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温度低得骇人,曲照隔着衣服都感觉到了,完全像是冰块……
她抬头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晌,她拉他进屋,关上门,说:“好,我不走,你去洗澡。”
看着傅宗羡进了卧室,曲照上网看了看,都这个点了,网上的药房也都打烊了。
也是,哪家药房这个点了还配送?
她只有放下手机,去到厨房烧了壶热水。
傅宗羡出来的时候,她正拿着干毛巾和吹风机在等他。
“过来。”她说。
傅宗羡过去,坐到她身前的沙发上。
她用毛巾包住他的头发,认真地擦拭。
脑海里蓦地浮起上一次她帮他擦头发,还是她住进傅家的那天。
等到头发吹干,她给他倒了杯热水。“趁热喝。”她说着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则在她自己的额头和脸颊上一遍遍试着温度。
说真的,她有些试不出他到底烧不烧……但她能肯定,这么冷的天,那么冰的雪,浑身湿成了那样……绝对不会没事……
就算现在没事,等下可不见得也没事。
“我们还是去医院吧。”她忽地抓起他的手,想拉他起身。
却没拉动。
傅宗羡坐得稳稳,甚至还将她朝他的方向拉近了些。他声音有些沙哑,说:“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傅宗羡,”曲照脸色一沉,“你分不分缓急轻重?”
傅宗羡闻言眉峰稍抬。缓缓,他攫住她的眼:“你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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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受害者会想方设法逃离加害者
曲照不吭声。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肯定的语气:“你担心我。”
良久的沉默。
曲照说:“是,没错,我担心你。”
傅宗羡无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爱我,却要把我推开?”
他宁愿相信这个世上所有的谎言,也不相信她不爱他了。
这不,他的肯定再一次得到印证——她担心他。
她爱他。
她明明爱他。
“为什么?”曲照蹙眉,重复他的话。
默了几秒,她回道:“因为如今在我心里,爱早就不是一切了。”
傅宗羡看着她,神情复杂。
“曾经,视爱为全部,我得到了什么?”她反问他,“傅宗羡,我们之间真的没可能了,就这样吧,好吗?”她难得放柔了语气。
却是在请求他让他们结束。
“我不想一切都弄清楚了,却还要面对一本‘回忆录’。”她一字一句,“你就是本‘回忆录’。只要看到你,我不可避免就会想起这一年半以来你施加给我的各种羞辱与折磨。”
“曲照……”
“你让我说完。”她打断他。
“我忘不了。”她直接明了告诉他,“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曾经有多么不堪。时间是会冲淡一些东西,但也会让一些东西铭记在心。我的心胸没有那么开阔,所以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做过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闭上眼,这一切都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从不曾忘,也无法忘记。”
“傅宗羡,”她目光坚定凝视着他,“受害者会想方设法逃离加害者,而不是和他在一起,我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在她的一字一句里,傅宗羡握着她手的力度逐渐加重。
曲照自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但有些话,她还是要说,哪怕已经说了很多遍,哪怕清楚他不爱听:“真的,你放了我吧,如果你是真心想要我好过。”
傅宗羡在她话落后起身。他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幽深慑人。
他那么高,在他身前,曲照显得格外娇小,一股难言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那我呢?”他从嗓子深处压出来一句。
没头没尾,曲照没听明白。
傅宗羡:“口口声声放了你,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我又怎么会好过?”
曲照觉得他好没道理。
明明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让她的世界暗无天日的人是他,做错事情的人是他。
他现在怎么还好意思要求她顾及他的感受?
“那是你的事。”丢下这么一句,她转身。
只是才迈出一步便被傅宗羡拉住。
曲照彻底没耐心了。头也没回,她就那么任他拉着站在那里,咬牙道:“难道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吗?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
“我是想说不早了,好好休息,下午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傅宗羡说。
见她不吱声,他又说:“你亲口答应的一个星期,最后几天了,你该不会想要反悔吧?”
“怎么会?”曲照回头看他,“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食言。”
很好,他就知道。
“行,”傅宗羡点头,“真是这样的话自然好。”
“去睡吧。”他松开她。
可出乎意料,曲照没走。
短暂的缄默,傅宗羡坐回沙发上。
他自是读懂了她眼神里透露出的信息。
他说:“我可不是你,体质好着呢。”随即端起她给他倒的那杯水喝了口。
这么冷的天,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晾置,那杯滚烫的热水早在不知不觉中快速降温,此刻含在口中,竟有些凉了。
明明杯子握在手里还是温的。
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傅宗羡的心莫名滞了滞。
曲照迟疑了会儿。缓缓,说:“要是不舒服,告诉我。”
傅宗羡笑了,将手中的杯子放回茶几上,他仰头看着她:“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和我一起睡,守着我,怎样?”
