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弟弟什么脾性,裴以静再清楚不过。即便她不打听两人的日常,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裴以默愣住了,“可是,她是我老婆,她不该照顾我吗?”
“她是你老婆,可是谁不想要被爱呢?她在你这里感受不到被爱了,而别人可以拿命爱她,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我哪里不爱她了,我对她那么好!”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裴以默想,或许他能给施然的就是成全她,答应和她离婚。
但他心里很没底,怕以后没有她,他会很不习惯。更怕他再回头时,她已经不见了。
裴以默最后回家一趟,看到门口停着车,陈爱菊在往车上搬东西。
“姐,你为什么要现在走?”
裴家被沈家牵连,处在风雨飘摇中。裴以静这个时候回杭州,摆明了是不管家里的事情了。这让裴以默更没有主心骨了。
裴以静眼睛有些红,头发也披散着,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以默,你以后好好的吧,听咱爸的话,不要再想去搞些有的没的。你不掺和沈一简的事情,现在情况也没这么糟糕,没准儿,你老婆也不会跟你离婚。”
裴以默黯然,是啊,他们家遭难了,施然要抛弃他了。
“静静,楠楠睡醒了。”陈爱菊抱了楠楠出来,给裴以静。
裴以默看到车上有楠楠的东西,忙问:“姐,你要带楠楠走?”
楠楠又开始哭闹,“姑姑,我不去杭州,我要跟妈妈一起,姑姑,求求你了!”
裴以静面冷心硬,抱着她坐到车里,让司机开车。
“姐,你不能带楠楠走!”裴以默拉住车子,这一刻的慌乱,是因为施然。
如果裴以静带走了楠楠,施然再无牵挂,一定也会离开徽城。
裴以静这样做,也是对他和施然和好不抱希望了。
“我不带走她,给你,你行吗?家里又乱成这样,谁来管她!这会儿想起你是爸爸了,裴以默,但凡你之前上点心,也不用我给你收拾乱摊子!”
裴以静很少对他发火,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二十六了,弟弟,你不是小孩子了!”
不等他说话,裴以静直接叫司机开车。
“姐——”
裴以默无奈,心中生出几分忐忑。楠楠就这样被带走了,不知道该怎么跟施然说。
想到施然说是给楠楠做的蛋糕,那她很快会过来。
裴以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大门口徘徊。门口的杜鹃花落了一地。
陈爱菊说,裴计成叫他进屋,他也没理。
不久后,有汽车的声音,施然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拎着蛋糕盒子过来。
施然看了看他,蹲在门口,奇怪得很,就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裴以默不答。
施然没有再问,抬脚要进去。
“楠楠,她被我姐带走了。”
裴以默说得声音不大,但施然听得很清,也可能是心里早有预感。她怔忡了好一会儿,假装平静地问:“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施然快步冲出去一段距离,像是要去追,但很快就知道,追不上了。
如果真的见了面,她和楠楠都承受不起这样一场离别。
她没有再看裴以默,提着东西,自行离去。
施然一向姿态端正,这是裴以默第一次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
另一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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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以默从上海回来的时候,跟谁也没说。反正,也没有人关心他。到了徽城,他突然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了,这个城市好像没有他的家了。
阮馥真也去了杭州,和裴以静一起。裴以默问为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
半夜,他一个人回了家,客厅只留了一盏灯,家里安静得很。陈爱菊的卧室还亮着,他也没去打招呼,懒懒地上楼去,不妨却听到了动静。
夜格外地静,听得格外清楚。
“要不,我们也走吧,我是真的怕,担心你最后还是被牵扯进去.......”
裴以默一愣,这么晚了,谁还会在陈爱菊房里。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就站在那里,没有走开。
“你不懂,这个时候我要是走了,就更给人把柄了。”
裴计成长吁一声,伸手搂住陈爱菊,“小菊,你不用这样担惊受怕的,我给你存了一笔钱。你随时可以拿着这些钱离开徽城。这些钱够你用的,我希望你以后的生活好一些。”
“成哥——”
陈爱菊眼泪溢出,抱着心爱之人,哭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裴计成叹气,“哎,当年我不该抛下你娶了她,害得你被那个酒鬼欺负了,只能嫁给他,这些年过得有多苦,我都知道。这辈子是我欠你,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也有难处,这些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成哥,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怪你,真的。现在她也走了,我陪着你好吗?我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赶我走.......”
