磁性的声音传进屋里。
虞超抿嘴笑了。
她走到客厅门口,打起帘子望着他:“加一把你种的蒜苗和香菜,味道肯定好。”
阿列克塞惊喜地睁大眼睛:“可算找到我的知己了!毛毛头,你知道吗?我爸妈、我大哥大嫂、我妹妹,还有小晴,他们全都讨厌香菜,说是吃起来味道很怪像肥皂。”
“以后我陪你吃。”
虞超迈过门槛,径直来到阿列克塞身旁。走近才发现,他围裙的图案是两只依偎取暖的猫咪。
“你喜欢吗?”他问。
“喜欢,我也有一条图案一模一样的。你这条是深蓝色,我那条是红色的。”
“我春节逛商场的时候买的。当时就有种奇妙的预感,觉得今年我脱单的希望很大,所以我没添置新衣服新鞋,却买了很多家居用品。”
夜色中,虞超依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沉溺在那片蔚蓝中不愿醒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回头看看亮灯如白昼的厨房。“不是说好给壁炉添柴吗?怎么下厨煮面去了?”
“怕你饿。”阿列克塞揉揉她的头发,“回房间等我。面一会儿就好。”
虞超突然叫住他。
“等等!”
她的指尖轻触阿列克塞的脸颊:“你这儿沾了一根头发。”
拈掉那根发丝,虞超的手被阿列克塞握住了。
谁都没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对望着。
万籁俱寂,院子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忽然,寂静被打破了。晚归的鸟啁啾地叫了几下,紧接着是远远的汽车鸣笛声。虞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踮起脚尖,攀着阿列克塞的肩,吻住了他的唇。
唔……很软,有点甜,像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熊软糖。
只浅浅一吻,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慌忙松开手,转身跑回南屋客厅,一路留下清脆的话音——
“外面冷,我进去烤烤火。”
实际上炉内的火仅剩余温。虞超深知这是个糟糕的借口,却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她守着壁炉,脱了鞋,席地而坐在炉前的羊毛地毯上,双手捂住脸。
掌心被滚烫的脸颊灼烧着,她闭紧双眼。
我还是挺勇敢的。
自我肯定之后,虞超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阿列克塞进了客厅,站在她面前。
“毛毛头。”他的声音饱含热情,“我也想亲你一下。”
虞超仰起头,微微睁开眼睛,从指缝偷看阿列克塞。她没料到的是,他已经俯低身体,暖和的大手温和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抓紧了她的双手,让她的脸露了出来。
柔软而温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
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他吻得毫不犹豫。
虞超忘了呼吸。
心跳声越来越响。
而喜悦像一面迎风张开的帆,鼓涨着,飞扬着。
睫毛颤动,她悄悄睁眼看阿列克塞,却近得什么也看不清。
小时候,虞超最爱过的节日是中秋。
那天,外公外婆带她逛庙会、赏灯、猜灯谜。她最快乐的,除了品尝各种馅料的月饼,还有沿着沅江岸边一直走,沐浴着明净的月光,一直向前走。
每一次回家之前,她都会走到浅水处,蹲下掬一捧清水,看满月投落掌心的倒影。
正如沿着故宫外墙绕一大圈的独特癖好,虞超特别喜欢水中的月亮。那不是诗人感慨的容易消逝的风景,而是她心底藏了许多年的隐秘的美好。
此刻在阿列克塞怀中,她又感受到了被月光环抱,也将月光握进掌心的惬意。
一阵久违的满足感俘获了虞超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搂紧阿列克塞的脖子,深深地回吻他。
许久,两人才分开。
阿列克塞环住虞超,额头抵住她的。气息是匀的,心却跳得像一面鼓。“毛毛头,我爱你。”
虞超声音很轻很细:“我也是。”
阿列克塞轻吻她的额头:“等我几分钟,我去重新煮一锅面。”
虞超愣了半秒,很快反应过来。
“忘了关火?”
“嗯,而且开了最大火。”阿列克塞小声说,“恐怕这会儿煮成疙瘩汤了。”
“没关系,疙瘩汤我也爱吃。”虞超站直身体,裹了裹身上的羊毛披肩,“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吃饭之前,你能不能把壁炉烧旺,我不想冻感冒。”
阿列克塞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虞超肩上。
“再坚持一下,我很快完成任务!”
