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圆圆回到书店,迎接午间第一拨来买咖啡的客人。
虞超席地坐在落地窗前,目光锁定挂果的小番茄,心思却飘得很远。
邓一骏家里的司机来接他,章雨沐送他下楼。
再回到楼上时,她注意到虞超手捧记事本写写画画,好奇心驱使她跑过来凑热闹。
“超姐姐,你画的是什么?”
“卷帘门。”虞超把记事本转了180度,拿给章雨沐看,“师父跟我说,咱们书店的卷帘门凭空消失了,我在研究它的安装和拆卸原理。”
章雨沐默不作声,呆呆地盯着虞超的画作。
“卷帘门的拆卸并不复杂,两名熟练工就能胜任。但是——”虞超在“但是”这个词上加了重音,“圆圆姐当初开店,选购的这款卷帘门属于安全系数较高的,拆卸过程中会发出非常大的噪音。如果不了解卷帘门的结构贸然拆卸,别说住在二楼的咱俩了,就连马路对面写字楼加班的人都能听到噪音。”
章雨沐神经紧绷:“超姐姐,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也没听见。我甚至不清楚他们几点来的。夜里我下楼等阿列克塞,书店周围很安静。我想,拆卷帘门,泼油漆和粪水,发生在我离开以后。”
“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虞超说:“对。他们的嗅觉很灵敏,你被我们收留之后没几天,他们就查到了你的下落。我最怀疑的是那个肖赈,他很可能是被人推出来吸引咱们注意力的一颗棋子。”
章雨沐两只手绞在一起,似乎想到了一些事。
孟阿姨的质问言犹在耳,虞超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沐沐,你确定你们四个去找肖赈的时候没被别人看到吗?”
“他租的房子很偏,是那种写着‘拆’的危房,前后左右都没住人。”章雨沐忽然心慌意乱,“超姐姐,你怀疑肖赈和害我爸妈的那些人联手,我也这样怀疑过。真是可怕,我怎么一早没想到啊?”
虞超理清思绪,说:“可怕的不是肖赈给谁通风报信,而是连居委会孟阿姨这样应该明辨是非的人都在同情他帮助他。”
停顿一秒,虞超又说:“你爸爸的那些老乡,他们不止有捞钱这一个目的。”
章雨沐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怪兽的巨爪攫住,呼吸凝窒在了胸口。
虞超拉着章雨沐的手,腾出一块地方让她坐下。
“我……看见那个人了。他就在书店外面,我没看错。”迟疑片刻,章雨沐抬起头,对上虞超关切的注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爸爸每次参加老乡聚会,那个人都在。而且那人全程不喝酒,美其名曰是当免费代驾送我爸爸回家,其实他是来我家踩点。”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或者说‘他们’?”
“去年12月,我爸爸过生日那天。”
虞超轻轻握住章雨沐的手。
讲述仍在继续——
“爸爸不想过44岁的生日,他觉得这数字不吉利。妈妈和我也同意,说是在家里吃碗长寿面就好。可是那些人,他们一大早就来了我家,带着生日蛋糕、熟食酱菜,还有一箱高度数白酒。
“我爸爸心肠软,又看重老乡情谊,他从来不拂别人的面子,所以就留那些人在家里做客。
“他们划拳、劝酒,我爸爸不好意思拒绝,一直喝一直喝,醉得说不出话。
“我在卧室写作业,但是他们说话声音太吵了,隔着楼板都能听见。妈妈打电话叫来舞蹈学校的两个老师帮忙,结果小宁老师还被我爸的一个老乡骚扰了,闹得很难看。
“我下楼的时候,妈妈正在和我爸的那个老乡吵架,小宁老师在旁边哭。
“后来我看那人对我妈妈动手动脚,我气不过,拿着拖把冲过去,打了他好几下。他们全是不讲道理的坏人,有人抢走了我手里的拖把,有人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边去,还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他们骂得特别难听,骂我是野种,骂我是路边捡回来的孩子——骂到最后我妈妈气得发疯,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小宁老师没报警。回头想想,这是那天我犯的最大的错误。我应该坚持的,可我没有。
“我爸爸被他们灌醉了,去医院输液才缓过来。生日过后,他胃溃疡的毛病加重了,直到出事那天,他的胃每天都在疼……”
“我抢到三张电影主题乐园的畅玩通票,48小时有效!”格桑跑出厨房,“沐沐,你想让谁陪你去玩?圆圆和我,还是小超和阿列克塞?”
