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骗我?你是我愿意付出真心对待的人啊,格桑!
床头柜上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午后,闹铃声大得惊人。
宣圆圆走到床边,摁掉闹钟。
把酒杯胡乱地扔在床前的长毛绒毯上,她抱住膝盖。
我早该想到的。
《黄金时代》本身就是一部悲剧。
陈清扬和王二不可能走到最后。谁辜负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分开之后,能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门铃声打破了宣圆圆的遐想。
她侧耳倾听,眉间悄悄呈现几道深刻的褶痕。她忘记下面的句子了。
门铃“叮咚,叮咚”不依不饶地响着,接下来是一下重似一下的砸门声。
“圆圆,我知道你在家!”
格桑的吼声宛如近在咫尺的惊雷,震得宣圆圆耳朵生疼。
她抱紧膝盖,一动不动。
直到听见对门邻居出来抗议:“嘿,小伙子,我神经衰弱好不容易睡着,你这么又嚷又砸的,扰民了知道不?”
宣圆圆连忙起身走到门边。
打开门的一刹那,格桑冲了进来。宣圆圆不理他,转头朝对门邻居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我戴耳塞睡午觉,才听见他敲门。”
“下次注意点!”
对门邻居骂骂咧咧地关上门,格桑拉过宣圆圆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腰。
“圆圆,圆圆……”
“我不想见你!”宣圆圆奋力去掰他的手,却根本掰不开。
格桑关上门,稍稍松开手臂,低头望着她。他脸色很差,眼睛里写着惊惧和忧虑。
“你怎么打听到我住这儿的?你又跑到我爸妈家问了?”宣圆圆仰起头,“这是最后一次了,格桑。房子我已经挂上二手房交易网,不出意外的话月底就能卖掉。以后你不用找我,因为你找不到我。”
她继续后退,带着他一起退到了酒柜前方。
脊背抵上玻璃柜门的一刻,格桑拧紧眉头:“你喝酒了?你还在服药怎么能喝酒!”
他放开她,重重抓住她的手腕,又拖又拽地拉着她坐进沙发。
“你必须要大量饮水。”他说,“有烧水壶吗?实在不行就喝自来水……”
宣圆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准备卖掉的房子,我还留着水电气干嘛?当然是全部停掉了。”
格桑冲进厨房,打开橱柜门找了一圈。
看到插卡智能水表的那一刻,他手忙脚乱地解锁手机屏幕,在超市客户端下单购买饮用水。
跑回沙发,他握紧宣圆圆的手。不出两秒,他又脱下衬衫,盖在她身上。
“圆圆!”格桑眉头深蹙,声音沉到很低很低的地方,“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的命是你的,也是我的,我的——”
“谎话说多了,说谎的人都分不清真与假。”宣圆圆笑着侧过脸,“你挺厉害的,从一开始你就骗我,其实你心里恨我,恨我不该和你坐同一班飞机,恨我不该住进你家的民宿,恨我睡过头害了你的阿妈!”
她忽然大笑不止:“既然恨,干嘛还要假装爱呢?我不懂,我看不透你,格桑。”
格桑按着她的肩,把她按进了沙发里。“圆圆,你喝了酒,现在糊涂着,等你清醒了我好好和你聊。”
“不要聊,没必要。”宣圆圆敛住笑容,“你走吧,格桑,我们两清。”
“圆圆!”格桑大声地喊她的名字,“这笔账算不清!”
宣圆圆蓦地瞪大了眼睛。她身不由己地仰靠在沙发靠背上,被动地静止在格桑的手里,被动地接受他的审视。
“你这是要跟我算账吗?”她眉尾扬起,眼光越发迷离,“我欠了你的,欠了很多,我把我的命给你。”
格桑的手离开了宣圆圆的肩,猛地一下,他坐在她身边。
“是我欠你的,圆圆。”他捉住她的手腕,握得非常用力,“如果我没邀请你住进我家的民宿,你不会背上自责的罪名。我阿妈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是我——我搅乱了你的命数。”
格桑站起身,冲到每一扇窗子前面,咣咣咣几声将它们挨个关紧。当他回到客厅,手刚刚碰到窗户把手的时候,宣圆圆忍无可忍地大叫:“我不要你多管闲事,你走,马上从我的房子滚出去!”
