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宗羡默默听着，喉咙抑制不住发紧。
“可你爸就是这点不好，婚都结了，既成定局，就算了吧……可他还想着人家，还要你文臻阿姨跟他……你文臻阿姨哪儿肯？”卓铭摇头，“直到后来，事情又发生了转折。和你文臻阿姨分手的那个人离婚了，为了离婚净身出户，然后，你文臻阿姨又和他在一起了，两个人迅速地结婚了。你不知道，当初这个消息传到你爸的耳朵里，差点没要了你爸半条命……”
他看了眼相册:“于是，你爸发疯要烧了这本相册。我应该要支持他烧的吧，毕竟这样，他才有可能好好跟你妈过日子。但我太清楚他了，就算烧了，他也忘不了。所以，我还是拦下了他。因为，他和文臻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了，我能想象，如果再没有了这本相册，他会崩溃成什么样……”
他又说:“你爸有错，但他也可怜。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一切早就成定局了，他却还一直沉浸其中，找了一个又一个像文臻的替身……”
傅宗羡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在御景湾，蒋筠的那些疯话……
他记得，她当时说了一句——“我们全都是替身……”
“宗羡，你不觉得……她和曲照很像吗？”刚刚他花费了好大努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去猜想那是否有联系的两个人，此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卓莞莞给联系了起来。
“曲照？”卓铭看卓莞莞。
“就是害死我姐的那个女的。”卓莞莞目光一冷。
“别瞎说！”卓铭脸色沉了沉。
缓缓，像是想起来什么，他说:“其实说起来，我第一眼见到那个女孩子时，我也差点把她认成文臻了……但怎么可能呢，文臻都去世那么多年了……”
他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你刚刚是说，那个女孩子姓曲？”
“是啊。”卓莞莞回。
“说来……和文臻结婚的那位也姓曲。”卓铭说，“那位的前妻你们应该都不陌生，霍氏集团霍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当时，大家都戏说他娶的是长公主。谁知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最终也还是败给了文臻。”
回家的路上，傅宗羡心乱如麻。
他说不清楚此刻心底那莫名的焦躁是什么？就仿佛山雨欲来，有什么东西正危如累卵，等待它的是支离破碎。
一进家门他便直奔杂物间。
傅礼荣过世后，他令佣人把傅礼荣所有的遗物一股脑打包全丢到了这里，因为不想再看见。
此刻，他却一件件从那些旧物里翻找着。
他记得傅礼荣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一点，傅宗羡印象尤为深刻。因为在他小的时候，傅礼荣不但自己写，还逼着他也写。
果然，在最靠里的墙边，他看到了一堆零零散散、胡堆乱码的日记本。
也不管上头是否布满灰尘，他拿起便开始一本一本翻看年份。
最终，找到年份最近的那一本，他一字不漏地开始看。
和卓铭说的没出入，傅礼荣不是普通的出轨，他找的是替身，一个又一个像文臻的替身。
一本日记翻了一大半，出现了许多个女人，在傅礼荣的描述里，这些女人或妖艳、或妩媚、或清纯，里面甚至极尽详细地描写了他们做爱的过程……可每一篇的结尾，总会出现那句“可她们只是模样像你……她们不是你……不是你……文臻……”。
傅宗羡想起了他的母亲。
胸口升起极大的怒火在翻滚，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压下。
继续往后翻——前面看到的，都不是他想找的。
直至快翻到结尾，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一篇日记格外长，足足有三页。傅宗羡不放过每一个字，视线一一从每一句、每一段上掠过。
墨黑的字迹经历时间的沉淀变得有些淡，傅礼荣写道:
她是你和别人生的女儿……竟然是你和别人生的女儿……
文臻，你说这是不是天意？你到死也不愿跟我，可老天却把你的女儿送来了我身边……她和你是那样像……任谁看了都觉得她的模样和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竟然给她取名叫“照”……真好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美好、灿烂。
