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后来杜盈果然断绝了和那些朋友的来往，我也再未发现过她使用过这些迷幻剂，我以为她只是好奇，我发现的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是——”杜江的脸色沉了沉：“她出事后，我整理了她的房间，想从中发现一些线索，然后我就看到了这些茶叶，摆在某个抽屉的角落。我不知道她是从未断绝与那些人的联系，还是之前的货还没有用完，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前者的可能性居多，我这个妹妹——”杜江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似笑非笑，又仿佛要哭出来似地：“她若存心要骗人，没有人不被骗的。”
杜江脸上痛色愈甚，他甚至有一度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那晚你走后，盈盈问我是不是对你有好感，我直言是，她情绪就有些失控，后来我们便争执了起来，我一气之下就叫她走，我没想到她会去你那里，还拿了这种东西，肯定是想对你做不好的事情，我原本很生她的气，但是，现在——”
杜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抬头看着林素，眼神中满满的愧疚，有对林素的，也有对杜盈的。林素没有做声，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眼前这个自责愧疚的男人，或许沉默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杜江很快控制了情绪，正色道：“你放心，我刚才把这些情况都跟警察说了，应该能证明你的清白。”
林素苦笑：“你提供的信息，反而更证明了我有杀人动机。他们会认为我看出了杜盈想对自己不利，先下手为强，所以想办法杀了她，现在警方大概更认定我是凶手了。”
杜江愕然，他大概从来没有从这个方向考虑过，否则林素想他一定不会向警方提供这一线索。想到刚才和自己交谈时郑赟的脸色，似乎印证了林素的顾虑，不由埋怨自己做事不动脑子，想帮林素却不想将林素推入了更危险的境遇。
不过杜江不是刚出茅庐的小伙，很快镇定了下来，看着埋头不语的林素，安抚道：“你别着急，更不要灰心，我在警局还是有些关系的，你放心，你没做过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冤枉你。”
杜江说得很笃定，倒是恢复了杜氏掌门人的风采，林素不愿意他内疚，也振作了一下精神，展颜笑道：“你说得对，我没做过的事，任谁也不能冤枉我！”
两人相视一笑，俱是轻松了下来。
疼痛
林素在看守所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很难捱，但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她所认识的许莫哥哥，虽然心思缜密，杀伐决断，却有着一颗柔软的心。林素在赌，虽然过去多年，他的心温软依旧。
果然，第四天，林素印证了自己的坚持，许莫到警局自首了。
林素在听到陆浩对自己说许莫自首的消息后，有些茫然，她知道许莫一定会来，当他真的来了之后，林素却有些不确定，她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
林素提出想见许莫，虽然不符和规定，但陆浩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许莫自首后，很配合，将所做所知和盘托出，因为他的配合，警方承受压力的几个案件，基本都可以结案了。这个时候，让林素见一见许莫，对案情并不会有太大影响，而且，如果不是林素，许莫根本不会自首，更不用说让他认罪了。
林素很快见到了许莫，他瘦了些，不过精神很好，见了林素，他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我就知道是你和警察串通诓我来自首，主意是你出的吧，只有你才会这么了解我，以前孤儿院的那些小姑娘，一个个看似精明精明，其实最狡猾的就是你，你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你的聪明从不外露。当初孤儿院里大家都想被罗秋澜领养，私下里搞了很多小动作，杜盈搞了些小动作，让你被其他人领养，她自鸣得意，以为算计了你，但其实你根本不想被罗秋澜收养，你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我说得对不对？”
林素有些吃惊，她呆呆地看着许莫，这件事情，连沈院长都不知道，却不知许莫从何得知。见林素呆滞的模样，许莫微微笑了笑：“为什么不喜欢罗秋澜？虽然当时她的企业远没有现在的规模，但较之你的养母，条件好了不知多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具体的原因林素不记得了，她唯一记得的是——林素缓缓地说道：“她看我的时候，眼中没有温度，但我的妈妈有。”触到许莫了然的目光，林素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既然你知道我是诓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来？”林素觉得心里难过到了极点，她倒宁愿许莫骂她，哪怕是动手打她，也好过见他这般云淡风轻。
“其实就算我不自首，也能想出其他法子来证明你的清白，不过——”许莫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眼神寂寞悠远：“莫名其妙觉得进来踏实，你说我是不是神经病？”