不出五分钟,客厅门外面的夹棉门帘动了动,虞超起身去迎。
“阿辽沙,我不会生炉子,你正好教教我!”
门帘掀开,呈现在虞超眼前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来人五十多岁,容貌秀丽,三七分自然烫齐肩发,耳垂上的钻石耳环在她发间若隐若现。一身做工考究的烟粉色毛呢套裙,衬得她气色不错。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你是?”
“阿辽沙没告诉你我要来吗?”女人笑道,“你是毛毛头吧?我看过你的照片。阿辽沙也真是的,怎么不把我们一大家子的合影给你看呢!见了面倒生疏。”
“她是我妹妹于靖秋。”
阿列克塞提着装满木柴的篮子及时出现,化解了虞超的尴尬。他把篮子放在壁炉边上,洗干净手,向于靖秋介绍虞超。
“我的未婚妻毛毛头。”
于靖秋笑了:“亲爱的阿辽沙,嫂子的小名我早就知道了,她大名叫什么呢?”
虞超不禁一怔。
她看着于靖秋,对她浓浓的译制片配音腔产生了兴趣。
“我是虞超。”她主动伸手,握住于靖秋的手,“叫我小超或者毛毛头都行。”
“不可以!礼数还是要讲的。小晴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叫你‘小婶婶’了吗?”于靖秋转头望望阿列克塞,“我亲爱的哥哥阿辽沙,你说呢?”
阿列克塞微笑一下,没说话。
虞超心底升起淡淡疑惑。
她是独生女,自小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与父母的重组家庭关系割裂,不清楚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之道。称呼彼此的小名和昵称都没问题,但于靖秋一口一个“亲爱的”,是否越过了某些界限?
于靖秋见冷了场,赶忙补上一句:“嫂子,如果我偶尔叫你一声‘小蝴蝶’,你不会介意吧?”
“不好。”阿列克塞代虞超回答。
“哥,你真是个护妻狂魔,我只是开个玩笑。”
于靖秋勾勾嘴角,那刻意展示的笑容让虞超很不舒服。
阿列克塞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么晚你跑来我家,是不是又跟爸妈吵架了?”
“我不跟上了年纪脑子糊涂的人计较。”于靖秋故作轻松,在客厅里遛达了一遍,眼神透出失望,“有什么吃的吗?我一天没吃饭,快饿晕了!”
第二十二章
“面条煮成了疙瘩汤。你要是想吃我给你盛一碗。”阿列克塞说。
“你们这生活也太……”于靖秋瞠目结舌, “艰苦朴素了吧?”她撇撇嘴,像回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地走到衣帽架旁, 脱下毛呢短款外套挂上去,随后解锁手机屏幕,开始点外卖。
“阿辽沙不喜欢吃辣, 烧烤和钵钵鸡只有我爱吃。你呢?嫂子,你想吃什么?”
虞超摇摇头:“不用给我点餐。阿辽沙煮了一锅面,我和他一块儿吃。”
于靖秋放下手机,自来熟地拍拍虞超的手。
“都是一家人, 别跟我客气!你个子高, 这么瘦,没必要减肥。我把我平时喜欢吃的点两份, 和你分享啊——”
面对性格如此外向的于靖秋, 虞超无论说话还是回应,都有一种发挥失常的错觉。
她无从招架,只好同意了。
“辣一点也没关系, 我不忌口。”
阿列克塞去厨房端面,于靖秋拉着虞超坐在椅子上,两人一左一右,几乎紧挨着。
“嫂子, 你跟我哥迟早要结婚。我冒昧问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他?他今年六十了, 不是年轻帅小伙,你看上他哪一点?”
虞超直视于靖秋的眼睛:“没有原因, 我就是爱他。”
于靖秋勾勾嘴角, 专属于她的“笑容”又一次回到她的脸上。
“爱?不要滥用这个字眼。”
“我们会做婚前财产公证。”虞超不想跟对方废话, “阿辽沙的钱和房子,我全都不要。”
“哟,怪大方的嘛!”于靖秋双目圆睁,故作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眼神却透出明显的怀疑,“人总得有图吧!你不图钱、不图一个在燕都的安身之所,难道图我哥岁数大会心疼人?”
