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江
林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公园的长椅上。
她缓缓坐起身，看了看表，八点三刻，那么她已经在这里躺了两个多小时。林素觉得头还是有些晕，她极力克制住再度躺下的冲动，环顾了一下四周。
是公司附近的小公园，因为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且面临搬迁，公园内杂乱无章，所以人一向很少。天已经完全暗了，公园内的路灯坏了大半也一直没有修，唯有远处的一盏路灯是亮的，晕黄的灯光，非但没有给人安全感，反而更让人觉得瘆得慌。
林素有些心慌，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除了有点皱，很完整，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包也还在，应该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情。林素又坐了一会儿，之前那种昏昏欲睡和晕眩感，淡了许多，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林素仔细回想了一下，中午在食堂吃的午饭，一下午都很正常，整个下午到晚上，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咖啡馆里的那杯咖啡。咖啡是倪朵点的，林素到的时候就已经放在桌上了，难道是咖啡有问题？
如果真的是咖啡有问题，那始作俑者应该是倪朵，但她的目的是什么呢？从目前的结果来看，除了让自己在公园长椅上昏睡了两个小时，并无不良后果，难道只是吓唬自己？
林素百思不得其解，想多了觉得脑仁疼，于是只好不想。头虽然不晕了，但今天降温，在风里躺了两个多小时，也够自己受的。林素快速地跑回家，管它呢，如果真是倪朵做的，她早晚会来找自己，静观其变吧。
林素回去仔细检查了身体，并无异样，以为倪朵会来找自己，却始终没有来，难道她的目的只是吓唬自己？林素不愿为这种事情伤神，很快将之抛诸脑后。
林素过了两天就去了安心福利院，很意外地，见到了杜江。
原来福利院的地是被杜江买下了，福利院的地归杜江公司，而对方在郊区给福利院重新买了一块三倍面积的土地，并帮助重建福利院。杜江给的条件很优渥，沈院长很满意，所以对杜江的态度极好，一直在林素面前夸杜江是有良心的企业家，弄得杜江颇有些尴尬。
在知道林素与杜江认识后，沈院长便让林素陪杜江到外面走走，因为搬迁，她要处理的事情极多，一时没时间陪两位，让两位结伴倒不失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福利院的花园不大，因为经费一直不足，花园也没有好好打理，加之是已是深秋，花园实在没有什么看头，倒是天气极好，蓝天白云，太阳暖融融的，在逛了一圈后，林素索性建议：“杜总，我们坐会儿吧，晒晒太阳。”
杜江江点了点头，两人在花园中的石凳上坐下，杜江笑道：“我们也算熟人了，以后不要再叫我杜总了，生分，还是叫我杜江吧，我也不叫你杜小姐了，和叶闲一样，叫你素素行吗？”
虽然有很多人叫自己素素，可杜江，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叫自己素素，总觉得有点怪，不过林素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于是笑着点了点头，反正两人也不会经常见面，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争执。
两人干坐了一会儿，林素想总要找个话题聊聊，于是问：“杜总，哦不，杜江，你怎么会想到买福利院的地？”林素听沈院长说过，杜江这次给福利院的条件极好，同样的价格，他可以买周边更好的地块。
“公司本来就计划在这里建商业楼宇，福利院的地很适合，我一直很想为福利院做些事情，我很感谢沈院长给了我这个机会。”杜江微微仰起脸，仿佛在看天上的白云，又仿佛在享受阳光，表情很是轻松。
林素想到了杜盈，于是问：“想为福利院做些事情？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杜江转过脸来，看着林素：“你见过我妹妹，难道还不明白？”
林素没想到杜江这般坦白，一时有些语塞，杜江没有追问，视线再度转向天空，缓缓说道：“那晚，你和盈盈的表情，都有些怪，盈盈一向乖巧，却对你的态度很不好，我猜你们是认识的，然后今天在这里见到你，听了沈院长的介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林素忍不住抬头去看杜江，他的脸仰着，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这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清冷，整个人莫名地柔和起来，这样的杜江，很少见，让人不由地想探寻，想亲近。
杜江这时突然转过脸来，和林素的视线碰到一处，林素吓了一跳，仿佛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慌忙移开了视线，整个人不自在起来。