许莫说完冲林素眨了眨眼睛，满不在乎的样子，林素心里更难过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会让自己更难过而已。
许莫反而劝她：“安静，别难过，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想进来的，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杜盈是这样，我也应该这样。”
许莫没有称呼杜盈在孤儿院时的名字，林素便已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杜盈真的是你杀的？因为安婉？”
“是”许莫脸容平静，语气淡然：“警察无能，我便替安婉讨回公道。”
“你怎么确定安婉是杜盈杀死的？连警察都没有办法找到证据，你有证据？”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但毕竟是一条人命，林素很担心那万一的可能性。
“倪朵亲口说的，她和杜盈失手杀了安婉，后来将尸体埋在树下，又安排了安婉离家出走的假象。”许莫的语气有些冷。
事实与林素的猜测差不多，但林素还是有些不明白：“倪朵怎么会承认杀人，她不怕你告发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我在场。”许莫冷笑道：“我回来后的第二天，在大街上巧遇倪朵，她当时魂不守舍，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我和她迎面擦肩而过，我立刻认出了她，但她却对我视而不见，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正好想打听安婉的事情，所以跟了过去，就那么巧，听到她打电话给杜盈，倪朵很害怕，她说遇到了你，听到你和院长妈妈说起安婉的事情，她说很害怕当年他们误杀安婉的事会被发现，问杜盈该怎么办？还问杜盈要不要去自首，毕竟当时两人尚未成年，量刑不会很重。”
林素想，应该就是那天倪朵约自己在咖啡馆见面的那天，难怪她原本气势汹汹，后来却神色慌张地走了，原来她偷听了自己和沈院长的对话，误以为她们在追查安婉的事情，所以一下子乱了方寸，急忙找杜盈想办法解决。但倪朵一定不会想到，杜盈解决的方式居然是——
林素瞪大了眼睛看着许莫，虽然没有开口，但许莫一定明白自己想问的是什么。果然，许莫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倪朵想去自首，杜盈想阻止她，两人起了争执，杜盈失手杀了倪朵。”
“安宁怎么会变成这样？”林素仍然不敢相信，少女时代的安宁，虽然有些有些自私，个性强，睚眦必报，但居然会发展到杀人，而且，被杀的，无论是安婉，还是倪朵，都是她曾经的伙伴——林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用力摇了摇头：“杜盈，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富贵迷人心。”许莫倒是很淡然：“这些年，她过得很是自在，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倪朵想要自首，若不阻止她，她将要失去所有的一切，她说她失手杀了倪朵，但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就算真的不是有心，但她心底未必没有这样的念头，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你一直在追查安婉的事情，她肯定容不下你，之前你被车撞，撞车的人就是她，我那晚用刀一威胁，她就什么都说了，不过她发誓是临时起意，不是存心要撞你，”
林素大骇，没想到撞杜江的人居然是杜盈。杜盈说她是临时起意，这点林素倒是相信的，她对杜江感情深厚，如果是有意，不不可能将杜江置于危险的境地，否则也不会最后误伤了杜江。
如果说那一次还是临时起意，那么那一晚的正山小种，林素可以确定她是真的要除掉自己，虽然具体什么方法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如果那日不是徐阿姨的意外来访，或许杜盈已经得逞了。
林素相信，安婉，甚至倪朵，杜盈并非有心要杀她们，确实是失手误杀，但两次误杀，她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这让杜盈的胆子越来越大，对自己下手，杜盈是深思熟虑的，也是势在必得。如果不是许莫杀了杜盈，林素不敢继续往下想——
林素心里益发内疚，许莫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这样做，简直是恩将仇报，自己有何面目见他？
许莫看出了林素的愧疚，反而安慰道：“不要觉得对不住我，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来自首，只是时间问题。”许莫淡淡地说道：“其实是我害了安婉，如果不是我离开孤儿院后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断了与孤儿院的联系，也许安婉就不会抗拒被领养，也不至于她被害后你都误以为她去找我了，也就不会让凶手一直逍遥法外，追根溯源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安婉。”
许莫的脸苍白如纸，表情空洞又有些迷茫，被愧疚后悔折磨，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之前或许还有为安婉复仇的信念支撑，但现在，心愿已了，再无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目标了。
