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睡着。尽情放纵之后,竟然有些空虚,又想到了施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施然是骄傲的了。
那个乌漆麻黑的夜晚,那几个人朝他头上打了一棍子之后,用麻袋套了他,扔到了水里。
裴以默本来就不会游泳,又被套住了上半身,他挣扎不了,也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但是有人救了他。
施然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个人,硬生生把他从水里捞了上去。
黑夜和冷水几乎让人窒息,他呛了好几口水,被淹得不轻,但意识还算清醒。袋子打开,他看到湿漉漉的施然。
“施然?”
施然头发淌着水,喘着气,抹了把脸,疑惑不解,“你认识我?”
她没有正眼瞧过他,当然不记得他了。裴以默第一次因为仰望学霸女神,深感追不上而有些伤心失落。
施然很着急的样子,好在来的救护车就是她要去的医院。裴以默长那么大,第一次坐救护车,陪他的人是施然。
那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她全身都湿透了,冻得发抖。护士说到了医院给她找件衣服换上,但车子一停,施然就跳下去了,跑得很急。
她爸妈出事了,她接到电话从外地赶回来。裴以默想,如果不是救他耽误了时间,她没准可以来得及见她爸爸最后一面。
“你是家属啊!怎么才来?快去按着这个单子办手续,交钱!”
施然看着那张单子上的金额,脸色苍白,抖得更厉害。
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没钱真的办不了事,没有人会怜惜心疼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无助和绝望。
裴家有人来接,裴以默检查没事,本来要走了,但他看到那边孤零零站着的施然,脚步顿住了。
犹豫了会儿,他过去,脱掉自己的大衣,给施然披上,对她说:“我有钱。”
施然惊讶不已,看着他,眼睛里又生出几分希望来。
“谢谢。”她说。
那么客气、生疏,矜持。
裴以默拿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卡,一夜之间就刷了十几万。但远不够。其实,帮她到这里就算了,但是施然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看起来那么孤独无助。
裴以默给家里打了电话。
后来事情的走向,是裴以默没有预料到的。
那个疯女人把孩子丢在他们家门口,就彻底消失了。幸好老爸裴计成出差了不在家,不然知道这事,不打死他不算完。
事情必须在裴计成回来之前做个了结。
阮馥真想到了施然,“你让我们家出那么多钱给她,不过是同学,她怎么还我们?欠我们这么大一个人情,不如孩子给她养着吧。让她慢慢还我们,这样你爸回来,就说你们本来就是同学,恋爱好几年了,孩子就是她生的。”
并不是非要有一个人可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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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搞笑呢!”裴以默觉得这个办法一点也不靠谱。
果然,裴计成回来之后,三两句话就揭穿了妻子的谎言,然后大发雷霆。
他是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最爱面子。况且当时正在参加竞选,接受调查,风口浪尖上,他战战兢兢,半个月都没有睡好了,自己儿子可到好,搞出一个私生女,被人知道了,不得了。
阮馥真才不管那么多,只是一味护着儿子,“那就让他们结婚!再查也没什么!”
裴以默还是觉得不妥,但最后也只能同意了这个方案。
裴以默去找施然,才说了几句,施然已经听明白了,她说对不起,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
“阮医生,是我小姨。”这句话动摇了施然的意念。
第二天,施然打电话给他。
她是真的很倒霉,摊上那样的事情。在徽城这样的小地方,她没有钱,没有人脉,亲戚也都躲得远远的,她势单力孤,想办什么都办不到。
再说,她当时失去了亲爸,亲妈又危在旦夕,没有时间给她考虑什么,裴家是最大的救命草,她只能紧紧抓着。
她言语感激,但始终和他保持着客气。他们从民政局出来,裴以默看到路边有人卖花,鲜艳艳的红玫瑰。
他心里萌生一个奇怪的想法,想买支花送给她,似乎该庆祝一下。
“中午了,我请你吃饭。”施然说。
裴以默说:“不用。”
“我很感激你,但是我现在没有别的可以谢谢你的,请你吃顿午饭。”施然坚持。
他们去了一家面馆,点了两份面。施然安静吃着,他时不时打量她,她还是没有眼泪。
她冷静坚强得不像正常人类。
第二天是星期六,裴以默不用上班,宋丽琼年纪虽小,但是大胆奔放,花样最多,两个人毫无节制。直到下午,肚子实在是饿。
裴以默看了看那边吃剩下的泡面,胃里犯恶心,脚尖踢了踢宋丽琼,“去,弄点儿吃的!”
