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二世祖倒是都放走了。
第二天,包扎好头的程嘉木过来补做笔录,同时带来了律师和伤情鉴定书,他决定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他。
故意伤害罪的量刑范围较广,三年到十年不等,情节稍微轻点的,三年以下的拘役或管制,量刑的标准完全依据受害人的伤势严重程度。
比如轻伤和重伤的判刑差了不止一丁半点儿,前者可能只要几个月,后者则判几年也说不定。
而伤情鉴定则有很大的空子可钻,如果非要整人,那把伤势怎么夸大也不奇怪。
程嘉木摆明了要送他一碗牢饭吃,他请来的律师也是老讼棍一名,深谙公检法系统中一切明规暗矩,他的伤最后鉴定为轻伤二级,这意味着乔朗很有可能要面临一年左右的有期徒刑。
他们离开时通知他请好律师。
程嘉木走前还冷笑着说:“等着吧,老子不把你送进监狱,名字倒过来写!”
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将他的手机还给了他,让他通知家里人,顺便商议聘请律师的事宜。
乔玥在外地上学,母亲心脏不好受不了惊吓,乔朗想了想,最后打给了同事老钱。
老钱在电话里大惊,说他马上从深圳飞过来。
两人见面后,乔朗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老钱边听边唾骂程嘉木奸贼。
两人头碰头分析了一下,都认为程嘉木势必不会罢休,摆明了要把他往死里整,他们只能应战。
老钱这人仗义,将请律师的事一举包揽下来,让他放心,又说公司那边还要帮他请个假。
最后他问:“你家里那边这么说?”
这个问题乔朗在他来之前就思索过了,乔玥还在读书不顶事,告诉她也没用,不过也没风险,只有母亲这边才是棘手的。
前几天可以用在深圳出差的借口瞒过她,但时间长了肯定不行,自从母亲生病后,他每隔三五天都会往家打一个电话,突然不打了母亲一定会生疑。
这事是瞒不住的,他让老钱寻个恰当的机会慢慢告诉母亲。
老钱应了,又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需要他去办。
乔朗垂眼想了想,说:“有件事。”
“你说。”
“我养了条狗,现在关在家里没人管,麻烦你帮我把他寄养在宠物店里,房子钥匙在我外套口袋里,你找负责的人去领。”
老钱说行,问题不大。
“多谢。”
老钱立刻皱起眉头:“咱俩什么交情,你跟我说谢字儿就生分了啊。”
乔朗难得微笑了下,只不过笑里含了点儿苦涩。
老钱见他之前是多高大俊朗一小伙子,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就招公司的小姑娘喜欢,现在只在局子里蹲了一晚上,就弄得神色憔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还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儿,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噎在肚子里着实难受,于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其实依我看,这事儿还有另一个解决办法,听你说,这姓程的跟弟妹有点交情,你何不让弟妹去跟他说说情呢,你这事儿没那么严重,判轻判重全看姓程的一句话。”
老钱发现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得能往下滴水,只好赶紧补救。
“我知道让女人出面替你求情是脓包了些,但咱们大老爷们儿能屈能伸,犯不着在这种事儿上计较,你听哥的,啊,别犯轴,这不是判一年两年的事儿,你昌大高材生毕业,年轻有为,何必为了争口气搭上自己的人生,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你以后结婚工作都要受影响的。”
乔朗下巴绷得极紧,说了一个“不”字。
没过几秒,又扩成三个字。
“不可能。”
他当然知道让书湘去求情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说不定程嘉木想看的就是这个,所以他做不到。
他宁愿坐一辈子牢也不想被折辱,尤其是在书湘面前被折辱,这很愚蠢,但有时候该争的一口气还是得争,否则做人凭什么立足?