林素没有问许莫为什么会突然与安婉、孤儿院断了联系，虽然她不知道准确的答案，但大致能猜到原因，她当初离开孤儿院后，也是迫不及待地想斩断与孤儿院的所有联系，也确实这样做了。及至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割舍就能割舍的，它们早已没入你的骨血，你的记忆，甚至你的未来，成为你的一部分，它们即是你。
许莫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慢慢恢复了些许神采，他深深地凝视着林素良久，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哑声说道：“安静，谢谢你。”
许莫一脸的释然，林素凝视着他，知道他是真真正正地放下了，或许，这也是她纠结过后，建议警方拘押自己逼迫许莫自首的真正原因。许莫说她聪明，其实不是，她只是感同身受，她随着自己的心做出了判断。直到现在，她才确认，自己是对的，做了正确的事情。
虽然做的是正确的事情，但心里的难过与愧疚却不会因此减轻半分，许莫越是笑得毫无芥蒂，云淡风轻，林素心底越是疼得厉害——
只怕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样的疼痛。
又一次
林素有些怕见许见青。
在许莫这件事情上，她更对不起的是许见青。明知许见青对许莫的感情，却还是设局将许莫诱入了警察的陷阱。许莫原谅了自己，但许见青，林素觉得她不会。但许见青的愤怒还是超出了林素的想象。
许见青根本不见林素，林素特意去找她，她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偶然在公司遇到了，她根本对她视而不见，林素开口道歉，她听而未闻，完全将林素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若许见青骂她甚至打她，林素还觉得好受些，觉得还有挽回的可能。但看许见青的表现，以她固执执拗的个性，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林素情绪低落，做什么都不得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江时樾看在眼里，初时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比往日里更体贴了几分，家务事也抢着去做，给林素更多的时间发呆。及至后来，见林素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整日泱泱的，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他才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江时樾洗完碗，就看见林素又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开着，声音很响，林素的眼睛盯着电视，不过江时樾可以肯定，她连电视上放的是什么节目也不知道。
江时樾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在林素的身边坐下，见林素全无反应，于是又凑近了些，放柔了声音：“素素，你觉得许莫的事，你做错了吗？”
林素很想假装没有听见，她这段时间在许见青那里受尽了冷落，本能地想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想面对许见青的事情，本能地觉得只要不提及，和许见青的友谊便还有可能。
但江时樾并不允许她逃避，他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素素，回答我的问题。”林素有些无奈，想着随便敷衍一下，江时樾却加重了语气：“想好了再说。”
自两人在一起后，江时樾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她不得不改变敷衍的态度，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对见青来说，我做错了。”
江时樾拉过林素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声音更柔和了：“在当时的情况下，你有更好的选择吗？”
林素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既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许莫自首，那所有的一切就必须对许见青隐瞒，自己当时未必没有料到许见青的反应，只不过许见青的反应比自己以为的激烈而已。就算一切可以重来，林素想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特别是知道这也是许莫的选择后。
江时樾小心地观察着林素的神色，见林素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下来，这才道：“做过的事情后悔也没用，更何况你并没有做错，与其在过去的事情里纠结，不如多想想以后怎么做？”
林素抬起头，有些苦恼地看着江时樾：“你不知道见青有多固执，她根本不给我机会，她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把我当朋友了。你知道，我被羁押期间，她想尽了一切办法帮我，她之前对我多好，我现在就有多愧疚，我真的不想失去一个真心待我的朋友，你说我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