看到她渐渐又蹙作一团的眉心,他唇边弧度加深:“你看,你又不乐意。”他像是叹了叹气,“行了,熬夜不好,快去睡吧。”
“你也赶紧休息。”曲照说。
傅宗羡盯着她看了几秒,笑着点头:“嗯。”
到底累了一天,又睡得太晚,加之一晚上在等傅宗羡回来的过程中神经紧绷,曲照直到中午才醒,还迷迷糊糊的。
敲门声响起时她刚睁眼,傅宗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懒虫起床。”不知道是因为隔着门还是怎么的,听起来闷闷的。
她揉了揉眼,下床趿拉着鞋去开门。
“早。”傅宗羡立在门口,长身笔挺,衣履整齐,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矜贵。
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气质吧,曲照想。
无需任何陪衬,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与众不同的,就是能霸揽所有人的目光,使人再移不开眼。
她忽地想起安妮宝贝曾说——美好的定义是:她若走进人群之中,如同遗世独立,突兀的存在会让他人立时感觉空气发生变化;而普通人一走进人群,如同水滴汇进海洋,不见痕迹。
话是这么说,人人都渴望美好,且本能般朝美好靠近。
但很多时候,人们往往忽视了一点——有些美好,因为离得远,所以是美好。
傅宗羡的脸色有些白,曲照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微凉,不烧。
她放下心。
“快收拾一下,我们吃个午餐,准备出发。”夹杂略微的鼻音,傅宗羡说。
曲照眉心微颦:“你感冒了。”
她话刚说完,傅宗羡便没忍住扭头咳了两下。
回过头时他捂着口鼻,抽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不碍事。”
曲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这是在耽误你许给我的时间,”傅宗羡笑,“你明明知道不剩几天。”
曲照终是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漱。
吃过午餐后两人出了酒店。
没走出几步,曲照突然停下拿出了手机。
她在手机上点着什么,没过多久,手机响起温柔却略显僵硬的女声:“步行导航开始……”
傅宗羡一愣。“你干嘛?”
“去药店。”曲照一心扑在手机上,正研究导航给出的路线,转着身子找着方向。
见她迈出步子,傅宗羡只好跟上。
最近的药店也就几百米,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一进门,曲照便请药师给傅宗羡量了个体温。
正常体温,确实不烧。
曲照向药师说明了情况。
傅宗羡也在她的注视下一五一十回答药师问的每个问题。
拿着开好的药出了药店,曲照进隔壁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矿泉水是从暖柜里拿的,是温热的,她递给傅宗羡,转而又从袋子里拿出药来。好在都是些胶囊和药丸,吃起来也方便。她遵照用量将药一颗颗挤到手心里,递给身前的男人。
傅宗羡拿着水,就那么看着她。
“你再不吃,胶囊就化在我的手心里了。”她说的是实话,她体虚,手心时常冒汗,此刻,她已经感觉到胶囊的壳粘住她的手心了。
傅宗羡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在她的面前弯下腰,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她的眼睛,他张嘴。
曲照一愣。
半天,意识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随即抬手将药往他的嘴里倒。
果真有两颗粘在她的手心怎么也掉不下去。
她很简单粗暴——就着他的下唇用力磕了几下,她终于把那两颗药也倒了进去。
傅宗羡一脸难以置信。
他拧开矿泉水,艰难地将那堆药一股脑咽了下去,有些好笑地看向她:“我都已经感冒了,你还想雪上加霜,把我的牙也敲掉?”
曲照没精力跟他贫,抬腿就走。
“等一下。”傅宗羡叫住她。
曲照刚转回身,就见他又进了药店。
再出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两个独立包装的口罩。
拆开其中一个为曲照戴好,剩下那个傅宗羡给自己戴上。
“别传染给你。”他笑着说。
曲照摸了摸被他戴好的口罩。半晌,朝前走去。
就在曲照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傅宗羡的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拉扯了一下,密密的痛感在那一霎一浪接一浪,迅速传递开……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心脏,想要压下那股难言的抽痛。
“还不走吗?”身后传来曲照的声音。
傅宗羡几乎是立刻调整过来。
“来了……”他放下手,转身。几步追上未走远的曲照,心脏仍传递着隐隐的余痛。
……
曲照还以为他要带她去哪儿,其实就是澹云山西北面的一个主题公园,因为地形奇特,被做成了迷宫。
曲照驻足公园入口的介绍牌前,牌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大致是说迷宫有两个入口,有情人各走一条,如若最终能在终点相遇,那便注定是要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良缘。
曲照笑了,她觉得傅宗羡多半是魔怔了,不然怎么会信这种东西?
但还真别说,这公园设计得还真不错,视线所至的每一处都令人赏心悦目。加之各色的玫瑰花、各色的气球、随处可见系着的各色的丝带……各种装饰可把气氛烘托得足足的。
就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曲照觉得奇怪:“怎么没人?”
“我包园了。”
“……”曲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我不信这些,”傅宗羡目视前方,“但好像偶尔做一做,感觉也不错。”
主要是信与不信要看和谁一起。
和爱的人一起,他愿意信。
站在迷宫前,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入口,傅宗羡问:“你走哪边?”
曲照觉得,要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们两个这一幕,肯定很滑稽,因为实在是太幼稚了。
她无所谓,甚至有些不想做这件事,实在太傻了:“随便。”
“那我左边你右边?”
曲照没吱声,默许。
确定下来后傅宗羡便往他的方向去。
曲照在原地呆站了会儿。然后,也往她的方向走。
傅宗羡片刻都不敢耽误,迈出的每一步都很小心,他极尽认真地观察和研究四周。
他发誓,他看合同都从没这么认真过。
他要找到她,他会找到她,他们一定会在终点相遇。
他承认他幼稚了。
他就是要通过这件事向她证明,他们就是命中注定。
可他错了……
他没找到曲照……
终点除了他,空无一人。
他几乎要将整个迷宫都翻过来了……也没找到曲照……
直到天色渐晚,夜幕即将降临,广播在提醒即将关园,请游客迅速出园,他也没能找到她……
美好的设想顷刻破碎……
一切都在顷刻间幻灭……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们无法在终点相遇了。
他挫败地从另一个入口出了迷宫,原本笔挺的身姿此刻歪歪斜斜,很是颓唐。
只是一眼,他便看到了对面大树下的长椅上,正垂头绞弄着手指的女人。
她看起来百无聊赖。
他怎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