宋丽琼从沙发上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我哪会做饭?我们点外卖吧。”
叫了外卖,油腻辛辣的牛腩煲。裴以默没有想吃的欲望,宋丽琼却吃得不亦乐乎,只是她吃一口,就要用纸巾擦一下,擦完就随手扔纸。
一顿饭的功夫,客里被她搞得乱起八糟的,跟垃圾场一样。
裴以默嫌弃,丢了筷子。
“琼琼,我想起来,等会儿有同事要来找我,你去酒店。我晚上过去找你。”裴以默哄着她出去。
宋丽琼撅起油光嘟嘟的小嘴,撒娇,“为什么要赶我走?”
裴以默也不跟她多说,直接抓过钱包,投其所好,“乖!这是车钥匙,这个钱包里有零花钱,你去随便逛逛,不够再跟我说。”
“好吧!”他一向出手大方,宋丽琼快乐领命,用力亲了他一下,“那哥哥你忙完,一定要去找我哦,我会洗得香香的,穿得美美的等你。”
她眼睛水汪汪的,光亮一片,见到钱比任何好听话都管用。裴以默知道她的本性,也知道她喜欢的是他的钱,反正他也没有什么真心,不必计较什么。她才十九岁,年轻水灵,妩媚热情,他很受用就是了。
裴以默站在楼上,看到宋丽琼上了车,才给施然打电话。下周兰清文要做手术,这个时候施然是不敢得罪他的。
果然,半个小时后,施然就来了。嘉园小区离这里并不近,她一定是打车过来的。她拎着两袋菜,矜持地站在门口,问他,“我穿什么鞋?”
裴以默踢给她一双女士拖鞋,“进来吧。”
天气阴冷,阳台的风呼呼地吹进来。客厅里狼藉一片,施然皱眉。
“刚有一个同事过来,吃的。”裴以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一句,还有,他去开门之前,下意识地锁了卧室的门,又把不该出现的东西紧急处理了一下。
施然轻嗯了一声,就去了厨房。她买了青菜、面条和瘦肉,还有一瓶清洁剂,用来清洗长久不用的厨具,还带了围裙来。
裴以默看到,忍不住发笑,去哪里找这么聪明周到的家政?
她听话的时候,还挺可爱的。裴以默心情大好,躺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等着施然的饭。
又过了一会儿,实在冷得慌,裴以默才合了窗。厨房的饭香味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客厅里确实没有别的味道了。
很快,一碗美味的青菜肉丝细面就做好了,搭配着西红柿,汤汁鲜艳,别提有多色香味俱全了。
裴以默大口吃着,挑着面条往嘴里送,发出滋溜滋溜的声音。
施然在一旁安静地收拾屋子。整理了沙发垫,电视柜、茶几上的垃圾杂物该丢的丢,其他的东西,都给他摆放整齐了。
等他吃完,施然又把碗筷洗好,把厨房也擦了一遍。
裴以默看了看,这个家被她收拾得处处整齐合眼,现在最不干净的就是他这个主人了。
谁不喜欢这么贤惠能干的女人?宋丽琼那样的小妖精,只能做无聊时候的调味菜,真的结婚的话,还是得娶施然这样贤惠靠谱的。
他这次直接说了出来,“施然,你这么能干,应该很多男人都想娶你当老婆吧。”
施然面色平静,没有接话,只说:“都收拾好了,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走了。”
她忙活了半天,额上有一层细汗,脸色也有些红。
“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假装听不到?”
施然抬手陇了一下头发,没有看他,她微微低着头,“你要是想找人聊天,就去找别人,楠楠还在等我。”
裴以默吃瘪,大手一挥说:“走吧!”
她只是不得不听他的话,但她还是施然。
她解了围裙,叠放在袋子里。裴以默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毛衣和深灰色珠光纱裙,她转身的时候,裙摆轻灵飞动,裙子上的细碎光点一闪一闪的。
她没有化妆,清新素颜,头发散着,看着比宋丽琼还像学生。
要是施然......他的心思飘忽,想了一些不该想的画面。
但施然不知不觉,她走到玄关处,穿了外套,弯腰换鞋。
裴以默想再跟她说些什么,但又没有什么话题。他想了想,“我会跟我小姨说,手术的事情,多用些心。”
施然回头看他,“谢谢。”
她的眼神那么温柔,所以,这句谢谢是真心的。但她还是没有要多停留一刻的意思。
裴以默有些挫败,也只有在说到这些事情时,她才会认真听他说了什么。
“等一下”
施然在门口停住,轻疑,“还有事?”
