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将爱常常挂在嘴边的人,他在书湘面前,总是隐忍克制的,如果说他心底的爱意有十分,那他显露在外的,可能只有一分,其余九分就如海面上的冰山,全部隐藏在深海之下。
这是他从小受到的传统教育决定的,男人说太多甜言蜜语容易显得油嘴滑舌,比起用嘴巴说,他宁愿干实事。
而书湘与他刚好相反。
她总是热情得似一团火,从不羞于表达爱意,常常靠在他身上小猫一样地撒娇,说好爱好爱你啊,哎呀,我这么爱你,可如何是好?
她喜欢亲吻,喜欢拥抱,有时就算走在大街上,只要兴致来了,就会扯着他的衣领踮脚亲他,反倒是他在意路人惊异的目光,总是会将她拉开。
她会撅着嘴跟他生气,但又十分好哄,不到三分钟就消气,又跟他天下第一好了。
在谢知屹的启发下,他第一次试着站在书湘的角度来看,才发现他对她总是拒绝的,回避的,被动的,他们之间最先告白的是她,第一次亲吻是她主动,就连第一次发生亲密关系也是她主动,那她怎么会明白他其实很爱她呢?
她不会明白的。
所以她只能用使他嫉妒的方式来一遍一遍地刺探他的真心,可惜他没领会出这个意思,每当她期盼他作出肯定回答时,他说的都是没有,不会,怎么可能。
那时的书湘心里会有多失落呢?
她还要装出强颜欢笑的样子,表示她只是开玩笑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乔朗茫然若失。
过了十年,他好像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第93章 🔒黑耳鸢
“你没事吧?还可以听下去吗?”
谢知屹担心地推过来一碟点心。
“听唐护士说, 你有点儿低血糖?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谢谢,不用。”
乔朗看向文芮:“请继续说。”
文芮满脸漠然地开口:“在你的邮件中,你将你和文书湘矛盾的起源归结于异地,恐怕有失偏颇, 以我对我妹妹的了解, 她是个有点作, 有点黏人, 但不至于不明事理的女孩儿。”
“当然,矛盾是个复杂的对面体, 造成你们渐行渐远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异地也许是其中之一,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直视着他的双眼说:“容我问一下, 你对你母亲做的事了解多少?”
“我母亲?”
乔朗诧异,话题怎么突然拐到了这上面?
文芮一看他的神情就有数了,点点头道:“看来你毫不知情,当年, 你母亲常趁你出差不在的时候, 去你租住的房子……”
她在纠结使用一个合适的词语,却一时忘了词。
旁边的谢知屹心有灵犀地补充:“拜访。”
文芮点头:“对, 拜访。”
乔朗瞪大眼睛, 这事他从来不知道, 他十分吃惊:“怎么可能?她没有钥匙。”
文芮无比讥诮地反问:“配一把钥匙很难么?”
乔朗被堵得无话可说,他心中十分羞愧, 为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
作为她的儿子, 他完全想得到她会做些什么。
她一定是招呼也不打就清早上门, 那时书湘肯定还在床上睡懒觉。
母亲什么也不会说,只是将窗帘刷地一声拉开,倏然涌进的光亮将书湘刺醒,然后她迷迷糊糊睁眼,就会发现床头站着他的母亲,慈眉善目地笑着说,醒了,饿不饿?去给你下碗面吃?