老钱也知道劝不动他。
让女友去情敌面前求情这事儿确实有点难为人,但他以为冷静睿智的乔朗能看清形势,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策,但没想到他还是判断错了。
乔朗有原则有血性,宁肯坐牢也不让人家得意。
对此老钱钦佩但不认可。
刚极易折,太倔的人在社会上容易吃亏,但有些话做朋友的言尽于此,他也只能叹了声气就离开了。
第90章 🔒绿孔雀
三天后, 乔母得知了这件事。
老钱讲的慢,一边说,一边抄着手机,120的号都输进去了, 一旦老太太有什么不对劲, 他立马就打急救送医。
好在乔母听完, 只是脸色差了些, 没有惊厥发作。
乔朗已经被片区派出所转移到了看守所羁押,老钱联系所里的同志, 申请了一次探视,乔玥也被乔母一个电话叫回来了。
两个女人拿了点儿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在老钱的陪同下去了看守所,进去之前是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乔朗戴着手铐出来那一刻, 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乔母不明白自己从小懂事的儿子怎么会打人进局子,问乔朗,他始终闭口不言。
只有乔玥在听到起诉人是程嘉木后,心思转了起来。
哥哥跟程嘉木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怎么会突然酒醉打人, 这事肯定跟文书湘有关,哥哥跟文书湘谈恋爱的事是母亲电话里告诉她的, 她当时震惊地下巴都要掉了。
这两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跟破了次元壁一样。
在她看来, 文书湘对待感情的态度极其不负责任,当初她和梁逸短暂交往的几天里, 就听他说起过文书湘的种种劣迹, 按现在的话来说, 就是文书湘是个PUA高手,擅长在精神上折磨人,一点一点摧毁别人的心理防线。
更绝的是,她能把过错都推到对方头上,而自己完全无辜。
这些话有些是梁逸的怨恨所致,有些是真的,乔玥自己能够判断,她觉得哥哥这样的老好人跟文书湘在一起,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事实果然如此。
老钱只说他打了人被起诉,别的部分隐瞒了,不用想,这肯定是哥哥的吩咐。
她也没有要拆穿的意思,只提出可以让文书湘去说说情。
她跟老钱想一块儿去了。
乔母不知道书湘和程嘉木的关系,她心里还没将程嘉木这个人对上号,听女儿一说,好像儿子打的这个人跟书湘有点关系,也觉得这主意可行。
她愿意舍下老脸去求书湘,只要能让儿子出来,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呢?
乔朗严词拒绝,态度十分坚决,就好像如果她们这么做了,他一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他一直都是冷静理智的,从没这么偏激过。
乔母和乔玥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这是她们认识的乔朗。
老钱赶紧在一旁打圆场,说这事儿已经立案走诉讼程序了,就算有人求情也不管用,法律只讲证据不讲人情,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对方会手下留情上,不如找个业务能力优秀的刑辩律师。
目前最重要的是给乔朗申请取保候审,不能总这么拘着,看守所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拘久了会吃苦头。
他沉稳可靠的分析极大地安慰到了乔母和乔玥,让她们找到了主心骨。
乔朗牵挂着小地瓜,让母亲记得去宠物店将他领回去。
乔母闻言有点怨念:“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那条狗,你女朋友不管?”
她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的事。
乔朗没说话。
乔母这下心里对那个女孩子意见更大了。
取保候审的事后来没有办下来,按理说乔朗这种无不良犯罪记录、情节不算特别严重的应该很容易通过申请,但上面却一直不给批。
老钱请来的赵律师经验老道,一下就指出其中关键,问题出在原告那边,他们找了关系。
赵律师还指出,这只是个开头,假设他们找的关系足够硬,甚至还能干涉检察院和法院那边的审查流程,到时案子一直压着不给判,他在看守所羁押的时间都有可能超过他的刑期。
老钱没想到还能这么黑,忧心忡忡地问怎么办,举报有没有用。
赵律师经过深思熟虑,不主张硬碰硬,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最后提出的办法还是回到私下和解,只要有受害者出具的谅解书,一切都好谈。
但不管大家怎么劝,乔朗始终不松口。
他固执得如同一头蛮牛。
乔母和乔玥担心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谁也不敢去找书湘,事情就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乔朗从三月份一直被关押到七月份才迎来开庭,一审宣判他服刑三个月,赔偿医药费、营养费七千元。
他服从判决,没有上诉。
在看守所羁押的时间已经抵消了他的刑期,因此他很快就被释放。
出狱那天,老钱开车带着乔玥来接他,妹妹一见他就掉眼泪。
法庭上他在被告席看不清,走近了才知道他有多么憔悴,脸颊瘦得几乎没有肉,剃了寸头,越发显得形销骨立,给他带的衬衫都大了,穿着空空荡荡的,经风一吹,勾住一截细瘦的腰。
乔玥在这一刻好恨文书湘。
如果她知道乔朗衣服下面全是淤青,大概会更恨吧。
这四个月对他来说很难捱,他不知道程嘉木怎么做到的,但他几乎每天都会被同监室的狱友殴打,挨打的时间总是深夜一两点左右,摸黑进行,往往是集体行动,一人先用枕头捂住他的嘴,然后再对他各种拳打脚踢,但有一个默契的规定,就是不打脸。
殴打过程大概持续十来分钟,打完就睡觉,期间无论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谁都不发出声音。
一开始乔朗还反抗过,但反抗只会迎来更暴力的殴打,他为此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日子久了他就麻木了,并从日复一日的殴打中,聪明地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方法,他会侧卧着护住头和腹部,将后背留给施暴者,这样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疼痛,因为肋骨被踢中会非常地疼。
于他而言,身体上的折磨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最令他痛苦的是精神上的凌.辱。
乔朗受不了这个。
他避开妹妹心疼的目光,垂着眼说:“走吧。”
三人上了车,老钱问他去哪儿,他让他把车开去温馨家园。
到了那边,他自己一个人下了车,老钱和乔玥留在车里等他。
乔玥问要不要陪他上去,被他拒绝。
爬上七楼,体能一向很好的乔朗竟然有点喘,他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走进去,环顾一圈,房子应该很久没人住过了,桌面上积了一层灰。
他进了卧室,打开衣柜,里面书湘的衣服都清空了,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也没留下。
乔朗怔了怔,坐在床沿,出了半会儿的神。
没什么好失落的,他早该想到了,她怎么可能还会住在这里?