她要是我们的女儿多好？那我一定会让她做这世界上最矜贵的公主。
可她不是。
我一想到她是你和别的男人巫云楚雨生下的孩子，我就要发疯！
你已经不在了，我再无可能得到你了。可你说，如果和她做，是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让我觉得，是在和你做？
看到这里，傅宗羡额上青筋暴起，日记本被他握变了形，他两只手的指关节因为用力太大此刻无一不是青白的。
强忍住怒火，他继续往后看。
那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扎眼，一笔一划叫他看了都恨得咬牙切齿:
文臻，你知道吗？你的大女儿来找我了。
她大概是知道了我在追求她的妹妹，气急败坏跑来我面前让我离她妹妹远一点。
真是可爱，让我想起来你对我生气的样子。
曲明妍。
也是个好名字，明媚、妍妩。
她虽然没有你的小女儿那么像你，但是我发现，她生气时候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你……
我突然就怀念你对我生气的时候了。
毕竟，你在我记忆中留下最多的模样，就是生气的模样。
我以她的妹妹要挟她，逼她跟我做了个交易——她做我的情人，我放过她的妹妹。
终于，文臻，我睡了你的女儿。
你不知道，和她握雨携云，看着她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曲意求饶的样子……那一刻，就好像是你在我的身下……
……
傅宗羡再也看不下去，纸的边角因为他的手指太用力已经被揉破。刚想合上日记，一张照片忽地从最后一页掉了出来。
他捡起，在明亮的灯光下翻回正面。
照片上，保养得旁人绝对猜不出真实年龄的中年男人恣意靠在栏杆上。他的身侧，年轻稚嫩的女孩双手绞在身前，脸上是青涩的笑容。一眼看去，时光青嫩，岁月安好。
傅宗羡的瞳孔骤然放大。
下一秒，他发了疯一般将那照片上的男女撕开。将那眉头舒展、眼含笑意的傅礼荣撕得粉碎。
第26章 后悔
最后一页上，遒劲的字迹无比清晰:
文臻，我后悔了。想你时，身边竟没有一张你的照片……时间太久了，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模样了……只有看着她，我才能清楚记起你的样子……看着这张照片，就真像是我们在一起……
傅宗羡看着那照片上的曲照，她笑得是那么温柔、那么美好……殊不知，她身侧站着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只要一想，他的后背就发凉。
如若不是曲明妍，那曲照……
可他却误会了曲明妍这么久……他全然不知，还因此迁怒曲照、折磨她……
他的母亲因为傅礼荣出轨，抑郁成疾，最终选择自杀。他一直觉得傅礼荣出轨的所有女人都该死。
怎么不该死？
明知傅礼荣有家室，还和他搞在一起。
那些女人中，他对曲明妍更是恨得彻骨。因为，傅礼荣为了她，可以整周整月不回家，让他的母亲望穿秋水。
贪慕虚荣、没有廉耻、不择手段……一直是傅宗羡给曲明妍贴的标签。
以至于后来面对曲照的死缠烂打，他觉得曲照和他所认为的曲明妍果不其然是亲姐妹，简直如出一辙……于是，那些标签又被他贴到了曲照的身上……
现在事实浮出水面——他错了，他错得离谱，曲明妍是被逼的，她是受害者……
……
傅宗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
回到卧室，他拿起桌柜上那被盖着的第二个相框。
照片上，他、他的母亲、傅宗慎、傅礼荣，“一家四口”。那是真相还没揭开时的其乐融融，每个人都笑得那么灿烂。
那灿烂，在此刻看来是那么刺眼……
傅宗羡盯着照片上的傅礼荣看了好久，想起卓铭说他可怜。
他可怜？
他怎么可怜？
把自己塑造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其实说到底，都是他为自己的风流找的借口。
傅宗羡不信，他不信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还能和别的女人在床上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至少他做不到。
什么心病不心病，在他看来，只是没得到。
他能想象，就算当初文臻选择了傅礼荣，傅礼荣也不见得就会是个好好男人。
倒是他母亲的结局，便是她的结局。
他再次记起他的母亲对他的叮嘱——自先沉稳，而后爱人。
他是否会深切地爱一个人到不能自拔的地步他不知道，但，他绝不会做傅礼荣。
将那照片重新盖了回去，傅宗羡去到窗边点了根烟。
他想起了曲照。
