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薛显文
时间:2022-06-08 06:58:44

喂奶的间隙婆婆会给她喝些小米汤。婆婆把小米汤灌进奶瓶后,李思筠不放心,总要去看一下有没有小米粒在里面,怕晓菲会卡在喉咙里。毕竟婆婆年龄大了,有点眼花。但李思筠每次去检查的时候,总会引起婆婆的不满。她说:“难不成我七老八十了,这么信不过我,那你自己来整吧。”她惯会用这样的话来威胁李思筠。但凡李思筠为了小孩,检查一下她做的食物,她就会很生气,好像她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李思筠不想跟她争辩,自顾自去检查。有时,小米汤里真的能挑出米粒来,婆婆也无话可说,但依然严守她的权威不容挑战。在婆婆眼里,维持她的权威,比杜绝对小孩有生命安全的隐患还更重要。有时公公都看不过去说婆婆不该一言堂,要李思筠检查一下,还是保险点好。
一天,宇轩接到晓菲出生医院儿保医生打来的电话,说是早产儿视网膜发育不成熟,需要做筛查。听到这个,李思筠心里害怕得腿直打哆嗦,不敢带晓菲去检查。医生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宇轩扛不住医生给的压力,他跟李思筠说:“你不带晓菲去检查,以后有问题你负全责。”
一听到“负全责”三个字,李思筠的心都提起来了。晓菲是她的孩子,有什么事当然她得负责,但是这样的话由孩子的爸爸说出来,李思筠难过得无言以对。检查是必要的,可是要熬过检查的过程等出结果可以说是度秒如年也不为过了。如果真有问题,还得做手术,一想到这么点的小孩万一要动手术,李思筠紧张得头皮都发麻了。
接到医院电话,一连几天李思筠都茶饭不思,纠结在去与不去检查的思想斗争里。一天上午李思筠想着还是要直面这个现实,终于鼓起勇气,和婆婆抱着晓菲去了医院。那时晓菲才一两个月大,很少哭,还是因为精力不足,很少发出足月晓菲那种中气十足的洪亮的哭声。
婆媳俩去了医院,厅里很多宝宝在排队,但晓菲真的算最小的了。医生先是给晓菲点药水散瞳,点完药水,有些药水流出来了流到额头上,李思筠用纸巾擦拭时,发现脱了些像皮肤屑一样的东西,医生也有些紧张,无法解释是什么原因。李思筠心里忐忑不安,但没办法,检查还是要做的。
轮到晓菲了,医生把小小的软弱无助的晓菲抱进去时,李思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颤声跟医生说:“拜托您动作轻柔一些,因为宝宝太小了。”医生随和地点点头,李思筠总算心安了一点。抱进去没多久,因为医生需要用东西把宝宝的眼皮撑开,只听得她哇哇的连哭了几声,她应当是被弄疼了,一声声哭声疼在李思筠的心上,恨不得能进去看她,但又只好忍住。
检查室垂着厚厚的帘子,但帘子跟地板之间还有一些空隙。李思筠蹲着在检查室的外间,想透过帘子的缝隙朝里张望,但只看到桌子的脚。惴惴不安中,度秒如年。几分钟后,医生把晓菲抱出来了。医生说没问题,但需要继续追踪检查。后来又去了几次,每次都是煎熬地度过那一分一秒。后续检查的结果都没问题,医生说不用再检查了,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养儿难,养早产宝宝更难,其间充满了各种惊心动魄。
 
 
两头难兼顾
 
 
母亲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起到最后离世差不多三年的时间里,坚持不服用吗啡等止疼药,她听说止疼药只能缓解疼痛,但可能会加速病情的恶化,于是她坚决不肯吃吗啡。母亲疼痛难忍时,便要父亲给她按摩,有时父亲按的烦了,就劝说她吃吗啡,母亲一听就特别不高兴,觉得父亲巴不得她早点死,甚至怀疑父亲在她喝的擂茶里偷放了吗啡。