他没有回头,只轻声说:“你闻了油烟味会咳嗽。关上窗户,我把空气净化器打开。”
“别管我。”宣圆圆冷笑,“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她径直冲向半开的窗户:“阿姨在看着我们。她那么善良慈悲的人,不应该让她看到我们吵架。”
“你说什么?”格桑一脸惊愕。
“阿姨来看过我。今天她也来了。”宣圆圆望着窗外,呓语般地说,“从云城回来的那段日子,每晚我都睡不着。阿姨劝我,‘圆圆啊,你还年轻,别想不开,别跟自己过不去’。阿姨说了那么多,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今天,我要和你做个了断。即便没有那个小姑娘,格桑,我也要离开你。”
格桑凝视着她的脸。
那张他一眼就爱上、无数日夜想念的脸。
他走过来,手背压在她额头上。他的手又软又温暖,宣圆圆不禁叹气:“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没有了……”
“你在发烧。”
格桑抱起宣圆圆,抱她回卧室躺好。帮她掖好被角,他在床前跪了下来,抓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有一双干过粗活的手。
指甲修剪得很短,掌心和指根连接处有老茧,皮肤略显粗糙。
常用到的大拇指和食指,指肚上缠着肤色创可贴——那下面一定遍布细小的伤口,被锋利的花刺或是书页划破的伤口。
而格桑爱的,正是这样的一双手。
他半跪在床边,将侧躺着的她整个拥进怀里。“圆圆,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
酒劲袭来,宣圆圆睁不开眼。
仿如刚刚走出热气蒸腾的锅炉房,又闯进了零下十八度的冷库,她身上忽热忽冷,恍然间跌入一个坚实而宽厚的垫子,她的心不知不觉松快了。
“好暖。”她声音很轻,宛若耳语,“好暖。”
格桑搂紧她,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时间好像停止了,他有一种被催眠的错觉。宣圆圆呼吸变得均匀的同时,门铃声突然响起。
接完饮用水外卖,紧接着他下单买了退热药和抗过敏药。
对门的房门开了,邻居牵着小狗要出门遛弯,格桑连忙喊住他。“叔叔,刚才是我不好,打扰您休息。您家有烧水壶吗?能不能借我用用?”
“小事,你等着。”910光独家
半分钟的工夫,对门邻居把烧水壶交到格桑手上。
“谢谢叔叔!”
“不谢。”对门邻居说,“小伙子,你是圆圆的亲戚吧?好好劝劝她,离了婚照样能把日子过好。为了那种趁圆圆不在家、隔三差五把女人带回来的出轨渣男伤心,不值当!”
“您说得很对,叔叔,我记住了。”
关上门,格桑深深吸气。
圆圆,我最爱的圆圆,这些年你都过的什么生活啊?!
卧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呻/吟。
格桑顾不上烧水,拔腿冲回床边。宣圆圆脸颊绯红,嘴唇更红,一声比一声低地说:“我不想和他分开,不想……”
他把她扶起来,背靠床头:“不分开,我们不分开。”
宣圆圆无力地坐着,随时都要倒下去。她双颊如火烧云般通红,眼睛半睁半闭。“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房子里……这不是我家,我没有家……”
格桑微侧过身,拉开宣圆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包的拉链。
四下翻找,他只找到了一瓶缓解哮喘症状的气雾剂。
“你没有按时服药。”格桑扳过她的肩膀,将她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我说过多少回了,再忙也要一天两次。哪怕不能早八点晚八点,你至少要吃够两顿……”
宣圆圆听得烦了,抬手捂住耳朵:“我没有病!”