当初，他看出她接近他是带有目的的。他以为那目的是她知道曲明妍和傅礼荣的关系，知道曲阳的生父是傅礼荣，所以要为曲阳正名，又或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可后来他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是猝不及防听了她一通表白。
他想，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啊，于是把她和她的姐姐划成了一类人……
虽然，她对他开启的死缠烂打模式是真的弄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可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他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曲照根本不图他的名，不图他的利，他很早就看出来了。
其实她也不缺钱，他刚开始就知道。
他渐渐意识到，她说她爱他，似乎真的是一句心口如一的话。
可他总觉得，她的爱来得很莫名。
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
隐隐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很脆弱，经不起深究。
这个预感，让他很不安。
就那么盯着面前那片什么也看不见的夜色，傅宗羡弹了弹指间的烟蒂，最后一口，抽完，他将烟按熄。
陆微阳在这时打来电话。
傅宗羡接通。
“我回来了。”那头声音懒懒的，还打了个哈欠。
傅宗羡没有立刻回他，而是默了几秒，像是在想什么。缓缓，才出声:“好，我去医院的时候联系你。”
曲照醒来时，天已经彻亮。
睁眼的那一刻她的脑袋就被曲阳占据。
五天，已经是第五天……
她慌忙下床，连拖鞋都没穿，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傅宗羡卧室门口。刚准备敲门，被上楼叫她吃早餐的佣人看到这一幕，跟她说:“曲小姐，先生去公司了。”
去公司了……
曲照几乎是立即返回房间找到手机给傅宗羡打电话。
没过多久那头接了，传来傅宗羡的声音:“怎么了？”
曲照焦急又忐忑:“曲阳的事……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是快解决了还是……
“我要去找你。”曲照语气坚定。
那头默了默。
缓缓。
“来吧。”傅宗羡说，“我让人送你过来。”
被傅宗羡安排的司机送到傅氏，一下车，曲照直奔傅宗羡办公室。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毕竟，她做过傅宗羡一阵子的贴身秘书。
公司的老员工们几乎都认识她，此刻看到她出现在这里，意外又惊讶。
应该是傅宗羡提前打好了招呼，一路上畅通无阻。
傅宗羡的秘书看到她立马迎了上去，称呼她，领着她敲门，给她开门。
她进去的时候傅宗羡正在签文件，钢笔笔尖在纸上摩擦过，留下一笔又一笔隽美的线条，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来得很巧，和傅宗羡都还没说上话，傅宗羡的手机便响了。
傅宗羡看了眼来电，视线移到她的身上。
对视一眼，曲照便知，是那边打来的。
“开扩音。”她几步去到傅宗羡身边，盯着那正处于来电状态的手机屏幕。那铃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急促，她的心跳随之加速。
傅宗羡照做。
那头仍旧是夹杂着电流声的奇怪变声:“傅董，五天到了。”
五天到了？！
曲照蓦地一惊，后背随即冒出冷汗。
所以，他们约定的期限是五天？！
这已经是最后一天？！
傅宗羡没告诉她期限！她不知道！
所以，期限到了……
傅宗羡到底能不能像他对她承诺的那样，让曲阳毫发无损地回到她身边？如果不能……
她不敢想……她不敢想……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了冰窖，浑身发寒……
傅宗羡自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应。
可那头，闵百川不等他回话直截了当道:“六点之前，我要看到钱到账。不然，我会像我说的那样做。”
傅宗羡以为他说完会直接挂，不想闵百川又蹦出来一句:“要不……再加点？”听起来竟还是犹豫着试探的口气。
不等傅宗羡开口，曲照一把拿过手机。忍着翻滚的情绪，她对电话那头说:“您好，我是你手上那个孩子的小姨，那孩子是我的外甥，和傅宗羡没有半点关系，你以他来勒索傅宗羡，有点说不过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