事实是怎样,也只有父亲清楚。李思筠知道,父亲能干的出这个事,他不是因为看到母亲疼得可怜,心疼她而这么做的,而是他按摩得烦了,或是潜意识里真的希望母亲早点解脱,他自己也好解脱才这么做的。于是母亲给远在广东,小孩早产脱不开身的李思筠打电话哭诉,李思筠心里很心疼母亲,焦虑痛苦万分,但又分身乏术,常常恨不得自己有一双翅膀能马上飞回来安慰和照顾母亲,又能马上飞回去照顾和陪伴襁褓中早产的女儿。
晓菲一百天后,李思筠终于能稍微放心一点回家去看母亲了。此时,国家开始实施“村村通公路”政策,老家那唯一的公路,太阳天扬起一片片尘土,下雨天溅起一滩滩泥水的土路,要改扩建成水泥路了。家门口的路也开始挖了。老家的房子在一座座新的小洋楼的映衬下显得很老旧了。想当年,父母虽然常年吵架,但两人是非常勤勉的,李思筠家的楼房差不多是村里第一座楼房,在其他邻居还是住着旧木屋的时候,她家便是砖砌的二层小洋楼了。后来父母借贷款做生意亏了血本,他们外出打工多年才将当时是天文数字的债务还清。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母亲又查出患了癌症。李思筠几乎欲哭无泪。回到家,看到母亲苍老了很多,一年不见,她已是满头白发。
“女儿呀,你知道一句话,叫未哭长夜不足以语人生吗?为娘我半夜常常疼的睡不着,坐起来一个人痛哭不已。一天晚上,我挣扎着起来上厕所,拼尽了全力,等上完厕所就没有力气上床了,一个人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起来,结果又摔倒,反复几次才勉强上了床。你父亲每天不知道死哪里鬼混去了,凌晨一两点才回来,回来也不会看我一眼,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女儿啊,结婚生子有什么用呢?老公靠不住,你们子女个各忙各的,也指望不上,为娘我命苦啊!”母亲的哭诉,李思筠听得好心酸,忍不住跟母亲抱头痛哭。母女俩在各自最艰难最需要对方的时候,却谁也顾不上对方,只能在煎熬中互相牵挂着。
在家里陪着母亲的日子里,李思筠对女儿很是牵挂,但忍住不去想。一想便是心灵上的煎熬。乡村的夜真是万籁俱寂,静的有点阴森可怕。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只流浪猫,还在家里以前屯粮食的仓库里下了一窝仔,到了晚上就“喵呜喵呜”地叫,更是瘆人。
父亲每天吃完晚饭就走了,半夜才回来。在每一个静得可怕的夜晚,李思筠陪着生命垂危的母亲,喂她吃东西,给她按摩,跟她聊天,一天天地苦捱着日子。
母亲一直跟李思筠聊,她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风烛残年,九十多的奶奶给母亲熬粥,炒菜,做饭,因为父亲不愿意干这些家务活,而且,他也要忙外面的农活。九十多的奶奶成了家里精神上的顶梁柱,承担了照顾儿媳的重任,想想都好凄凉!
奶奶一直腿不好,自六十岁开始到后来的几十年,膝盖都不能伸直,后来变形越来越厉害,就这样颤颤巍巍地照顾着儿媳。几十年来的婆媳,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一个生命垂危,一个风烛残年,在这个时候似乎是互相陪伴,熬着人生最艰难的时光。老家里的此情此景,总让李思筠鼻梁发酸,自己所能为她们做的却只有这么多。远嫁的女儿啊,注定难兼顾原生家庭和自己的小家庭。
 
母亲疼得受不了时总是在哀叹,:“为什么上天还不把她接走?”李思筠不知道说什么好,再暖心的话在一天天煎熬着,生命一点一滴在流逝着,求生不易,求死不能的绝症病人面前都是多余。李思筠只是静静地陪着母亲,不停地给她按摩,母亲嫌李思筠按摩不够力度,总是嚷着要父亲来按摩。真是一对冤家夫妻!两个人吵了一辈子,母亲并不爱父亲,却似乎又似乎离不开他,是多年在一起相守的惯性使然?明明两个人痛骂起对方来,恨不得生吞了对方,但却不又离婚,如果说李思筠姐弟年幼时是因为怕离婚对小孩成长不好,一个人养不起。姐弟俩成年后他们依然不离婚,真是一对怨偶一直要纠缠到一方生命的终点。