可怜的书湘,她一定吓坏了。
然后母亲会念叨着家里太乱,地板太脏,边念边收拾。
她不会去正面指责书湘的懒散邋遢,而是在家里忙里忙外,好像她只是个善良的长辈,看不下去家里的乱状,特意好心来帮她收拾。
然后她会捶捶腰,敲敲腿,抱怨身体不好,这里痛那里痛。
这时的书湘一定还处于茫然状态,但她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她会迅速下床,说阿姨我来,接过母亲手中的打扫工具。
但因为她平时很少做这个,所以她会表现得笨手笨脚,母亲就会亲切地教她应该要怎么做。
这就是她最拿手的怀柔政策,不费一兵一卒,不用扮黑脸当恶人,就能轻易地达到她的目的——
将书湘培养成她心目中的贤惠儿媳。
文芮说的也与他想的差不太多,但她还说了另一件事。
有一天,书湘接到乔母打来的电话,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她很高兴,还特意把这件事当成好消息打电话告诉了谢知屹。
她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要是说给她那群狐朋狗友听,八成只有被笑话的份,因此只能说给这个大哥哥听。
谢知屹也不太明白状况。
书湘的性格有时候有点脱线,她会突然打个电话过来,也不说前因后果,就说她好开心好开心,她就是想单纯地分享这份开心。
谢知屹确实替她感到高兴,尽管他不明白那是为了什么。
谁知到了晚上他又接到书湘的电话,她在那头抽抽噎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那时他恰好休假回国,在文芮的寓所过夜,书湘打来电话时,他正和文芮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文芮见他表情不对,立刻要求外放。
书湘的啜泣声回荡在文芮的小公寓里,两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们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里,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乔母叫她过去并不是单纯邀请她吃饭,她去了那边才知道,家里一大帮客人,全是乔家的亲戚,乔母忙不过来,让她来帮忙。
当然也存了点把她介绍给亲戚们的意思,让大家都看看,在她的培养下,儿子的女朋友有多懂事勤快。
书湘一点厨艺都不会,不过不要紧,有个样子就行了。
乔母打发她去剥蒜,书湘窝在厨房的小板凳上,一颗一颗地剥着辛辣的大头蒜,听着乔母和几个大娘喜滋滋地说着儿子每天坐办公室,工作有多体面,一个月挣多少钱。
大家纷纷顺着她的话吹捧她,儿子有出息了,现在可以享福了。
书湘心里难受极了,鼻腔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强忍着没让它们掉下来。
吃饭的时候,家里人太多,桌子又太小,一圈人坐得严严实实,一抬胳膊就要碰到,乔母让她夹了菜去客厅吃。
书湘帮保姆宋嫂打了半天下手,在厨房里沾了一身油烟味,没想到吃饭都没资格上桌,她气坏了,但最后还是选择忍了下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乔朗的妈妈。
吃饭时的话题少不了她,但乔母几乎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问到什么她都替她回答了。
书湘发现只要这些亲戚问到她是不是还在上学,在哪所大学读书时,乔母一定会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这让她觉得很憋屈,就好像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就被别人鄙视了。
真正让她崩溃的是一件小事。
饭后,她被乔母指派去帮宋嫂收拾碗筷,等她终于忙完返回客厅时,却发现她买来的车厘子被那群客人吃了个干净,一颗都没有给她剩下。
就这样,累积的情绪一下就超越了临界点,迎来全面爆发。
书湘气到浑身颤抖,泪珠滚滚而落,但她没有当着客人的面发脾气。
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残留着一丝理智,知道不能让乔朗的妈妈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
她去了阳台上,哭着给谢知屹打电话。
她那时不知道文芮也在旁边听,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打这通电话,她不愿意让文芮看她笑话。
她哭哭啼啼说的也就只有一件事,太过分了,她最喜欢吃樱桃了,那还是她买来的,居然一颗也不给她留,实在是太过分了。
文芮一听都气疯了,这是几颗樱桃的事吗?
她忍不下去了,命令书湘赶紧把地址发过来。
书湘在电话里大惊,说些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都听到了之类的话。
文芮一把抢过手机,对着那边吼:“你他妈少废话!赶紧给我发地址!”
她很少爆粗口,不止是谢知屹,连书湘都给她震慑住了,乖乖发了个地址过来。
文芮点开查看了一下路线,就抓起车钥匙扯着谢知屹出了门。
一路飙车到乔家,敲开大门,她也不管门口的乔母是个什么表情,径直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冲地上蹲着的书湘只有一句话。
“起来,回家。”
书湘按着手机都惊呆了,乔母和她那帮客人也惊呆了。
她腿蹲麻了,起身的动作就是迟了那么一两秒,文芮就戳着她的脑袋骂了起来。
“你可真有出息,家里是短你的吃,还是缺你的穿?你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跑别人家里当佣人?你这猪脑子怎么想的?平时在家酱油瓶子倒了都不见你扶,跑这儿来献什么殷勤?人家未必会领你的情?赶紧跟我回去!”
书湘被她骂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该不该骂回去。
一旁的谢知屹搀着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快起来。”
文芮还在那儿骂着,她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骂起人来倒是火力全开。
乔母听出她在指桑骂槐,明着骂书湘,实则在给她没脸。
她和和气气一副笑脸:“姑娘,你是书湘的姐姐是吧?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哪儿能把书湘当佣人看,就是让她剥了两颗蒜而已,这点小活儿谁家姑娘没做过,我有个女儿,从七八岁起就帮我打下手了呢,你这话说的我好像逼着她干了什么重活儿似的。”
文芮转身,一根手指险些戳到她脸上去。
“这位阿姨,请你把话说清楚,谁家女儿?你把你女儿当奴隶还是童工使唤,我不管,但我们家文书湘从小就是精细养着的,十指都不沾阳春水,她的手是用来弹钢琴学画画的,才不是剥蒜的,她给你几分脸那是因为你是乔朗的母亲,没有这个身份你什么也不是!我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你……你怎么说话的?”