杜江轻轻笑了笑，这让林素更不自在，好在杜江很快收敛了笑容，看着她正色道：“盈盈是个很敏感的人，尤其是对在福利院的这段经历，所以我们对外隐瞒了她的这段经历，只说她从小就在国外生活，素素——”杜江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却仍然艰难地往下说：“我希望你能对盈盈的这段经历保密，自从见过你后，她很不安，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我明白。”林素有些意外杜家对杜盈的保护，很多有钱人家，收养了孤儿会，都会适时地将消息透露给媒体，以树立企业有爱心的正面形象，杜家的做法倒是让林素刮目相看，他们是真的将杜盈当做家人的吧？虽然和杜盈一向不对盘，但林素还是为杜盈感到高兴。
杜江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林素一眼，似乎不相信林素真的明白。林素原本不想在此事上多说什么，这时为了让杜江放心，不得不解释道：“我明白这种感受，我在福利院的经历，也没有告诉过叶闲，不是觉得这段经历羞耻，也不是在福利院过得很不好，只是因为——”林素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道：“知道我有福利院经历的人，对我的态度无非是两种，一是瞧不起，二是同情，即便是善意的同情，我想对我来说也是麻烦，我不需要，所以，隐藏这段经历，不是更明智吗？己不为勿施于人，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将这段经历告诉别人，无论是我的，还是杜盈的。”
杜江微微有些震惊，自己的母亲说过这个女孩很通透，却不想她竟然如此豁达。他忍不住仔细地打量着她，有些困惑地问：“你和盈盈为什么没有成为朋友呢？”
为什么？林素和杜盈当时是福利院的女孩子中最年长的的两个，杜盈有些孤傲，瞧不上老好人的林素，偏偏林素人缘好，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偏向她，自然让心高气傲的杜盈不快，便处处为难林素，林素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事事忍让，两人交恶也是必然，最后几乎连话都不说。
林素不愿意在杜江面前说杜盈的坏话，耸了耸肩，开玩笑地说道：“大概是磁场不搭吧。”
杜江也笑了：“肯定是盈盈的问题，她的个性早晚要吃亏，说了也不听，只能请你多包涵了。”
杜江说这话时嘴角含笑，语气宠溺，对妹妹的疼爱溢于言表，看得林素好生羡慕，不由叹了口气：“你对妹妹可真好，我也好想有个这样的哥哥。”
林素原本只是玩笑，杜江却突然转过脸来，很认真地说道：“其实，我差点成了你的哥哥。”
林素有些吃惊地看着杜江，杜江的视线凝结在前方的桂花树上，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是真的，当初我妈说要领养一个女孩，沈院长提前把合适女孩子的资料给了我们，我们还专程到福利院来看过你们，原本我妈相中的是你，不过我们还没确定下来之前，你就被其他人领养了。”
杜江没有察觉自己语气中有一些遗憾，其实他撒谎了，相中林素的不是他母亲，而是他自己。那天，他跟着母亲来到福利院，母亲跟沈院长聊天，他觉得无聊，就一个人走到了花园，然后看到了林素。
十五岁的林素穿着红色连衣裙，正站在桂花树下在和几个小孩做游戏，杜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有那么丰富的表情，嬉笑怒骂，耍赖骂人，都那么真实动人，特别是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了一弯新月，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将周遭的人都感染了。连杜江都觉得，堆积在心底的重重阴霾，也随着她的笑声，渐渐消融。
但母亲不喜欢林素，她觉得林素太野，不适合，她相中的是小两岁，性格沉静的安婉，杜江因此第一次与母亲发生了争执，并且始终不肯退让，不过在母亲终于拗不过自己同意收养林素时，却已经迟了，林素已经在三天前被其他人收养，并且离开了这座城市。
随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兜兜转转，杜盈最终成了自己的妹妹。不是说杜盈不好，但——杜江望着眼前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妹妹的女孩，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是吗？”林素的反应很平静，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好，所以完全没有杜江的感觉，颇有些没心没肺，笑着说：“大概我们缘分不够吧。”
“我看未必”杜江深深地凝视着林素：“如果真的没有缘分，我们必不会重逢，可能，我们有另外的缘分。”
林素不知道杜江所说的另外的缘分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本能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于是站起身：“沈院长应该忙完了，我们回去吧。”
杜江没有动，凝视着林素的眼眸更深沉了：“林素，你在怕我吗？”说完眼波流转，忽又笑了起来：“能够用酒瓶子砸人的女孩，应该不是胆小的人啊。”
“谁，谁怕你了？”林素暗恼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不够理直气壮。
