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理由是什么?”
“老板说了,他不招打牌的员工。”
书湘无语:“那天不是他叫你打的?”
梁逸又笑,只不过这次的笑里有点儿辛酸,还有淡淡的无奈,也是,人家当老板,那决定权就在人家手上,他怎么说都行。
不过书湘又觉出哪里不对:“你不是把欠他的钱都还清了?怎么又欠了钱?”
“我……”
他眼神躲闪,脸都红了。
于是书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很笃定地说:“你又打牌了。”
梁逸根本不敢看她。
她胸腔中猛地爆发出一阵狂怒,呵呵冷笑:“那你别找我,自己去跟他说,你的破事我不想管。”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也没管梁逸是什么表情。
走到一棵银杏树下,她忽然停下脚步,借着树干的遮掩,拿余光去瞟他,发现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修边幅,穿着邋遢,戴着两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袖套,头发一看就知道许久没修理过,刘海长得遮住眼睛,胡乱地搭在额头上。
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油腻腻的。
就这副模样,走在大街上,人家都看不出他俩同龄,明明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书湘不禁想,他要是没沉迷上赌博的话,这会儿应该在某所重点大学读书吧。
她记起第一次见,不,也不能说第一次见,毕竟梁逸在一中也算有点名气,文特班大学霸,回回考试都年级第一,作文还得过奖,经常被外班老师复印下来,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供人观阅。
他也经常作为好学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演讲,同在一栋高三楼,书湘也碰上过他几回,但都没留下太深的印象。
梁逸太普通,如果不是有年级第一这个光环,他看着真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还戴一副黑框眼镜,有些书呆子的气质。
第一次对他产生点儿印象,是他在校门口执勤时把她给拦下,兴许是好学生都有些死心眼,他当时非得在本子上记她的姓名班级。
书湘随口报了个假名字过去,班级倒是对的,没撒谎,没想到这小子不好糊弄,又让她把走读生通行证拿出来,要核对她的身份。
她张口就说没带,撂家里了。
梁逸又跟她犯轴,说那你得跟我去年级办走一趟,不然就把真名告诉我。
书湘有点儿不耐烦,又觉得这男生挺逗,甚至还有些稀奇,毕竟她声名远播,高三部不认识她的没几个。
于是她笑着问,真不认识我?
梁逸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最后诚实地摇头,不认识。
书湘正想说不认识就好,她就开溜了,可不等她跑,后面就蹿出个张沛然,而且还响亮地喊了声书湘姐,又迟到了,正好,咱俩一起进去。
然后他俩的大名就一起被梁逸记本子上了,当天他们班的纪律分损失惨重,班主任把他俩叫进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通。
张沛然这大嘴巴,把事情到处宣扬,有人开玩笑说,难得见书湘吃一回瘪,梁逸这人有点儿意思啊。
又有人说,书湘不报复回去?
别人就问,怎么报复?
徐蔓插了一嘴,报复还不简单,看他看重什么,就夺走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梁逸看重什么,讨论来讨论去,还是程嘉木揭晓答案,年级第一,还能看重什么,成绩呗。
于是徐蔓问到书湘跟前,愿不愿意接受挑战。
她没什么不愿意的,反正也是无聊。
梁逸并不难追,她花了一周不到就把人追到手了,其间不过是带他出去玩儿过几次,后来她就嫌没劲了,把人晾在一边。
她不知道梁逸背着她,还跟她的狐朋狗友们有联系,他赌牌就是程嘉木领着进门的,这些人确实都没安好心,可谁也没料到,像他这种好学生,居然能堕落地这么彻底,让这群纨绔子弟都甘拜下风。
程嘉木他们打牌不过是图个乐子,梁逸却是彻头彻尾的赌徒,他赌上了瘾,竟然连课都不去上了,完全不像当初开口闭口都是学习的年级第一。
等书湘发现他们带着他赌牌时已经晚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不让梁逸继续逃课打牌,她是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但都不管用,这人中毒已深,没救了。
乔朗曾问她,毁了一个大好青年的前程,心中愧不愧疚。