章雨沐捂住脸,不想被格桑看到她哭肿的眼睛。
“你和圆圆姐去吧,我作业一大堆没时间玩。”
虞超冲格桑使个眼色,无声提醒他暂时别说话,然而格桑完全看不懂。
“沐沐,这不是你念叨了好久想去的地方吗?”格桑顺手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拿过来,丢到章雨沐膝盖上,“不用抽签了,也不用剪刀石头布,我们把小超和阿列克塞留下,让他们过二人世界。我和圆圆陪你去玩,好好散散心!”
章雨沐膝盖被砸,疼得直皱眉头。
“黑脸哥!你……你真烦。”
格桑站到虞超身边,半弯了腰:“你说呢?小超,我的提议怎么样?”
虞超瞬间明白了格桑的良苦用心。
她手速飞快,三下两下帮章雨沐收拾好书包。
“沐沐,我相信你的实力。不就是十八张卷子和知识点总结吗?你在路上写,等到了乐园门口,作业搞定了,玩起来心情舒畅,岂不美哉?”
章雨沐破涕为笑:“美什么美?你们这些大人,又讨厌又啰嗦!”
“你才讨厌。”虞超板着脸,表情严肃得像古代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你要是不听话,你就是我认识的最讨厌的小孩儿!”
章雨沐举双手双脚投降。
“超姐姐,我怕了你了……好吧,黑脸哥,你和圆圆姐带我去玩。讨厌的超姐姐留下看店,哼!”
虞超心头大石落了地,伸手拍拍章雨沐的脑袋:“乖啦,我最喜欢的好孩子!”
“别说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章雨沐跑进卫生间洗脸。
格桑和虞超击掌:“不愧是圆圆的妹妹,聪明,反应快,我佩服你。”
虞超转头看看阿列克塞,后者会意一笑:“格桑,乍一听你是在夸毛毛头,实际上你夸了圆圆,高明。”
格桑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得开心:“一家人嘛,夸谁都一样!”
“这次玩、下次玩,我们都不带超姐姐,谁叫她大半夜把我一个人抛下的?该罚。”章雨沐一脸清爽地站在玄关,“出发吧,黑脸哥,我们下楼去找圆圆姐。”
“还挺记仇?”
虞超随手拿起窗台上松土的小耙子,在半空挥舞两下。
“我看你往哪里跑?”
“快走,黑脸哥,超姐姐气急败坏了。”章雨沐忍着笑,麻利地背上书包,转头冲阿列克塞眨眨眼睛,“尊敬的将军大人,我们家诡计多端的超姐姐就拜托给你啦,请你一定盯紧她!”
门重重关上,明朗的笑声依然回荡在四周。
虞超搁下小耙子,拍拍手掌沾的土。
“沐沐这孩子,竟然会读心术?她怎么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一位将军……”
火热的吻封堵了她的喃喃自语。
阿列克塞拥住虞超,双臂收紧。他领略了她的热情,她的柔软。左胸深处怦怦怦地剧烈跳动着,节奏是稳的,感觉却是慌的。
虞超气息乱了。
“毛毛头,我爱你。”阿列克塞低声说,“你这么勇敢,你才是我心中打了胜仗凯旋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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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教授还完书前脚刚走,卢爷爷后脚进了书店。
熟悉的高声大嗓传进虞超的耳朵:“听说这家店里有个超人?我倒要见识见识,她有多厉害。”
虞超搬出一个特大号的半人多高的黑色垃圾袋。
“全给您。饮料瓶和纸箱搁一块儿了,我没分类,您别生气啊!”
卢爷爷笑着拎起袋子掂掂重量:“有心了,虞超。我代表——”
“铜梁二中的高三学子谢谢你。”
虞超抢话抢得飞快。
卢爷爷又是笑又是蹙眉:“你这姑娘!比我家那个臭孙子还调皮。”
“您说错了。”虞超实话实说,“卢白一点都不调皮,他是好孩子。一个把亲情看得很重的人留在您身边,您有福气。”
卢爷爷叹道:“我不希望他为了我耽误前途。”
“不会的,卢白前途无量。”虞超沏了一杯茉莉银毫,邀请卢爷爷坐下休息。
“你们家沐沐呢?”卢爷爷问,“中考锁区,她户口不在学院路这边,是不是要回去参加考试?”
