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像他——木安西雅
时间:2022-06-07 08:46:55

 
“顾满,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顾满,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冲动,不幼稚了。”
 
“顾满,你也别不要我……”
 
少年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地上的人没一丝生气,仿佛对这世界再没了留恋。
 
他想起几个月前,顾满站在天台上不停喊他的名字,他当时只觉得心疼,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喊出来的人更疼。
 
最后方辞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样直接跪在地板上,把顾满抱在怀里,头埋在她颈窝。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已经痛到极致,泛白的指节和颤抖的身体是他唯一还有意识的表现。
 
虽在哭,可浑身都是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陈思琪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没见过这样的方辞,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打120。
 
此时的顾满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福利院旁边的石子路上,不过只有她自己,路两边也都开满了向日葵,那是顾满最喜欢的花,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她觉得她的喜欢,不重要。
 
现在,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让她舒心的模样,天蓝水清,阳光灿烂,树叶嫩绿,她真想一直待在这。
 
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呼唤,那声音,焦急又熟悉。
 
是方辞。
 
方辞在向她招手,让她过去。
 
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这里那么美,她不想走。
 
方辞还在不停喊她,语气越来越着急,她实在不忍心,向方辞走了过去……
 
蓦然,顾满咳出一口水,之后又剧烈咳嗽起来,方辞却松开她站直了身子。
 
陈思琪刚拨通电话,看到顾满醒了之后,又向电话那头连连抱歉,拿了一条浴巾盖在顾满身上,“满满,你怎么又这样了,怎么这么傻……”
 
陈思琪一直为她顺着气,等她呼吸平稳一些后,看了两人一眼,无奈地退出了浴室。
 
房间里只剩下顾满和方辞。
 
从她醒来到呼吸顺畅,方辞没一点动静,整个人倚靠墙壁站着,就那么冷冷盯着地上的人。
 
顾满清醒些以后和他目光交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知道,方辞生气了。
 
见她表情无动于衷,方辞怒气更盛,转身就往门外走,刚踏出一步,他听到一句带着鼻音的话,“你要走吗?”
 
他顿了一下,是啊,走,为什么不走,他现在可是擅自离队,回去必须受罚,还会记警告处分一次,反正她也不需要他,还不如回去被罚找点事做。
 
方辞没出声又往前走,刚走一步,身后的人打了个喷嚏,随后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方辞……”
 
他又停下了,额头青筋暴起,下颌线紧绷,这次足足静了一分钟,最后紧握的拳头还是慢慢松开。
 
“不走,你去换个衣服。”他说。
 
……
 
顾满换完衣服出来,方辞就靠在卧室门边,他斜睨她一眼,许是换得匆忙,她的头发还滴着水,有些乱,及腰的长发已经把衣服洇湿,眼眸半垂着,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鼻尖也红红的。
 
方辞别过头不看她,“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等顾满回答就已经迈开了腿。
 
“你别走!”顾满双手拽住他的手腕,眼泪在眼眶打转,已经看不清方辞的脸了,声音极低却异常清晰,“我害怕。”
 
怕你走了就不回来。
 
方辞回头看她几秒,积攒一晚上的情绪终于爆发,用力把顾满推进卧室抵在门上,门框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顾满没防备,两只手被方辞轻而易举扣住,下巴也被捏住,她吃痛不得不张开嘴,任凭方辞狠狠吻上去。
 
他和以前都不一样,整个人像发泄一样疯狂索取着,舌头用力深入,不放过每一个地方,牙齿还咬着她的唇舌,顾满只觉得整个口腔都隐隐作痛,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喉间不停发出闷哼。
 
就在她要窒息时,一丝酸涩的味道在两人唇舌间蔓延,随之而来的是唇瓣上钻心的疼痛。
 
他在哭,他把顾满的唇咬破了。
 
方辞松开她,瞳孔不显任何感情,无声地看着顾满红肿的唇瓣上不断溢出的血珠,然后用嘴含住,动作轻柔了许多。
 
顾满也没再躲,她第一次见这个少年流泪。
 
原来,世间本就公平,方辞这样阳光的人也会难过,他哭出的眼泪也是苦的。
 
“顾满,你知道吗?”方辞在她唇边喃喃,“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是你男朋友。”
 
 
第 22 章
 
 
顾满出生在农村,一个极为普通的家庭,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只有六百块钱。
 
贫穷总是引发一系列的矛盾,也总是让父母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尤其是第一个孩子。
 
比如顾满学生时代成绩不突出,父母会说:“满满,咱们家里条件不好,爸爸妈妈每天工作都很辛苦,你好好学习都不行吗?考了好成绩将来才能出人头地,报答我们。”
 
她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父母说:“满满,这东西不好看,价格也贵,爸爸妈妈在这边辛苦工作,你那边想要的东西说买就买,可不能攀比别人,懂事点行不行?”
 