她愧疚,怎么会不愧疚呢,就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她架不住梁逸的哀求,一次次地松口借钱给他,即使她知道他那些妈妈生病住院、奶奶出车祸等借口都是狗屁话。
借完钱她又后悔,立誓下次再也不借,因为她知道他绝对会拿着钱去赌,然后在赌桌上输光,又回来找她借,一次次的恶性循环。
真正醒悟是在有一天晚上,得知梁逸又逃了自习,她立刻杀去俱乐部,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他,正跟人在赌桌上厮杀。
书湘叫他回去上自习。
他不答应,最开始还软语相求,说打完这把就回去,在书湘非要拉他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来脾气了,发狠推了她一把,还骂她晦气,坏他手气。
书湘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敢推她,一下没防备,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后脑磕到茶几一角,当场昏死过去,血流了一地。
后来她被送去医院缝针,程嘉木放出话要弄死梁逸,吓得他再也不敢去俱乐部,倒是躲在学校乖乖上了几天课。
可他的赌瘾已经深入骨髓,没多久手又痒了,悄悄溜去俱乐部打牌。
他兴许是觉得事情过去好几天,程嘉木不会找他的麻烦了,或者是上俱乐部的人很多,他混在其中不会被注意到,也不知道他吃什么长大的,居然那么天真,事实是他刚进大门,就有人通知了程嘉木。
他在牌桌上赌得兴起的时候,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是程嘉木阴沉沉的脸,还有一把锋利的弹簧.刀。
程嘉木给了他两个选择,第一,他现在就从俱乐部滚出去,在书湘病床前磕头认错,并且再也不进俱乐部大门,第二,他帮他戒赌,方式是剁下他一根手指头,以后赌一次,剁一根手指,直到两只手剁完。
他不是在开玩笑。
程嘉木家里的生意复杂,最开始做洗脚城发迹的,算是本市最大的一条地头蛇,家里鱼龙混杂的人来往得多了,他从小耳濡目染,性子也就养得有点儿偏,他说要给梁逸放放血,那可真不只是吓吓他。
梁逸被人押着胳膊扣在茶几上,当场尿湿了裤子。
要不是徐蔓偷偷给书湘发了条信息,可能他还真得少几根手指头。
书湘那时还在医院养伤,被护士看着出不去,就给程嘉木打了个电话,让他把人给放了,程嘉木一开始还跟她犯倔,被她骂了几句也老实了。
后来她再没管过梁逸的事。
他倒是又来找她借过一次钱,还给她下跪,在雨里求她,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毒誓都发过了。
但书湘从他这里学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赌徒的话不能信。
她站在屋檐下躲雨,一边眼神冷漠地打量他,怎么也想不通,当初那个在校门口拦下她,固执又死板的好学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副乞丐样子的,连脸面都不要了,人向下的堕落很容易,向上的攀登却很难,看来这是真理。
不管他怎么求,她始终没答应,程嘉木赶来给她送伞,她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这件事没过几天,学校里就开始流传她甩了梁逸的传闻,说梁逸为此伤心地一周没来上学,还说什么她和程嘉木真是渣男渣女,天生一对。
书湘对于流言从来不回应,反正讲这些话的人就算胆子再大,也只是背后饶舌几句,绝对不敢跑来她跟前讲,她就当给大家乏味的高中生活增添一点八卦的乐趣了。
也只有她知道,梁逸哪里是伤心,分明是又去赌牌了。
后来又从别人那里听到,他偷家里的钱出去赌,被他妈发现了,两母子动手打了一架,到底是年轻小伙子力气大,他把他妈打进了医院,他是单亲家庭,他妈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不容易,结果却被儿子打得鼻青脸肿,身体上的伤痛倒在其次,就是心寒。
他几个舅舅听说了这件事,气得不行,将他赶出了家门,他无家可归,就到处混日子,学也不来上了。
程嘉木把他招进俱乐部这件事,书湘不知道,因为她不让别人在她耳边讲梁逸的事,懒得听,也不想听。
她想通了,人的堕落有外因也有内因,她就是那个外因,她放出了梁逸内心的魔鬼,是她的错,可她真的罪大恶极到该死吗?
好像也不至于,何况梁逸自己就没有一丁点的错?
她就是有天大的愧疚,也被他一次次的死性不改给消磨了。
一次次的借钱,一次次的劝诫,还有后脑上缝了十几针的口子,她已经赎清了她的罪孽,对不对?
可乔朗失望的眼神又开始在她眼前乱晃,他说,你拿一个人的前途去打赌,难道就不觉得愧疚?
他的目光那么冷,那么轻,没有责骂,也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质询,却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凌迟着她的心。
你难道就不愧疚?
