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马老师对她也很好,马老师是一个喜欢染黑头发的老太太,她也是周爽他妈,石磊他爸,还有很多同学的父母的老师,在王碑市场附近的很多人都是三中毕业的。
三中不是重点,也不是最破的中学,主要生源都是王碑市场的商贩,卖菜卖肉卖水果,五金家电和土杂,应有尽有。
周爽家是卖蛋糕糕点之类的,也在王碑市场那一条长长的大街上。而刘菲家是卖豆腐等豆制品的,大家的家庭情况基本差不太多。
两个多月初一生活给高颖带来很多新奇的感受,她多出来一个所谓的哥哥石磊,有一个要好的同桌周爽,同班同学对她也很友好,不会像在小学那样被排挤,班上同学有很多离婚的父母,她不属于特别,这让她感觉很轻松很自在,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在慢慢的变好。
豆蔻年华
六租书
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一个星期左右,高颖就开始不怎么复习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她已经习惯在考试前几天放松,每天就课上认真听讲记笔记抓重点,下午自习课她就把当天的作业全都写完。
放学先到浴池吃饭,然后走回家,躺在床上看闲书。
她从老家带回来的衣服没有几件,带的都是小姨给她买的书。
有一套七侠五义的连环画,《花季雨季》《活着》《简爱》《十七岁不哭》《窗外》《上错花轿嫁对郎》《晾夏校园故事》,她都反复看了很多遍,甚是喜欢。
高颖来到H市没有多余的零花钱买书,也从不张口向她妈要什么,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喜欢的想买的,但就是很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
突然有一天,有一个新的发现让她兴奋不已,在大众浴池的旁边有一个租书和录像带的地方。
她拉开玻璃拉门的时候简直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书太多了,花花绿绿琳琅满目,但是需要费用,一本书两毛,可以租三天,超一天加一毛,但是押金要二十块钱,她没有。
她一天只有五块钱,还得买早餐,买文具,买本买参考书和习题册,有时候还需要买午饭和晚饭,钱不够。
高颖每次去大众浴池吃午饭时都会在租书店门口观望,她假意进去要租书,她把书拿下来翻翻,老板问她要不要租啊,她又说随便看看,赶紧红着脸跑出去。
期中考试前几天她又路过租书店,在门口张望,石磊从后面越过她拉门往里进。
老板一看是他居然都站起来了,热情洋溢的给他介绍新来的录像带,拿了几盘之后看了高颖一眼喊她进来,高颖几乎是冲进去的,满脸期待的看着石磊。
然后石磊跟老板说:
“这是我老妹,没见过吧?”
“磊子你咋撒谎呢,你妹才五岁好吧?”
“哈哈,这是张姨她女儿,也是我妹。”
“啊?真的啊?那她可不像啊,你是不是忽悠我,张姨那多白多好看啊!”
高颖正在用眼神杀死老板,石磊在他身边狂笑。
“哈哈哈,她是有点黑,但你看那大眼睛跟张姨一样一样的吧!”
老板又看高颖一眼,高颖跟他对视,两眼尴尬。
“你别说这眼睛瞪得跟牛一样,是挺像。”
石磊跟高颖说随便挑书,押金他出。
高颖不敢多拿,挑一套古龙的《绝代双骄》,她几乎是搂在怀里的,老板说了看完还要回来就行,不收钱了。
石磊说马上期中考试了,考完试在看。
高颖满脸兴奋用力点了点头。
两天之后,考试终于结束了,高颖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爽让高颖去她家打扑克,但因为两地扑克打法有差异,高颖不是很热情,再说家里还有一套绝代双骄呢,小鱼儿还在家等她,她可不能去的。
她急忙跑回家,躺在冰凉的炕上,插上电褥子,棉袄都没脱就开始看了起来。
天都黑了,张洁还没回家,对门的黄奶奶在共用厨房喊高颖。
高颖才想起来还没吃饭,顿时觉得很饿。
黄奶奶让黄河帮高颖家烧炕,又给高颖端了一小碗热呼的白菜炖豆腐还有一个馒头。
黄奶奶告诉高颖,张洁打电话说不回来了,明后天周末让她去找石老板吃饭。
张洁偶尔会晚上不回来,但都会提前告诉高颖,今天突然不回来,她有些发慌,但太饿了也没有多想,吃完热乎饭,炕也烧好了,屋子里终于有点热呼气了。
高颖用暖壶的水洗漱完又泡了泡脚之后就躺进被窝,趴在炕上继续看他的绝代双骄,一直看到天都快亮了才累的睡着了。
梦中她进入了小鱼儿的世界,变成花无缺,扇子一甩一转打败了很多武林高手,武林的人都以为花无缺是男子,后又发现花无缺竟是女子,而且是绝世美女又是武林高手。
正在花无缺在江边准备水上漂的时候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还喊着“高颖,高颖,快开门,你在不开门我闯进去了!”