门一打开,裴以默彻底僵住了。他看到自己父亲和家里的阿姨抱在一起,诉说衷情。
“以默——”
裴计成发觉,愣在那里。一时间,奸情被儿子撞破,狼狈不堪。
陈爱菊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裴以默,惊恐不已。
阮馥真走了,家里只有两人,原以为无人打扰,没想到,裴以默会突然回来。
怎么会这样?裴以默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乱套了,他想到之前裴以静和阮馥真没有言明的举止和动作,才恍悟。原来,她们早就知道了,所以,阮馥真才索性一走了之,给彼此留下最后的颜面。
裴计成从卧室出来,看到裴以默抱着胳膊,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没有人开灯,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以默,你听我说......”
陈爱菊想过去解释,却被裴计成拉住了,“你进去,我跟他说。”
陈爱菊担忧摇头,也很羞愧,“以默,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你爸爸,都是我的错。以默,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你先回房间。”裴计成推了陈爱菊回去,自己来面对儿子。
“以默,对不起。”裴计成说。
裴以默第一次听到老父亲向自己道歉,没想到是在这样不堪的情景下,“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在家里,你要恶心死谁?”裴以默霍地起身,对着自己的父亲毫不留情地发火了。
他生气,很生气。一脚踹开了茶几,抓过东西一阵乱摔,尤不解气。
破碎声尖锐。裴计成等他稍微冷静了下来,才说:“我跟你陈阿姨自小就认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在一起.........”
“青梅竹马?”裴以默想到这个词语,大声讽笑,“爸,我以为你们青梅竹马就好好在一起啊,为什么还要招惹别人!为什么要去招惹别人?你把我妈当傻子,把我和我姐也当成垃圾是吗?”
既然青梅竹马,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别人?裴以默憎恨这四个字。
“你让我觉得恶心!”
“以默——”
不等再说什么,裴以默夺门而去。
深夜沉寂,路况畅通,车速加到最大,裴以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乱闯乱撞,迷了方向。最后,车子陷进石子堆里,熄了火。
汾河水流不止,月光里泛着银色光泽。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两个家庭,什么都没有了。
被人背叛的滋味,他深刻地体会到了。
“施然,明天民政局见。”
他或许太高估施然了,认为她品格如冰如雪,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可她的心已经给别人了,明目张胆地出轨,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不要当冤大头、可怜虫。
他不会爱得这么卑微,任他们两个践踏他的尊严。
少了一个施然,也没什么。
第二天,施然竟然真的如约在民政局等他。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半夜给她打电话,扔下那样一句话就来了。
因为这符合她内心的期盼,她求之不得。
“你们还有一个孩子,真的要离吗?”工作人员询问一句。
裴以默很是不耐烦,“少废话,离!”
之后的离婚的流程就很顺利,很安静,和他们来领证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改变了一切。
“满意了吗?”
裴以默将离婚证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不需要这个证件,他要抹去有关施然的一些。
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暴戾,一直没有说话。
到了门口,施然才说:“以默,求你一件事。”
她眼圈红红的,很是难过的样子,但绝对不是因为和他分开而难过。
裴以默狠心冷睨她一眼,十分漠然,“你还有事情求我?”
他胡茬明显,面容憔悴,眼中是对她的谴责。
施然复又低下头去,“楠楠.......”
“呵,施然,你未免想得太好,那是我的女儿,你要她跟着你,去姓柏吗?”
裴以默大步离开。
施然追着他说:“不,不是的,你是他爸爸,这是事实,我不会让她叫别人爸爸的........”
“你够了!收起你的温柔虚伪,我不需要!”