乔母被她气得面色铁青,按着心口就要不行了。
周围几个亲戚一拥而上,全都扶着她劝她别动气,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剥了几颗蒜吗,连蒜都剥不了,现在的女孩儿是越来越金贵了呢。
文芮气得又要骂人,被谢知屹拦住了,乔母看着实在是不太好,别真气出毛病了。
他一手搂着文芮,一手拉着书湘往外走。
文芮经过客厅的茶几时,看见上面摆着一个四格果盘,放着一些砂糖橘、苹果和梨这一类廉价水果。
有一格已经空了,里面只散落着几枚樱桃核。
文芮气得冷笑一声。
行啊,还挺会吃的啊,专拣贵的吃。
她当然知道文书湘有多爱吃樱桃,栖霞山上专门为她辟了块地建樱桃种植园,每年当季最新鲜、最甜美的那茬儿樱桃一定是她的,谁也不能跟她抢。
这群人说说笑笑吃独食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樱桃到底谁买的?
他们吃了不怕拉肚子吗?
文芮气不打一处来,将那个果盘一把掀翻在地上,砂糖橘骨碌碌滚了一地。
乔母气得要死,也不跟文芮对呛了,她看得出来,这姑娘不是个好打发的。
她只叫住书湘,用很伤心的语气说:“书湘,阿姨挺寒心的,因为阿姨真心把你当女儿看,你却心里对我存了意见,还叫你姐姐过来闹一场,行,既然你是个富家小姐,咱们家乔朗高攀不上,你还是回你家去吧,别住在我儿子那里了,他刚工作钱也不多,你多体谅一下,阿姨谢谢你。”
书湘垂着眼默然无声。
还是文芮鄙夷地道:“您真是乔朗的母亲吗?像您这么伪善的人是怎么教出他这样的儿子的,到最后还想把锅扣到我妹妹头上?停下你虚伪的做戏吧,膈应谁呢?你也放心,我们家又不是没钱,多的是住的地方!”
她拉着书湘下了楼。
回去的路上,文芮将车停在路边,自己下车进了水果店。
她买了五箱樱桃。
想起文书湘靠在车窗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又临时改了主意,让老板将店里的存货都拿出来,她全包了。
水果店老板还没见过她这么财大气粗的客人,以为她是来进货的,问她别的水果还要不要。
她大气拍板,不要,就要樱桃,有多少拿多少。
最后买下的樱桃足够将路虎的后备箱都塞满。
回到家,谢知屹累坏了,因为这些樱桃都得靠他搬上去,终于搬完,他累得气喘如牛,衬衫湿得能拧出水来。
文芮叉腰站在几个泡沫箱之间,指着她为书湘打下的樱桃江山说:“都是你的,尽管吃。”
书湘无语地扯扯嘴角:“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吃不完就扔掉!”
“……”
书湘坐在沙发上沉默几秒,哭了。
文芮一下就慌了。
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扭头想喊谢知屹快来,但男朋友刚刚进了洗手间洗澡,书湘的眼泪又掉的着实厉害,成串地流,她只能别别扭扭地推过去一盒纸巾。
“你别哭啊,哭什么……”
书湘用纸巾擤了把鼻涕,说:“因为你剪的这个新发型太丑了,我被你丑哭了。”
“……”
文芮想掐死她,果然不能对文书湘太好。
晚上两姐妹一起睡的,谢知屹被赶去沙发上,关了灯更适合联络感情,虽然这两人谈不上多深的感情,要论从小打架的感情还是有的。
文芮不理解文书湘怎么就这么包子。
她在家里可是一点气都不能受的,小的时候还敢扯她头发和她打架,在家人面前这么能,怎么到了外面就窝囊了,看得她一肚子火气,以为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原来只是个窝里横?
她让书湘从出租房搬出来,要实在不想回家,就住她这里来,她另外找房子住。
书湘说不。
文芮气得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来:“你还想住人家那里呢?”
有句难听话她还没问出口,她想问文书湘你的血性呢?你就这么给人家往死里欺负也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