高颖从梦中惊醒,从炕上腾的一声坐起,来不及穿上鞋子,赶紧下地开门。
高颖看见石磊满头大汗,苍白的脸上才慢慢有了血色。
石磊抓着高颖胳膊,松了口气。进屋之后发现高颖穿着衬衣和衬裤,光着脚丫子踩在红色的砖头地上,赶紧让她上炕。
“我以为你又休克了呢?让你吓死了!”
高颖爬上炕盖章被子边穿衣服边诧异的看着石磊,随而就笑了一下。
“你还有脸笑呢?我得去给我爸打个电话,他看你没来吃早饭就开始着急,又没来吃午饭,她又不知道黄奶奶电话,让我赶紧骑车看你到底咋回事!你赶紧穿衣服,我在门口等你。”
高颖看着石磊离开的背影,石磊一头卷毛貌似比刚见面时长了许多,黑色连身的羽绒服很肥大,他的两条大长腿跑了起来,脚上一双藏蓝色新款跑步鞋。
他的背影突然也有表情,是那种让人很焦虑很担心的表情,高颖心里跟着莫名的紧张起来。
高颖到了石老板店把午饭吃完,正好店里也没有客人,石老板叫高颖在沙发上坐好,听他仔细说,他表情严肃而认真又略带哀伤。
“小颖,你听我说件事情,这件事情很突然,但你要有思想准备,一会儿需要你坐汽车回老家,让石磊送你,你们坐汽车回老家,你小舅下井乘坐的电梯发生事故,他从上面掉了下去,受了很重的伤,你姥姥姥爷小姨和你妈妈都在医院,你要挺住,知道吗?”
高颖听石老板说完感觉耳朵里面有一个吹哨子的篮球裁判,不知疲倦的一直在吹,小舅那张黑黝黝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整个身体开始发软,泪水从眼睛里涌出。
和小舅相处的一起在她眼前不停的闪过,她突然想到姥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姥姥要怎么办呢?她把双手捂在脸上,将头放在双腿之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豆蔻年华
七亲离
高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迈进姥姥家的蓝色小门。
门里哀嚎一片,石磊扶着她的胳膊走进了北京平。
小舅的灵堂就设在北京平左侧的房间,是小舅成家之前的房间。
在炕沿上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三盘供品,两边各点燃一只白色的蜡烛,中间放着一副很大的黑白相片,相框上缠着黑纱,黑黝黝的小舅在相片里微笑。
高颖看着小舅的遗像,泪流满面。小舅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而立之年。
姥姥坐在桌子旁边的炕沿而边,面无表情,默默的流着眼泪,脸色更加苍白。
小舅的儿子站在姥姥面前拉着她的手,他只有四岁,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人们跪在地上哭,为什么奶奶不理他了也不说话,他只是默默的陪着奶奶,拉着奶奶的手天真的看着大家。
三天过后,小姨接走了姥姥,小姨在H市的另一区一个一所综合中专当老师。
高颖跟姥姥和小姨拥抱着告别,小姨让高颖不要担心姥姥,送走小姨,高颖和张洁还有石磊回到了H市。
高颖继续她的初中生活,上课,吃饭,做题,让学习充满她整个脑子,好让她没有时间去思念去世的小舅和年迈心伤的姥姥,她连信都没办法提笔。
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她受情绪的影响很大。
这是她人生之中第一次有身边亲人永远的离开,她无法接受,再一想到姥姥,小姨也会在某一天离开她,她更是要崩溃,她只有学习,学习。
期末考试高颖发挥的并不理想,结束之后就是寒假。
姥姥从小姨家回到老家的北京平,张洁带着高颖回姥姥家一起过年。
据说家里有丧事三年之内都不能贴春联放鞭炮,大年初一小舅妈带着小舅的儿子给姥姥拜年。
小舅妈告诉姥姥她把小舅他们一家三口曾经住的楼房卖掉了。
大年初二小舅妈拿着小舅的赔偿款和丧葬费带着孩子去了另一个城市,或许今生都无法相见了。
整个寒假高颖都陪在姥姥身边,小姨学校放寒假也一直都在,张洁过了大年初三就回了H市。
姥姥的精神状态很差,有的时候居然不记得高颖是谁,有的时候她冲着小姨叫大洁,有时候又管高颖叫小清,张清是小姨的名字。
每每这个时候高颖就会流泪,又不敢哭的很大声。
小姨只好搂着姥姥,像拍小宝宝一样把姥姥哄睡。
距离春季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左右,小姨要带着姥姥回中专去了,因为老师是要提前上班准备开学的事情。