格桑捉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汗和皮肤上灼烧的热度。
他在床沿坐了下来。“好,你没生病。”他拥她入怀,手指轻轻按着她脖子左侧,眼角余光落在闹钟的秒针上,测量她的心率。
一分钟76下,正常。
格桑安心不少。他扶宣圆圆躺下,把被子拉到她的下颌边缘。“你听话,好好睡一会儿,睡醒了我给你变个魔术。”
宣圆圆默不作声。
不多时,她的呼吸节奏又一次转为均匀。
水烧开了,格桑从橱柜里找了一碗尚在保质期内的速食粥泡上。宣圆圆储备的方便食品数不胜数,厨房里所有的柜子都被她塞满了。
水电气都停了,这些食品大部分也过期了。
格桑翻遍了抽屉,终于在犄角旮旯翻出一包大号垃圾袋。他处理了过期食品,扎好垃圾袋袋口,搁在入户门外。
考虑到酒精和药物共同作用会造成不良反应,格桑没有急着叫醒宣圆圆催她服药。
他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厨房窗前,翻看着她摆在窗台上的五年前的旧月历。
宣圆圆的笔迹,一如她当年在民宿帮忙记账。
字虽然很小,却隽秀整齐。
【9月27日:回来的第一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9月30日:他还记得我吗?——手绘小哭脸】
【10月4日:国庆节前三天都奉献给你们了,假期余额不足……没完没了是吧?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催生催生,你们怎么不催他和他爱的那个人去生孩子?】
【10月19日:手机上收到一个陌生来电,归属地显示云城,我没敢接,是他吗?】
【11月11日:光棍节,好吧,我是实打实的光棍。】
【12月1日:燕都空气太糟糕了,我想回云城,我想他。】
【12月31日:格桑,格桑(写了两遍的名字都被划掉了)】
夕阳西斜,余晖射进厨房的窗子。
光线并不刺眼,但格桑捂着眼睛的手一直没放下。
圆圆,我要用上一生,让你幸福。
“谁在说话?吵得人头疼!”
宣圆圆翻了个身,眼皮重得仿似压了千斤重的巨石。她勉强睁开眼睛,胳膊腿又跟被子“斗/争”了几秒钟,最后选择放弃。
格桑回到卧室,托起她的颈部和后背,扶她坐直。
“是你啊!”宣圆圆的视线重新对焦,“我还以为是阿姨呢!”
“你说了,我阿妈来过。”他耐心地问,“只是一个梦。不过,你可以和我分享一下阿妈在梦里都跟你说了什么。”
“阿姨叫我离开你。”
格桑的心猛地震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宣圆圆一眨不眨的眼睛上。
“阿妈不会说这种话。”
“真的,我不骗你!”宣圆圆向后一仰,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床头上方的墙壁,但她一声痛也不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阿姨说我的命数乱了,源头在你。后面这几十年要想活得舒心,必须快刀斩乱麻和你分手。”
没有谎言,也不是分不清真假,她这是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格桑轻抚宣圆圆的脸颊,让她与自己对视。他那双原本就很漂亮的眼睛,此刻黑黝黝的闪着温柔却又疯狂的光芒。
宣圆圆紧闭着嘴,眼中遍布着猜疑和嘲讽。“我说错了吗?”她的嗓音开始变得嘶哑,“我看见了阿姨,她先是在窗外,然后站在我床边——她亲口说的,她要我跟你分手。”
她那犀利的眼神,咄咄逼人的语气,令格桑无所适从。他徒劳重复着她入睡前的承诺,将一个饮用水瓶的瓶盖拿到她眼前。
“我给你变个魔术吧!”他说,“看好了,我穿的是短袖衫,瓶盖消失可不是藏进了袖子里……”
宣圆圆抬手打落他手中的瓶盖。
“你不是我的什么人,没有资格待在我的房子里。限你三分钟内离开,否则我冲到窗户那儿去喊救命!”
“圆圆!”格桑无法忍受内心的焦灼,紧紧地拥住她,“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不提分手?我没有爱上别人,我只爱你,圆圆!失眠的那些晚上,我也像你现在这样,开着窗户,望着外面,我多希望你能回来!”
“格桑,你听我说。”
宣圆圆推开他。她坐远一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像被火烧过的干裂的嘴唇,她说:“我没有力气爱你了。”
格桑扶稳了她,没让她从床边跌下去。
格桑陡然提高了嗓门:“圆圆,你也听我说。”他声音突然飘得很远,恰如群山的回音,幽深,却清晰可闻。“从今天起,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花一点点力气,我来爱你。”
“我不接受你所谓的‘爱’。”宣圆圆说,唇边浮起了一个冷笑。
格桑双手压在她肩上,令她动弹不得。
“为了一个不明来路的女人,你就要抛下我了?”
“要不然呢?”宣圆圆恢复了七成清醒,“你说等你五年,我等了。我不顾我那糊涂爸妈的反对,不顾我那老好人公公婆婆的哀求,离开了沈知言,不再帮他和吴歆丽打掩护,我又得到了什么?他们要我去做配型,你说好不好玩?而你呢?你不用变魔术了,下一次不知道会变几个女朋友出来……”
“我在这儿,圆圆!”格桑只觉心被撕裂,痛得他忘了呼吸,“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