九岁那年,顾宜出生,一家人欢欢喜喜地交代顾满:“满满,你是姐姐,遇到什么事都要让着妹妹,好好照顾妹妹,替爸妈分担一点。”
 
除了这些,她的童年,还有父母不断的争吵。
 
父母爱吵架,从她小时候吵到现在,严重的时候,两人能几个月不说话,再严重一点,就是见血住院。
 
他们每次都说离婚,最后还是和好了,顾满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依旧是九岁的时候,顾磊和徐木香吵架,后来顾磊拿着刀子进了卧室,卧室里发生了什么,顾满不知道。
 
她只知道,徐木香头上被划了一刀,那时她不敢进屋,却站在门外呕吐不止。
 
邻居叫了救护车,等待期间,顾磊出来了,把她拉到怀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满满,我们把她杀了吧……”
 
九岁的孩子颤抖着摇头。
 
“那你好好学习,你要是听话,我就不和她生气了。”
 
然后顾满说了这辈子在心里扎根的承诺,“我听话,我一定好好学习。”
 
后来他们果真和好了,顾满就觉得自己特别重要。
 
徐木香住院那段日子,顾满见过一次她换药,只看了一眼,视线便再没落到伤口上,只是看着粘血的纱布逐渐放满了护士的药架。
 
语言的传播速度极快,事情很快传遍了村子以及学校。
 
那段时间,妹妹被带到亲戚家养着,她还要上学,就吃着百家饭过了一段日子。
 
同情和好奇的眼光粘在她身上,但没有恶意,正因如此,甩都甩不掉。
 
后来,家里依旧不太平,父母每次争吵,她就会钻到屋子里拼命学习,可她学习天分并不高啊,尽管每天学到凌晨,成绩还是一般。
 
高考结束后,顾满的成绩比平时多了二十分,她以为一切会好起来,父母会开心,但同时她又不敢告诉父母,因为怕看见父母眼里失望的眼神。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真的,父母虽然点头说可以,但眼里的失望还是掩盖不住。
 
顾满躲进房间,哭了一整晚,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父母从不缺她吃穿,可她连最基本的让家里和和睦睦都做不到。
 
报志愿的时候,父母问她想报什么专业,顾满摇头,她也不知道。
 
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了十八年,她也一直被否定,被安排了十八年,心里的想法早已被磨灭。
 
父母皱眉问她:“你连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吗,没有一点梦想?”
 
梦想?
 
顾满有啊。
 
顾满的梦想,是爸爸妈妈随便的一句夸奖。
 
是顾满看上的某件衣服,某双鞋。
 
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家。
 
是顾满从来没有从父母口中听到的,“满满,你愿意吗?”
 
可顾满说不出口。
 
现在,父母问她的梦想,她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敢有。
 
父母看着她的分数,商量了半天,良久,叹了口气,“学金融吧,好就业。”
 
瞧,他们又安排好了。
 
上了大学,顾满还是拼命学习,拿奖学金,有空就去实习,去兼职,去赚钱,可好像依旧得不到肯定。
 
父母和亲朋好友聊天时,依旧会当着她的面笑着说:“我们顾满就是这么笨,什么都不会,这大学也不行,还没隔壁的那谁上的大学好呢,这孩子,就是没啥大出息。”
 
顾满把嘴唇咬出血让自己冷静。
 
再后来大学毕业,她又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银行。
 
上班前夕,父母还在电话里交代:“满满,这工作是我们找了好多关系才得到的,你一定要好好工作,和同事领导搞好关系,不要任性,懂事点,这样才能多挣钱,走得长远。”
 
懂事,赚钱,工作,过好日子,他们就知道这样说,顾满想反驳,可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说的又不无道理。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收入都不高,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女儿绝对不能步他们的后尘。
 
她点点头,“好”。
 
这就是顾满,骨子里自卑又懦弱,敏感又脆弱,平凡又平庸。
 
她觉得自己,生来就对不起父母。
 
她不敢反抗,因为没有反抗的资本。不管怎么说,父母生她养她十几年。
 
直到陈思琪见她状态实在不太对,拉她去看心理医生,她才知道自己有抑郁症。
 
确诊的时候,顾满没有慌乱,反而有一丝欣慰,她好像为自己为什么所有事都做不好这个问题找到了一个理由。
 
因为,她是个病人。
 
这就是顾满走过的26年。
 
所以一直以来,顾满都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不被理解的是她,缺爱的也是她,自己有努力过,但身边那些人骨子里的自信她这辈子都学不来。
 
小时候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听话懂事,就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可是慢慢地她发现,自己远没有那么重要。
 
她也早就知道父亲当初的那些话是在安慰她,因为那时年纪小,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孩子们总是能轻而易举相信并答应任何条件,更别说是亲人的承诺了。
 
或许他们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年说了什么,但顾满一直把那句话当成了自欺欺人的幌子。
 
她一直强迫自己相信,自己如果不听话,家里永远不会安宁,但实际上,背离了他们的话,活不下去的是自己。
 
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再没有重新开出一条路的勇气和能力了。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想让别人一直为她付出,以此来满足自己扭曲的自尊心,也掩盖骨子里的卑微。
 
她也很懦弱,一味讨好别人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合群,不那么特殊。
 
许是因为自己没谈过恋爱,又被父母争执不休的感情影响,所以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对爱情有了一种执念。
 
她在想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了爱情,一定不让自己受一丁点委屈。
 
“但我现在才意识到,这样一来,对方承受的就多了,比如,”顾满看向方辞,“现在的你。”
 
方辞也在静静回望,两人靠着床坐在地板上,屋里没开灯,月光顺着窗子打在地上,方辞一半的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
 
顾满收回视线,“我不敢对身边的人说出自己的想法,生怕一不小心就因为突兀而被抛弃,因为就算包括我父母在内,我也不敢确信他们对我的感情。”
 
“可我没想到,我和你才认识多久,我竟有些相信你是真真切切对我好,所以方辞,和你在一起,我存了私心,我在你的底线里反复横跳,就是因为我觉得,你不会离开。”
 
说完这些话,屋内久久无声。
 
顾满不知道方辞现在是什么心情,她也看不清方辞的表情,只是在这样的夜里,他望向她的眼神是黑的,里面的星星也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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