小姨用湿煤泥压住烧炕的炉子,盖上炉子圈,在高颖和姥姥之间躺了下来,小姨搂着高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在高颖心里,小姨才是自己的妈妈。
小姨比妈妈小四岁,过完年正好35岁,她没有结过婚,是别人说的老姑娘,她在小学当老师的时候住在小学后面的矿工职工宿舍楼,那个楼叫独身楼,是专门给单身的煤矿职工住的,高颖小时候经常在楼前楼后玩耍。
小姨是姥姥家唯一一个高中毕业念了师范中专的人,她带着眼镜,她长得特别像姥姥,是单眼皮,白皙的脸显得异常消瘦,小姨特别喜欢读书。
在高颖的记忆中最多出现的画面就是小姨坐在姥姥家院子那棵毛桃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特别忘我的阅读,十分美好,小姨穿着浅粉色的短袖西服套装,在阳光下散发着五彩的光环。
小姨对于小舅的离世不像姥姥表现的那么难以克制的伤心,她搂着高颖轻轻的说着话。
“小颖,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历无数的离别,或早或晚,我们当然可以伤心,可以难过,可以大哭,但是我们还得继续活下去,要把小舅没有活过日子替他活下去,小舅一定会希望我们好好活着,活得开心,活得快乐,活得幸福。
小颖,十五岁是多么美好的年纪,或许现在我们还没有条件让你去认识更广阔的世界,但是你只要多读书,无论你读的是什么书,你都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你会看到不同的环境下的不同的人的不同的观点和不同的作为,或许我们理解不了,但我们至少在书本上见识过。
当你真正处在一个你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之中,你就会异于常人的理解,所以多读书会让自己变得很不一样。
小姨知道,你的妈妈可能不是你想要的妈妈,她常年不在你的身边,不要抱怨不要恨她。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追求自我的权利,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表达方式不同罢了。
你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成为一个让自己真正快乐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在为讨好别人而活着,但小姨想做一个讨好自己而活着的人。
姥姥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收的打击很大,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她的精神状态会越来越差。
姥姥45岁离婚,55岁丧子对于一个大字不识的人打击是无法去估量的,而且这种事情别人没有办法去真的感同身受,我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陪她走完以后的人生。
小颖,你也要为了你自己而生活,你喜欢读书,喜欢学习,我希望你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要经历的人生还很长,姥姥妈妈都不是你的负担,而是你的后背,你能明白吗?”
高颖眼含热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睛,在内心想着。
高颖,你这么普通,没有美丽的长相,没有傲人的身材,没有优渥的家境,也没有才华,妈妈不爱,爸爸不在,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呢?你到底会什么呢?
在一个很一般的初中,穿着旧衣服,旧鞋子,背着旧书包,甚至最喜欢读的书也是旧的发霉从废纸堆里捡出来的,住在出租屋里,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最爱的姥姥已经神志不清,小姨也不在身边。
看来你只有自己,你只会学习,恰巧学习还不错,也许在努力努力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