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羡……羡……”她又哈哈大笑,表情夸张,看起来疯疯癫癫,“你说傅礼荣多偏心啊……同样都是他的孩子……凭什么给你取名就叫‘羡’……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要叫‘慎’?!凭什么……凭什么?!”
风很大,傅宗羡明显感觉到那吹到身上的阻力。一瞬不瞬盯着护栏上的人,他紧抿着唇。
“替身……”蒋筠继续自言自语着,脸上的神情更是千变万化,“我们全都是替身……全都是替身……”
她说着移动脚步,身后的佣人们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刺激到她。
傅宗羡眸色暗了暗,面色一沉,冷声道:“跳,你跳。眼睛一闭,一眨眼就过去了。只要你能放得下傅宗慎。”最后一句他说得极重,尤为刻意。
“宗慎……”蒋筠顿时像是失了魂,没过几秒,怛然失色,“我的宗慎……礼荣你不要带走他……求求你不要带走他……我可以照顾好他的……我也可以教好他……我的宗慎……我的宗慎……”
“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宗慎,就自己下去。”傅宗羡沉着张脸,漠然又冷淡,“前段日子我去看他了,快两年了,他都坚持着,你凭什么要死要活?”
“我差点忘了,”他冷笑,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两年前也是这样,也是因为你要死要活,害得他没沉住气偷偷跑回来看你。倘若不是你闹的那出自杀,他会刚好碰上隔壁那场大火,还大发慈悲冲进去救人?”
望着对面渐渐泪流满面的女人,傅宗羡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我该说这是天注定,还是自作孽?你作的孽,最终报在了他身上?如果不是你,他现在不会躺在医院里。他会好好的在美国,好好的当他的医生!”
转身离开,傅宗羡再不去看那被佣人搀扶下去的瘫软的女人。就仿佛那是什么秽物,只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蒋筠是谁?他的好父亲傅礼荣的情人之一!他原本以为的最亲的弟弟傅宗慎的生母!
说出来多么的讽刺!
他形影相随、亲密无间了12年的弟弟,在某天忽然被告知,与他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他们是同父异母!傅宗慎的生母竟是他的父亲傅礼荣长期养在暗处的秘密情人!
呵。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离开的时候,他目光深沉看着隔壁那幢别墅,直到那幢别墅完全被车抛在后面,越来越远,后视镜里再也看不见,他终于收回视线。
他的车在回去的半路忽然掉了头,最终驶往嘉和医院。
设备齐全的VIP病房里,傅宗羡和卓铭立在病床前。
病床上躺着的年轻男人犹如一株枯谢的花草,纹丝不动,毫无生机。细看,那清隽的面容上,眉眼与傅宗羡的极为相像。
卓铭说:“他近期各项指标都正常,总的来说情况还不错。你跟他多说说话吧,他能听见的,虽然不能对外界语言进行有意识的反应,但多刺激会对他的意识恢复有一定好处。”
傅宗羡颔首。
看着卓铭出去带上门,他在病床边的沙发上落座。
看着对面那像一具躯壳般没有生气的人,傅宗羡甚至感觉不到他在呼吸,要不是看到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一切数据平稳正常,他真会觉得那是具尸体。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的脑袋里忽地浮出这个问题。
是之前曲照坠楼住院的时候,卓铭对他说“来都来了,去看看他吧,你也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来看过他了”后,他来看了傅宗慎?
他突然极轻地笑了。
这是他的弟弟,他曾经最喜欢的弟弟啊……什么时候开始,他需要别人的提醒,才会来看他了?
今日也一样,若不是蒋筠闹那么一出,他会想来看傅宗慎?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这样?
他想,也就是那天了。
被告知他和傅宗慎不是同母生的那天,被告知他亲爱的弟弟傅宗慎竟是他爸爸出轨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子的那天……
那天他真的心碎了,活了十三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心碎。
傅家有个二儿子傅宗慎,这是一个只限于傅家人知道的天大秘密。
与其被称作秘密,傅宗羡觉得倒不如叫丑闻更为恰当。
当年蒋筠意外怀上傅宗慎,耍了些手段,致使后来月份大了孩子打不掉,傅宗慎就这么不得已被生了下来。一出生,他就被抱回傅家交给傅宗羡的母亲抚养,那时候傅宗羡才一岁。
想到这里,傅宗羡的心里一阵抽痛。
丈夫出轨,情人生子。
他的母亲竟要忍气吞声、尽心尽力地去抚养丈夫和情人的孩子!