“那就好。”杜江笑着站起身，凑近林素，笑道：“我的罗宋汤怎么都做不出你的味道，一直想着当面讨教，已经连着被你拒绝两次了，我以为是你怕我，既然你说不怕，那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第三次了吧？”
“前两次确实是因为有事——”林素发现自己的声音更结巴了，很无奈地闭了嘴。杜江便笑得更欢了：“那好，我们商量一下，时间地点你定，不过我最近比较忙——”
杜江边走边说，见林素并未跟上，便停了下来，冲她招招手，林素无奈只得跟上，她觉得有些无奈——
这个男人想做的事情，只怕就没有做不到的。
流年不利
林素觉得自己流年不利，一个月的时间，居然二进宫。
相较第一次，林素镇定了许多，因为有过一次经验，加之带她来警察局的不是旁人，是陆浩，她心里倒是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不安了。
今天是周末，她也没事，就想去叶闲酒吧消磨时光，快到闲闲的时候，遇到了陆浩。陆浩很客气，只说请林素到警局去一趟，具体事情没有说，说是协助调查。
林素以为是上次伤者被袭的事情，很痛快地答应了。一路上，陆浩的表情很严肃，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投来审视的目光，这让林素觉得有点不对劲，而且，他们去的不是陆浩所在的派出所，而是刑侦大队。在刑讯室里，林素还见到了郑赟。
好像不是伤者被袭的事情啊？林素不由有些紧张，加之郑赟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观察她，这让她更紧张了，明知对方找自己来，肯定会说明原因，但她实在受不了这样凝重的气氛，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问：“你们找我来是什么事情？”
郑赟和陆浩对视了一眼，郑赟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双手抱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林素：“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来？”
林素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是上次那个渣男被袭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不是我，事发的时候我就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你们没有去调录像吗？”
郑赟和陆浩又对视了一眼，这次换陆浩开口了，他的语气比郑赟好了很多：“林小姐，我想问一下，你认识倪朵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倪朵？”林素更觉得奇怪了，倪朵的事怎么会找自己协助调查？自己和她根本就不熟，不知道是什么事，早知道那天就坚决不和她见面了。
林素有些恼火，语气就不怎么好：“我和她什么关系？我和她根本就没关系，我就和她见过一次面，不对，两次，第一次她误会我抢她男朋友，打了我一耳光，第二次——”提起第二次林素更火大：“第二次，她男朋友都跟她解释清楚了，她还误会我要抢她男朋友，还威胁我，我觉得她脑子有毛病，真的，正常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她却根本不听。”林素忽然警觉起来：“你们找我来是因为她，她说我怎么她了？警察同志，你们千万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那天我可什么都没做，她打过我一巴掌，我可是连她的小指头也没有碰过——”
郑赟和陆浩交换了一下眼神，郑赟思索地看着林素，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实性，林素被看得有些恼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叫倪朵过来，我和她当面对质。”
“倪朵死了，就在和你见面后不久。”郑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视线紧盯着林素的眼睛。
林素呆了呆，这消息冲击性实在太大，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嘴唇不可抑制地有些哆嗦：“她死了？怎么可能？”林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几天见面时，倪朵还气势汹汹，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死了？但立刻，她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也哆嗦得更厉害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俩人：“你们怀疑我，怀疑是我杀的？”
陆浩有些不忍，他和林素接触得多些，对她有些了解，怎么都不相信林素会做出杀人的事情，于是安抚道：“不是的，现在还在调查阶段，我们只是请当事人协助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