母亲私下对李思筠说:“我就是要好好活着,活久一点,不要让你爸逍遥自在了,就要拖着你爸,耗着他。我死了,他跟你堂婶在一起,没门儿!你们姐弟俩决不能答应他们在一起,否则我死不瞑目,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对生的留恋,对父亲的报复心,母亲不想死,但病魔给她的极度痛苦让她又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煎熬,毫无指望的煎熬,恨不得立刻结束了生命,每天在这种痛苦纠结中熬着。
不久,有位邻居伯母突发心梗,由于是农村,医疗条件还是有限,抢救不及时,当场就身亡了。母亲听闻这个消息,反倒很羡慕:“为什么她死的那么快,多好呀,不用遭罪了,上天什么时候来接我走呢?”在绝望中疼痛难忍中耗着生命,母亲时常崩溃,李思筠陪着她,想尽各种办法来安慰她。
最后那一段日子,母亲虽然还能进食,但拉肚子特别厉害,肠胃系统虚弱得几乎都不能吸收食物里的营养了,加上胸口和腹部时不时绞痛,下半身肿胀,上半身骨瘦如柴导致的身体一躺下就硌得难受,所以基本只能坐着。母亲下半身因为过分肿胀而僵硬,关节都不能弯曲了,行走困难,只能在床的旁边放一个马桶。各种痛苦如同上刑一样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母亲经常呼天抢地地质问上苍:“人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上辈子我有没有做什么坏事我不知道,但这辈子我真的天地良心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何上天要如此折磨我呢?”李思筠听得心如刀绞般难受,“妈妈,你是一个好人,不要怀疑自己,你也别自责了,死生有命,人都有一死,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不要再想这么多了。给你看看晓菲照片吧。”
母亲喜欢看晓菲的照片,听录音里她天真无邪,清澈欢快的笑声,唯有这时候,才能稍许忘记□□和精神上的一点折磨。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尤其在绝症的人眼里,也许苦苦挨着时光,跟病魔作斗争也是一种生命的意义。看看自己生命的边界在哪里,自己努力的边界在哪里。
 
一天李思筠手机收到婆婆发来的晓菲的照片,穿着明黄色上衣,更衬得她娇艳可爱,李思筠实在是太惦记自己那早产的宝贝女儿呀!但母亲又实在没办法让人放心,于是打电话让弟弟李松帮忙来照顾几天,自己抽空回去看一下女儿。
李松回来后,李思筠风尘仆仆回到广州的家里,婆婆却板着一张脸迎接她,好像她不该回来似的。“没有儿媳妇在家的日子,她是自在很多吧,晓菲怎么带都随她了。”李思筠想着,“但我是晓菲的妈妈,在她这么小的阶段,原本理所应当时刻都不要离开她。”
离开晓菲的这二十多天里,李思筠不能去想她,一想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不能去牵挂她,一牵挂就各种担忧如蚂蚁一般啃噬着她,让她无法平静,无法安心照顾老妈。李思筠只能暂时把她封存在她心灵里的一个隐蔽的角落。如今,终于要见到她的小乖宝宝了,这种急切,使得她对婆婆的冷脸,根本顾不上理会。
李思筠开门的时候,她正在睡觉,等李思筠走到她的卧室,也许是心灵感应,发现她醒了。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了,眼神朦胧地望了李思筠一眼,又垂下眼帘,不敢看李思筠,有点害羞的样子。她知道这是她的妈妈,但又觉得这个妈妈有点陌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从婆婆的口中得知,自己走的当天晚上晓菲就发烧了,可怜的晓菲,虽然她还不谙世事,但她知道亲爱的妈妈不见了,又不会表达对妈妈的思念和妈妈去哪里了的疑问,就生病了。那天晚上婆婆两小时一量体温,又喂退烧药,才降下来。李思筠暗想:如果自己在老家知道这个事情,得担心成什么样!