“骗我!都骗我!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裴以默对这个世界都失望了。
是她对不起他,还要离开他。她求他什么,他都不会答应。他也不会再对她心软。
“以默——”
“施然,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我恨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他充满了恨意。
夏意深深,他开着车走了。很快,消失在林荫尽头。
施然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出来。
这段感情,彻底结束,以后无人计较。那些真挚的心意,也都被一并否决。时光流去,过后无声。
莫回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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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
施然要上车的时候,看到柏明辰向她跑了过来。
“明辰”,被当场抓包,施然有点不知所措,压了压帽子遮掩。
“昨天问你要不要去看楠楠,你说不要,然后又想自己偷偷跑去杭州是吧?”柏明辰笑着,晃动手里的车钥匙,“汽车太慢,走吧,上我的车,我带你去杭州。”
施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不是你说的吗?即便我以后不跟她一起生活了,但还是可以去看她。我想着,就去看看她,她好好的,我也放心。”
“可以啊!走,我送你去。”柏明辰拉起她的手,两人走在阳光里,心情舒畅。
从徽城开车去杭州,六七个小时的路程。两人也不着急,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聊着天,感觉很快就到了。
到杭州的时候是傍晚,施然约裴以静见面,但在店里等了很久,也没见裴以静带着楠楠过来。
“姐,你在哪儿?”
施然不死心,仍给裴以静打电话追问。
过了半分钟,那边的裴以静才说话,“你往公园门口看。”
夜晚降临,但各处的灯光亮如白昼。公园多了很多乘凉的人,有人带着楠楠从公园门口走过。
“别过来!”裴以静说。
施然远远看到楠楠,就哭了。
阮馥真带着楠楠进去公园玩了,施然想过去,裴以静说:“别让楠楠看到你。”
“姐——”
“她见了你,肯定又哭又闹,今晚都不要睡觉了!施然,你不是自己来的吧。”
裴以静语气中有怨怼。
施然咽下悲伤,“我给楠楠带了东西,放在这家店里,拜托你取回家给她。”
“她喜欢吃冰淇淋,总是贪吃,但她肠胃不好,一定要看着点儿.......”
“她夏天午睡的时间长,跟老师说,让她多睡十分钟........”
裴以静听着她说,心里感动,但还是要狠下心去,“施然,我觉得我们家欠你一声谢谢。谢谢你把楠楠养大了。现在你和我弟弟也离婚了,你有权利去过自己的生活,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别再记着楠楠了,她也会忘了你。”
施然听到“她也会忘了你”,就哭出声来。
楠楠忘了她,她就永远不是楠楠的妈妈了。
楠楠是她的小天使,她的宝贝,可是,以后,她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就像此刻街上走来走去的陌生人,毫无联系,谁也不会为了谁改变什么。
这很残忍,但也是必然的。
一阵晚风拂动柳枝,月影绰绰,水面静谧,晚上的西湖多了神秘美感。两人沿着湖岸慢慢走着,柏明辰说这是他第一次游西湖,比想象中的美丽。
“四年前,我就来过一次。”施然指着那边,灯火辉煌处,“那边是灵隐寺,我不信佛,但听说那里许愿很灵,我来西湖没有找见你,就去那里祈福许愿。”
施然说过,为了找他,她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她只是轻描淡写,如今她口中的“很多”具体到某个地点,柏明辰内心动然。
他做了逃兵,独自离开后,她曾遍历人间山河,寻找他的踪迹。
施然只是笑着,问他,“你说,是不是该去还愿?”
柏明辰笑着,心里苦涩。
“哦,不对,我当时许的愿是那一年就能遇到你,后来就遇到你了,那个时候就该去许愿的.......”
她说着,后面的话音低落,消失在风里。
那一年,她和柏明辰重逢。
但也是那一年,她失去了亲人。
“然然——”
柏明辰握住她的手,上前一步,将她拥进怀里。
从前年少,他们拉着手,走路,或者是施然偷懒,要他背着她回家,举止亲密,两人都习以为常。但现在都长大了,要保持着矜持和礼貌。
他第一次这样双手将她佣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月光流转,此刻无须多言。
“我今天其实看到你了,你看到楠楠,但没有办法去抱她,哭得很伤心。我在想,我还是没有办法让你的生活里只有快乐,没有这样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