“靠。”
书湘脚步顿住,烦躁地骂了声,并踹了旁边的银杏树一脚,叶子哗啦啦地掉下来。
不过是一秒钟的事,她已经转身,大步走到还没离去的梁逸跟前。
“你欠他多少钱?”
“什么……”
他吃惊地张着嘴。
书湘不跟他废话:“最后一遍,多少钱?不说就算了。”
“八千!”
仿佛是生怕错过机会,他脱口而出,接着又神经质地重复好几遍:“对,是八千,八千,没记错。”
书湘点头:“知道了。”
不等面前的男生露出感激神色,她又抬眼冷冷警告:“这是最后一次。”
梁逸忙赔笑:“当然,当然,我以后再也不打牌了。”
书湘知道他下一步就是发誓,她是一句也不想听,转身厌恶地离开。
第63章 🔒雀鹰
周五傍晚, 程嘉木在一中校门口等书湘下课。
他开车来的,刚提的兰博基尼超跑,停学校门口太拉风,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门卫过来让他挪别的地方去, 被他用一条烟打发走了。
好在书湘也没让他等太久, 他一眼就看见她顺着人流走出校门, 旁边还跟了个女胖子。
她也看见了车里的他,撇过头跟胖子说了句什么, 就迈着长腿朝这边走来。
走到车边,没先上来,略带无语地踢了车轮胎一脚。
“太骚包了,谁让你开车来的?”
“你也没说不能开啊。”
程嘉木勾下墨镜,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眼, 笑了:“好久没见你穿校服了,别说,还真有点儿看不顺眼。”
书湘让他滚蛋:“看不顺眼就别看。”
程嘉木大笑:“是你叫我来的,现在又让我滚, 公主殿下, 你这脾气又见长啊。”
耍完花腔,他又问:“咱们去哪儿吃, 要不去食堂?你校园卡带着呢吧, 我好久没吃过母校食堂了。”
书湘翻白眼:“想吃自己去吃, 我叫你来又不是来吃饭的。”
他奇道:“那是干什么?”
她摘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沓红钞票, 塞他手上。
“这里有八千, 你点一下。”
程嘉木一头雾水:“你给我钱干吗?”
“不是给你, 是还你。”
“你什么时候欠我八千块钱了?”
程嘉木很困惑,他手指头松,经常借别人钱,借出去多少、借给哪些人,他要是不刻意去记的话,真记不住,书湘找他借钱他从来不记账,她要什么他不能给?何况才八千块。
他把钱还回去,有点无语:“你可真行,你找我借钱我什么时候要你还过?上次那二十万我都没要,还能要你这八千?拿着拿着,自己留着买糖吃。”
书湘没接:“这是梁逸欠你的。”
“梁逸?”
程嘉木一愣,清秀的脸上凸显出怒气:“你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怎么,这孙子又找你借钱了?”
“嗯。”
他哼了一声,阴狠道:“我看他是欠捶了。”
书湘快烦死了,不想跟他扯这些:“我管你捶不捶他,反正钱我还你了,你别再找他要钱就行。”
顿了顿,她又想起来一点:“跟你手底下人说一声,以后不准他再进俱乐部。”
程嘉木狐疑地看着她:“你干吗管这些,还喜欢他?”
书湘大无语,翻个白眼。
“你有病。”
她背起书包就走,程嘉木赶紧几步追上来,一把拽住她胳膊,又急又气。
“成,我答应你了,这钱你拿着,我就当他还了,我不拿你的钱。”
书湘停下脚步看着他,摇头,目光坚定。
“不行,我就知道你不要我的钱,没给你转账,特意取的现金,你收着,不然我白跑一趟银行了。”
程嘉木愣了愣,还是把钱揣进了口袋。
“那你要跟我去吃饭,我过几天就回学校了,咱俩见一次面不容易。”
书湘笑了:“你还能回去呢,我以为那边早把你开了。”
程嘉木一见她笑就又爱又恨的,咬牙切齿地说:“呸,别咒我行不行?”
“哈哈哈。”
“想吃什么?”
“牛排。”
程嘉木笑得后槽牙都能看见:“宰我呢,行,羊毛出在羊身上,哥哥带你去本市最好的西餐厅搓一顿。”
他拍拍口袋里刚焐热的八千块。
“哥你个头。”
二人上了车,启动车子时,程嘉木突然偏头看着她:“有个事儿跟你说一声。”
“说。”
“徐蔓昨天跟我表白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