李思筠抱着晓菲亲了又亲她那肉嘟嘟粉嘟嘟的脸蛋,渐渐地,她活跃起来了。在床上翻起身来了,李思筠走的时候,她还不会翻身的,一回来,她居然会翻身了,好像觉得自己长了本领,很得意的,地从床的左侧翻到右侧,又从右侧翻到左侧,一遍又一遍地表演着,带着羞涩又甜甜的微笑。看着可爱的笑眯眯的晓菲,李思筠的旅途烦恼和照顾母亲的身心疲惫都一扫而光。
婆婆却开始牢骚满腹,说以前她儿子有人跟他相亲,她一听说对方是单亲家庭,就拒绝见面了。因为,她要找个有亲家的,这样可以轮着带孙子。没想到,她儿子找了李思筠,亲家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养儿子有什么用?累死累活地带孙子。如果养个女儿多好,想带就带,不想带拔腿就走,云游四海。她还说羡慕她一个朋友王姨,单身,无子女,一个人很潇洒。她就想过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婆婆整天唉声叹气,板着脸,好像李思筠欠了她几百万。
有一天,婆婆又在唉声叹气,李思筠忍不住说:“我送你一句□□诗词,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婆婆生气地威胁李思筠,“对我不满意你就自己带,每天干那么多活,还不让人说牢骚几句。”李思筠说:“没有对你不满意,但现在中国国情下,年轻人压力大,车贷房贷,请个保姆费用不少,又很难找到可靠的人,老人不帮下忙,又怎么办呢?”
刚回来不久,父亲和弟弟就催着李思筠回娘家照顾母亲。她实在放不下可爱的晓菲。但如果带她回去,一个是病入膏肓的母亲,一个是风烛残年腿脚不便,耳朵也不太好使的九十多的奶奶,没有人能在孩子哭闹时搭把手,她又如何能同时照顾母亲跟孩子呢。万一她分不开身,晓菲摔到了怎么办?父亲也是不会在家守着的,他也是指望不上的,他有时照样出去干农活,有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溜达。晚上更是凌晨一二点才回来。也许他觉得病人的痛苦的□□声让他很烦心,本来跟母亲感情就不好,一场病就更让他毫无耐心。又怕早产体弱的女儿经不起舟车劳顿,弄生病了,老家医疗又不发达,到时照顾不好母亲,反倒给家人添了烦恼。她也跟母亲商量过把她接到广州照顾,但母亲果断地毫无余地地回绝了。也许她顾虑到自己时日不多,有种迷信的想法就是如果再挪地方会对病人更不好。但母亲没跟李思筠解释,李思筠知道,她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于是不再多说了。
两难中,父亲开始没耐心了,他在电话里说:“这么多年,你管了家里多少?还不如邻居小丽,给家里盖了一栋楼房,弟弟才能娶上了媳妇。”
父亲所说的小丽是李思筠村里的一个女孩,她父亲没什么能力,母亲常年哮喘,她学习不好,小学没毕业,早早地去了广州打工,没学历,也没什么能力,生活所迫,传说她做了小姐,傍上个大款,挣了些钱。
父亲的话,让李思筠欲哭无泪,现在果真是笑贫不笑娼?想当年,她是大家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啊,每次考试第一,老师眼中品学兼优,遥遥领先于第二名的不折不扣好学生,同学们眼中不可撼动的第一名,只读了中专早早毕业,只因为考研的执念,所以生活节奏比同龄人晚了,挣得也不多。就因此,就觉得她不如一个靠卖身养家的女孩?气的李思筠欲哭无泪,无处可诉,心里满腔的苦楚。怀着对晓菲的无限眷恋和牵挂,和对母亲的愧疚和担忧,李思筠又踏上了回娘家的路。从此,她就开始了两地跑的日子,多半时间在老家照顾母亲,偶尔会让小姨或弟弟来帮忙照顾,她就抽空回广州看下晓菲,以解思念之苦。
 
四月的一天,李思筠刚从老家回广州。广州的天气热得特别早,李思筠想给晓菲垫个吸汗巾,找了半天找不到,就问婆婆,晓菲的吸汗巾收在哪里了。婆婆凶巴巴地回了一句:“不就在那儿吗?那个五斗柜里。”李思筠说五半柜没有,于是她自己过来找,在另一个柜里找到了。原来一直都放五斗柜,但婆婆就喜欢收拾东西,把东西倒腾来倒腾去,经常李思筠习惯了一个地方,她又把晓菲的衣服吸汗巾又收到了另一个地方。于是,李思筠好声好气地提议,“妈,你能不能晓菲东西就固定放一个地方,不要变来变去,我经常不在家,你把东西挪地方了,我找不到,又得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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