这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无法接受!始终不能释怀!
所以,在那一天,他和傅宗慎的兄弟情,有如面临坍圮的破败房屋,一瞬土崩瓦解,支离破碎。
可终究是不被父亲期待的孩子,傅宗慎不比傅宗羡。
十二岁,他便被傅礼荣送出国。未经允许不准回国,不准学商。这些通通都是傅礼荣对傅宗慎做的明确要求。
当然,不准他回国是因为在傅礼荣看来,傅宗慎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唯恐事情败露。而不准他学商,则是为了避免以后他对傅宗羡构成威胁。
傅宗羡清楚记得,傅宗慎离开的那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
他嘴上说着他恨傅宗慎,巴不得傅宗慎走得越远越好。却在傅宗慎坐上去机场的车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疯似的追了出去。
轿车终究像被射出的箭,一去不复返。从始至终未回头的傅宗慎,看起来是那么决绝,就仿佛这十二年里的兄弟情深,都只是傅宗羡自己大梦一场。像泡沫,一触即破。
他一度怀疑,傅宗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不然,他怎么会到真正要离开的那一刻了,连头也没回,那么冷静。
他不知道傅宗慎知不知道,那天他追在他车子后面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再没力气,晕倒在马路上……
当时的那种失望如同海水铺天盖地再度袭来,傅宗羡甚至能清楚回忆起那天雨水淋落在他脸上的那种刺骨的冰冷触感……
他自认阅人无数,可怎么都看不透傅宗慎。
当初那么冷静的离开,就仿佛他这个相亲相爱了12年的哥哥,在那一刻对于他傅宗慎来说,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那般轻易就能割舍,冷静到冷漠。
可既然对他都这么冷漠,为什么又能在真正对于他傅宗慎来说是陌生人的曲照被困火海时,奋不顾身、拼了命地去救?
傅宗羡不懂,他实在不懂。
他只看到,傅宗慎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成了植物人。
曾经,他就算不能在这片土地上光明正大地生活,至少可以在国外活得自在。比如,在国外做他想做的工作,做他想做的事情,不受任何约束、影响。
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卓铭说了,他就算醒过来,也不能完全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一旦踏回这片土地,连疗养都是被傅礼荣秘密藏在这里。他就变回了那个不被公开、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傅宗羡想起那天,傅家正在庆祝他拿下一个重大项目,御景湾别墅那边照顾蒋筠的佣人打来电话,气喘吁吁,说傅宗慎因为听说蒋筠自杀受伤的事偷偷从国外跑了回来,离开的时候刚好碰上隔壁发大火,听到有人呼救,义无反顾冲了进去,结果和邻居一起被困在了火里。
好好的庆功饭愣是一口没吃进嘴里,傅礼荣令傅宗羡在别人发现报警前务必悄无声息将傅宗慎带回家。
说到底是怕,怕别人知道他有个私生子,怕别人知道他那些滥情艳事。
傅宗羡带人赶到的时候,那幢别墅早已是大火冲天。他的人将火灭得差不多,进到别墅内,里面浓烟弥漫。
最后在一处偏僻的走廊里找到人,映入眼帘的一幕令傅宗羡至今回忆起来都惊心——地板、墙壁、窗户……俨然面目全非。曲照的身上覆着傅宗慎,傅宗慎的背上压着一块烧红的大木板……
傅宗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手下们一起抬开那块滚烫又沉重的木板的,他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
在他背起傅宗慎要离开的时候,还留有最后一丝力气的曲照拉住了傅宗慎的衣角。
傅宗羡看见她的嘴巴动了动,却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最后,是气若游丝却还留有最后一丝清醒的傅宗慎说了声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曲照便晕了过去。
让手下把曲照转移到安全地带,傅宗羡拨了急救电话。前脚刚离开,后脚消防队便赶了过来。
背上的人仿佛有千金重,傅宗羡的腿像是被灌上了铅。他清楚地感受着从肩膀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灼痛感——刚刚找傅宗慎的时候,没留意被从天而降的木头砸了一下。那一下当时觉得不轻不重,现在却痛得钻心。
手下想和他换背傅宗慎,被他拒绝了。
他尝试和背上的人对话,命令他不许睡,却没有得到回复。
再后来……
再后来傅宗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他还真是把医生救死扶伤的精神贯彻落实得彻底。
真是不自量力的蠢家伙。