裴以默捞过手机,从好友列表里扒拉出施然,“这个,谢谢你跑一趟了。”
施然看了眼手机,多了一笔三千块钱的转账,她抬头看向裴以默,眼眸冷淡。
裴以默晃了晃手机,“接收啊!”
他故意这样做,想知道她的反应。但施然转身出去了,很正常地带上门。
他是要谢谢她,但又有几分羞辱之意。可她真的生气走了,他又有些后悔。
他每月打的生活费,她会毫不犹豫地收下。但这笔钱,她却不收,她还是很骄傲。
他可以对她招之即来,但她对他还是爱答不理。
击碎她的骄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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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又下了几场冷雨,花朵凋落至无,徽城有条不紊地入冬了。
“然然——”
兰清文醒了,看到站在窗前的女儿。
施然笑着过来,“妈,你醒了。”她熟练地调整床头的高低,扶母亲坐好。
“你来了很久了?”
“没有,我刚来你就醒了,是不是知道我来了?”
“你工作忙,怎么又跑来?”
“我请假了。”
施然跟裴家说过,这些事情请都不要告诉我妈,相信你们也不想太多人知道。
所以,兰清文只知道住院花了很多钱,她以为是女儿努力工作挣来的。或许也借了很多钱,或许很艰难,但不会猜到施然的真实状况。
母女两个正在说话,医生赵永恒进来做了日常检查,嘱咐说手术前要保持放松愉快的心情。
兰清文母道谢,“然然,送送赵医生。”
“别客气。”赵永恒走到门口,停住,看了看施然。
施然察觉他有话要说,就合上门,跟他走走。
“施小姐,你不用太担心,你妈最近恢复得挺好,手术之后,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她就应该能下床了。”赵永恒说。
他虽然长得有点显老,毛发胡子浓密,身材有些胖,但确是有为青年,不过才三十岁,专业强,为人稳重。
施然感激。但她疲于应付人事,只有感激的话语,其他夸耀、恭维的话,她没有心思组织语言成句。
赵永恒突然问她,“你跟阮主任是亲戚?”
施然说:“嗯,是亲戚。”
阮馥香对兰清文这个病人的特殊,很难不会被人发现。所以,施然一直跟着裴以默叫她小姨。赵永恒之前明明知道,但今天又问,可能是发觉了一些别的情况。
“你别多心,我只是听说你也在北京读大学,我也是。到了徽城这个地方,什么都比不上北京,有时候搞得人挺郁闷的,看到你来,就多跟你说了几句话。”
赵永恒对着施然笑。
这个女孩美丽坚韧,很难不让人喜欢。但她生活负担又很重,兰清文住院和手术都花费不少,这不得不让爱慕者,畏而退之。
但如果阮馥香主任是她亲戚,又另当别论了。什么都可以灵活变通,别人花了好大力气筹钱也买不到的药,兰清文能先用,不过是阮馥香一句话的事情。
人说三十而立,赵永恒早就学会为自己的事业、婚姻和前途盘算了。他问施然,“施小姐,你多大了?要不加个微........”
“赵医生——”
那边有护士叫他。
施然微笑,“赵医生,快去忙吧。”
赵永恒还想说什么,护士又叫了一遍,施然微笑着和他道别。
赵永恒对她有几分意思,施然知道,但她没有放在心上想。对她来说,生活沉重,无心风月是第一,还有,她的心早被一个人占满了。
施然回到病房,继续和兰清文聊天。她故意编些工作上的趣事,逗兰清文开心。
气氛欢乐,施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饭盒来,就问她,“妈,你饿不饿,我做了吃的,在保温盒里,你要不要尝尝?”
兰清文突然拉住她的手,满眼心疼和悲伤,掉出泪珠来,“然然,要不然手术妈就不做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场手术要花费多少,想着女儿一个人,要承受这样的重担,她心疼得要命。
施然忙给她擦泪,坚强鼓励她说:“妈,你不许这样,不许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旅游,你说你都没有看过大海,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然然,妈对不起你啊!”兰清文抱着女儿,泣不成声。
为人父母,可以给子女做一辈子的饭,不烦不够,但当她听到女儿给她做了饭时,内心的酸涩再也压制不住了。以前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施然是家里的独生女,爸妈宠着,什么都不用做,她根本不会做饭。
现在,她一个年轻女孩子,什么都要独自面对,兰清文心疼不已。
施然抹了眼泪,笑着说:“妈,你别多想了,尝尝我的手艺,吃点东西,我喂你。”
施然炖了玉米排骨汤,特地油盐清淡些,但她炖得久,红枣枸杞很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