夹棉门帘被阿列克塞掀起。
他端着托盘,边走边说:“这面条看着卖相一般,闻着倒是很香,吃着应该还好。小妹你要不要来一碗?”
于靖秋让出虞超身边的椅子,抬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一脸嫌弃。
“我可不吃被你口水喷过的面条!”
虞超接过托盘。
她把一碗面搁在阿列克塞手边,另外两碗面全部放在了自己面前。
“我饿了,这些都归我。”
“太晚了,吃这么多行不行?”阿列克塞摸摸虞超的头发,“我给你提前准备好健胃消食片。”
“嗯。”虞超重重点头,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如阿列克塞所说,面条卖相一般,味道却是顶呱呱的。
尤其是荷包蛋,形状椭圆,边缘柔滑,还是她最爱吃的溏心蛋黄,入口回味无穷。现在过了晚餐饭点,胃口小了。若是午饭能吃到这么棒的荷包蛋,她连吃五个都不过瘾。
于靖秋坐在虞超对面,一手托腮,涂得鲜红的指甲不停地在脸上敲击。像是百无聊赖,又像是若有所思。
虞超没和于靖秋视线交汇。
隔着被面汤水雾熏得模糊的眼镜片,虞超不愿看对方那张脸,当然也不想跟她聊任何话题。
“店家明明都备好餐了,骑手怎么搞的,磨磨蹭蹭还不接单?”于靖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钵钵鸡不怕凉,烧烤凉了会很腥气,我怎么这么没口福啊?”
阿列克塞抬起头:“锅里的面还热着,我给你盛半碗尝尝?”
“不了,谢谢。”于靖秋坐直身体,双手抱在胸前,“既然嫂子爱吃,就都留给她吧。我点了外卖,不管冷的热的,我不浪费食物不就行了?”
虞超吃完一碗面,阿列克塞才吃了半碗。
他赶忙把还没动筷的那碗往边上推了推:“吃快了不好消化,慢点吃。”
“阿辽沙,你这儿有酒吗?”虞超伸手,掌心贴上阿列克塞的手背,“小妹不是点了烧烤吗?待会儿外卖送来,我想跟她喝两杯。”
“哎呀,嫂子这话说到我心坎儿上了!”
于靖秋顿时来了精神。
“明天周末,大家都不用上班,按理说喝点酒没什么。书店有圆圆盯着,毛毛头晚回去两小时她也能理解。”阿列克塞看着虞超,“朗姆酒加无糖可乐怎么样?冰箱里刚好有一盒青柠,切成片调酒喝口感不错。”
虞超握紧他的手,稍稍用了力。
“好,听你的。”
阿列克塞亲了亲虞超的脸颊:“酒杯收在柜子里,我得把它们洗干净。对了,你想吃爆米花吗?有奶油味和焦糖味的……”
“亲爱的老哥,你说完了吗?”
于靖秋倏地背过身去,长吁又短叹。
“我这只单身狗主动送上门找虐啊!你俩能不能收敛点?!”
虞超忍笑,转头对上阿列克塞无奈的眼神。
“你们别生气。”于靖秋仍然背对他们而坐,“我这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我最不喜欢有人当着我的面秀恩爱。虽说你俩是自家人,但我看着别扭。”
“理解。”阿列克塞离开椅子,取出茶几抽屉里的水晶糖罐,摆在桌上,“不开心就吃块糖。”
于靖秋这才转过身,却一把推开糖罐。
“吃糖发胖,我要保持身材。”
阿列克塞轻叹一声,从糖罐里拿出一块他珍藏的高粱饴递给虞超。“毛毛头,你小时候吃过这种糖吗?”
虞超心里暖暖的。
“吃过,外婆常给我买。”
于靖秋忽然乐了:“嫂子,我哥的年纪也快赶上你外婆了吧?”
“小妹,没礼貌!”阿列克塞脸色一沉,“你走,我家不欢迎你!”
于靖秋不知抽了哪根筋,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似的,依然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