敛住思绪,傅宗羡听着心电监护仪的声音。良久,他站起身,望着病床上那张许久不曾有过表情的脸,声音平静:“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就这么一句。
明明卓铭才让他多和傅宗慎说说话。
回到宜清苑已经是下午,方才开车回来的路上下了点小雨,站在院子里,傅宗羡看着远方。
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泥土气息,灰白色的天空被压得很低,周围的树林刚被雨水冲洗过,颜色看起来比平常都要深。
他站了会儿,拿出刚刚从车上带下来的烟,抽出一支点燃,放到嘴边。
缭绕的烟雾缓缓升空,再逐渐消散,仿佛和眼前的一片灰蒙融为一体。
他其实没什么烟瘾,身上也很少带烟,偶尔会因为工作压力大而抽上一支。再有,就是因为曲照。
想到这里,接下来的这口吸得比较狠。剑眉微颦,似乎想着什么,缓缓吐出口烟雾。
一支快要抽完时,他侧过身,抬头,视线刚好与二楼阳台上的身影相撞。
曲照在上面看着他已经有一会儿了,从他点燃那支烟开始。
指尖的那点嫣红静静燃烧着,两双眼睛,此时,目光胶着在一起。
两人虽隔着距离,却并不远。
傅宗羡紧紧凝着她,那双眼睛又深又黑。
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当初不顾死活冲进她家救她的傅宗慎。还是说她早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那傅宗慎就太不值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曲照的错觉,她觉得今天的傅宗羡好像格外沉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仿佛有着千言万语。
第12章 偷偷探望沈舟渡
天变冷后,日子仿佛过得格外快。
进到十一月,冷空气再也不容忽视。宜清苑在山上,周遭都是树林,原本的一片繁盛墨绿不知不觉褪去,林子里剩些稀稀拉拉的干叶子挂在枝头,枝桠上极少再见到鸟儿。
清晨的树林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感受着这绝对的宁静,曲照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她想起来四个字——山空道冷。
真是潮湿又寒冷。
临近年尾,傅宗羡变得很忙,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说来也不是第一次,曾经很多次,因为冷战,又或是傅宗羡出差,她见不到他的时间比这都长。有时隐隐还盼着他别来,因为往往两人在一起,矛盾无论如何都会准时找上门。
可不知怎的这次,她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尤其在今天早晨,小冉忘记给粥放盐,她喝着那没有味道的粥,忽然觉得,没有傅宗羡的日子,难道不就是在喝这没有盐的粥?
难受。
很难受。
心里总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似的。
这些天下来,她每日就把自己关在阳台上涂涂画画,偶尔小冉照顾她的情绪会来和她聊聊天。
昏昏沉沉又过了大半天,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觉得腰酸腿痛。
手机响起的时候,曲照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四肢有些乏力,她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放到耳边:“喂?”
“小照……是我,舟渡的妈妈……”电话那头出人意料传来茹清舒的声音。
很意外,曲照瞬间清醒了些。看了眼手机屏幕,是沈舟渡的电话。
只是,茹清舒为什么要用沈舟渡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曲照还没来及做出回应,那头的声音再次传来,夹杂呜咽,字不成句:“小照……舟渡爸爸遭到绑架勒索……舟渡……舟渡为他爸爸挡了枪……现在……现在病危通知书下来了……孩子……你能不能……能不能来见舟渡一面……阿姨拜托你了……”
好长时间,曲照都是懵的。
喉咙发干,她艰难找回声音,慌乱安抚茹清舒:“阿姨……您别着急……我……我想办法去……”
电话一挂断,那边便发来了医院地址和所在的具体楼层等信息。
曲照看着那条信息陷入了沉思。
起身从窗户轻而易举就可以看到门口看守的人。上次把她看丢了的血之教训摆在那里,这群人现如今每天精神都高度紧张,无时无刻不兢兢业业。
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想办法,谈何容易?
脑子里一团乱地飞速运转着,就在她把心思都打到了小冉的身上,想着骗骗小冉说她身体不舒服让小冉带她去医院,再借机去看沈舟渡的时候,傅宗羡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在那一刻打来了电话。
“你在干嘛?”低低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勾人的磁性,煞是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