平复好心情,他将自己的几件衣服打包整理好,放入行李袋,然后预备下楼,不好让老钱他们在楼下久等。
出门前,他最后看了眼房子,小小的出租房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房子,而是一个记忆承载体,他记得在这个房子里发生的所有事。
记得第一天带书湘过来看房,他满怀忐忑,生怕她不喜欢,她却投进他的怀里,说房子很好,她很喜欢。
还记得他给她做饭时,她会偷偷跑进厨房给他一个背后抱,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厨房就巴掌大的地儿,他施展不开,好言好语请她出去,她却委屈兮兮地控诉他嫌弃她,他百口莫辩说绝对没有,她就会嘻嘻哈哈地跳到他背上,说这样就不占空间了。
最后的结果是他背着她做完一顿饭。
客厅的双人沙发很小,书湘习惯躺着,头搁在他的腿上,他们一起看电影。
她喜欢让他的手在她的头发里穿插,当他的手指摩挲过她的头皮时,她的眼睛会像猫咪一样舒服地眯起来。
如果他停下,她会哼一声,催促他继续,或是干脆将他的手拉到她脑袋上。
摸着摸着,她就枕在他腿上睡着了,小地瓜趴在一边的地板上,时不时地舔她的脚趾,他会拿起遥控将电视静音,低头专心看她的睡颜。
有时她心情好,会在洒满阳光的客厅打着赤脚,即兴跳一支舞给他看。
她会古典舞,也会芭蕾,还会一点点的拉丁舞,她跳舞时与平时跳脱的样子完全不同,很沉静,很高雅,她在光影中舒展手臂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美丽的小天鹅,乔朗能记一辈子。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关上门,将回忆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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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将他和乔玥送回家就走了。
乔朗放下行李袋,发现母亲不在家,问妹妹:“妈在哪儿?”
乔玥闻言,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捂着嘴颤声说:“在医院。”
乔朗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儿?”
乔玥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他刚进去的那一个月里,程嘉木突然登门,要来领走小地瓜,妈妈还是没有听他的话,给程嘉木下跪求情了,但人家根本不吃这套,带着狗走了。
妈妈受了气,一下就不行了,这几个月反反复复进医院。
妹妹还小心翼翼地说:“哥,你别生妈的气,她是担心你。”
乔朗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生母亲的气,年逾五十的母亲为了不懂事的儿子在别人面前下跪,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如果实在要生,也是生自己的气。
时间就是一个轮回。
小学毕业那年,他也是被母亲这么领着,去唐志军家登门道歉,她让他道歉,他一言不发,母亲只能代他道歉,给唐志军跪下。
那一幕,乔朗还记得很清楚,他记得母亲是怎样弯曲下膝盖,佝偻着背跪在别人面前。
那时的他就学会了一个道理,永远永远不要意气上头,自己承担不了后果,就只能转嫁给家人。
十多年后,他又栽在了同样的事上。
乔朗现在很平静,但他知道这种平静只是假象,在他的平静下涌动的是滔天的愤怒。
他极力克制住这股怒气,默默地垂下眼皮,哑声问:“哪家医院?”
乔玥哽咽:“中心医院。”
他们立刻赶去了医院,乔母在心外住院,令乔朗如鲠在喉的是,四个月没见,母亲衰老了好多,两鬓的头发掺了不少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