虞超坐在卢爷爷对面,把点心碟往前推了推。
“沐沐不想回户口所在区考试。她两个舅舅争抚养权争得撕破了脸,我和圆圆姐担心那二位影响沐沐考试。我们商量过了,打算找一家离书店近的口碑好的民办校,参加完中考再参加一次入学摸底,沐沐就能留在我们身边上高中。”
卢爷爷松了口气:“那就好。卢白回家总是念叨,说什么沐沐成绩这么好,将来必须得上清大。”
虞超想起四个孩子围坐桌旁的一幕,心头忽的一暖,笑意在她眼中熠熠闪烁。
“他们做过约定,不考上清大誓不罢休。”
“没问题,他们四个都能考上!”卢爷爷举起茶杯,“还有铜梁二中的高三学子们,每个孩子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虞超笑了,拿起保温杯和卢爷爷碰杯。
“借您吉言,愿全天下的学子心想事成!”
“当啷”一声脆响,书店门上的风铃“玎玲、玎玲”应和着唱了起来。
“欢迎光临!”虞超转向门口。
“小婶婶,这是我爸。”于初晴手挽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笑着冲卢爷爷打招呼,“嗨,卢爷爷,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吧?”
“你是?”卢爷爷有点懵,“我看你眼熟,想不起你的名字。”
“我是林业大学环保社团的小晴,上学期每周五和您交接可回收资源的那个女生。”于初晴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个防雾霾白色口罩,戴在脸上,“您想起来了吗?”
“哎呀,瞧我这记性!”卢爷爷走到于靖北面前,连声夸赞,“你的女儿是个特别优秀的孩子,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不等于靖北开口说话,于初晴抢先截断话茬,帮着卢爷爷搬运装满饮料瓶和纸壳的垃圾袋。
“卢爷爷,我正好要去废品收购站做个访问,您帮我带带路。”于初晴拍拍于靖北的胳膊,又看看虞超,“小婶婶,我爸有事要对你说,你们聊,待会儿我采访完再回来接他。”
“做事稳重一点,尽量别给人添麻烦。”于靖北叮嘱一句,坐到了沙发座里。
“知道了,爸。”于初晴冲虞超挥了挥手,“小婶婶,给我爸一杯白开水,免得他喝了茶和咖啡晚上失眠。”
“好。我会照顾大哥,你去忙吧。”
书店重回安静。
虞超洗了一只烫金边的白瓷杯,接了七分满的温开水,摆在于靖北面前。
“你来家里做客那天我在公司开会,今天可算是见到本人了。”
“大哥,小晴不是有访问要做,她是被你支开的吧?”虞超的关注点在前一个问题上,“我看她的表情不太自然,是不是伯父伯母身体又不舒服了?”
于靖北惊讶地睁大眼睛:“难怪阿辽沙那么喜欢你,心细如发啊!是的,小晴已经退了环保社团,去废品收购站做访问是她胡乱找的借口。我爸妈又被于靖秋骚扰了,实在没办法,我找了一间西郊温泉疗养院,送他们去暂时避一避。”
“她怎么查到你们家新房的地址?”
“于靖秋找了私家侦探,就是外面那种鱼龙混杂的调查公司,委托一个男的跟踪小晴。”于靖北低叹一声,“唉,怪我疏忽。上周五我的助理出差,小晴没人接,自己打车回的家,就被于靖秋钻了空子。”
“大嫂和小晴呢?于靖秋没对她俩怎样吧?”
“于靖秋不敢。你大嫂年轻时候是拳击运动员,小晴上大学以前也练过五年,对付于靖秋不在话下。她找上门那天,碰巧你大嫂和小晴出去逛街了,家里只有我爸我妈和一个负责做饭的阿姨,到最后闹得做饭阿姨报了警于靖秋才收手。”
虞超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于靖北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温水:“我今天过来找你,有两件事想和你谈谈,不打扰你做生意吧?”
虞超说:“不打扰。我们书店一般早七点、中午十二点,晚六点这三个时段最忙,现在正是白领上班、学生上课,也是我可以偷懒的时间。”
于靖北笑了,慢慢转动杯子。
“有你在阿辽沙身边,我很放心。”他回头望望书店门外,突然提了个要求,“虞超,我刷到过网友拍摄你们书店的视频,听说这儿的咖啡不错,能不能给我来一杯拿铁?”
“不行,大哥。小晴的命令我不敢不遵守。”虞超忍笑,“我今天才知道她练过五年拳击,我不想挨揍。”
于靖北无奈地笑笑,只得把杯子推到虞超手边。
“好吧,那再给我倒一杯白开水。”
虞超摆摆手:“大哥,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店新到货一种无咖/啡/因的咖啡,说不定你想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