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气死了。
书湘将她拉得躺下,侧身抱住她的腰,脸埋在她肩膀处,声音闷闷地道:“那是我的家,乔朗说了,那是他送给我的家,我才不走。”
“何必呢?”
文芮是不能理解。
书湘无比固执地说:“不管,就不走。”
文芮彻底没话讲了,主要是文书湘搁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令她浑身都僵硬了,她们从小到大就没有这种亲密的时刻。
黑暗里,她好像还听见文书湘叫了声姐。
天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你叫我什么?”
书湘切了声,转过身面对着墙:“好话不讲第二遍。”
文芮戳她后腰:“再叫一遍。”
“滚啊。”
一个枕头砸到她脑袋上。
第94章 🔒海东青
“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文芮语气尖刻:“那是因为你是你妈的好儿子, 不管你怎么样她都喜欢你,文书湘要是告诉你了,只会背上挑拨你们母子关系的恶名,你妈会更加讨厌她, 你让她怎么跟你说?”
“你说的对。”
乔朗抬起眼, 嗓音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你确实应该恨我, 文芮。”
他罪无可赦。
书湘从来就不是受得了委屈的女孩子, 却为了他选择在母亲面前忍气吞声。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瞎了吗?聋了吗?
哪怕是通电话时他稍微听出一点她话语里的不对劲呢?
他只是单纯地以为她不喜欢异地,和他闹一通小女孩的别扭脾气, 他其实从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书湘,关心过她敏感丰富的内心世界。
背上仿佛沉下来千百斤的枷锁,将乔朗压得跪在地上,直不起身。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今天的谈话是针对于他本人的一场审判, 他在文芮和谢知屹面前是彻头彻尾的罪人,他根本抬不起头来。
谢知屹轻轻叹了口气,说:“不知者无罪,乔朗, 你不用太过自责。”
文芮不置可否, 只漠然问:“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乔朗打起精神:“听。”
既然决定开这个头,那就要坚持到结束。
何况只是听一听他就受不了了?那让亲身经历这些的书湘要怎么办?
乔朗选择听完, 即使真相将他割得鲜血淋漓。
文芮淡淡道:“你母亲的事你知道了, 接下来该说你同事的事, 乔朗,你是不是带书湘去参加过一个团建晚宴?”
乔朗一怔, 说:“是。”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但他还依稀记得, 当年那场晚宴不止是为了团建,更是为了庆祝。
他牵头做的项目卖给了硅谷那家科技公司,老板挣得盆满钵满,一开心,就打算让底下的员工一起乐呵,因此宴会排场摆的极大,还请了娱乐圈一支风头正盛的摇滚乐队,主唱是个身高178的朋克女孩儿。
书湘特别痴迷这位姐姐,是她的忠实粉丝,每天对着网上的照片流口水喊老婆,惹得乔朗还一度默默地吃过醋。
宴会允许携带家属,他为了给书湘一个惊喜,特意将她带过去了。
那天她打扮的很漂亮,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要靓翻全场。
这个目标很容易就能达到,因为他公司女孩子真的不多,像她这样漂亮的就更少,一眼望过去,全是戴眼镜的直男。
书湘还悄悄在他耳边说:“哇,原来你们程序员是真的喜欢穿格子衬衫,我还以为是网友们夸张了。”
乔朗忍笑忍得很辛苦。
书湘瞟他一眼,松一口气说:“还好你不穿。”
过了一会儿,她又推翻自己的观点:“不对,你就算穿格子衬衫肯定也巨帅。”
……
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乔朗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丝浅笑,但这笑容很快又恢复了苦涩,他不记得那一晚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
如果实在要说有,那就是书湘拉着他提前离场了。
他问她原因,她振振有词地说,宴会提前离开是他们上流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谁要是一直赖着不走,等到服务生过来赶人那才是真正的土老帽。
她还笑吟吟地打趣他,小乔老师,这点你得多跟我学学。
论起参加晚宴,乔朗确实没她经验丰富,只能随着她一起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问她有没有找她偶像拍照要签名。
她摇头。
他当时香槟喝太多已经有点醉了,乜斜着眼笑话她:“怎么?那不是你老婆吗?”
书湘有理有据地反驳他:“是我老婆又怎么了,爱就意味着要占有她吗?你这是狭义的爱,我对我女神的爱是一种广义的爱,一种伟大无私的爱,一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尚的爱,我只要远远地看看她就好了。”
乔朗无情拆穿:“其实是你不敢跟人家讲话吧?”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揪着他的西装袖口开始嘤嘤假哭:“是的,我女神太A太飒了……呜呜,我好爱她……”
“……”
乔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她,她眼睛一下就亮了,那是她女神的签名照。
“哪儿来的?”
还能哪儿来的?
乔朗说:“刚才碰见她了,帮你要的。”
书湘一下子就尖叫着跳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脑袋一顿猛亲。
“小乔老师你太好啦!爱你爱你!”
乔朗一手托抱着他,胸腔发出低沉愉悦的笑,路边有早春的桃花,空气中浮动着甜如蜜的花香。
书湘在他怀里咯咯笑,他觉得自己真的要醉了。
-
文芮口中的故事版本则比他的要残酷的多。
她首先问:“你的工作同伴中是不是有一名叫小君的女同事?”
乔朗仔细回忆了下,时间过去太久,他也跳槽了多家公司,再加上他的大脑平时会定期清理内存,那些无足轻重的人在他的脑海里根本留不下丝毫痕迹。
费神想了半天,才从记忆里挖出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全名叫曼君还是什么来着,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那时她是全公司的女神。
他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有好事者总喜欢将他俩凑一块儿,好友老钱就动过给他们牵红线的念头。
按他的话说,就是俊男靓女搁一起是为了造福广大人民同胞的眼球,不过那时是他和书湘还没复合。
后来复合了,书湘经常来他宿舍找他玩儿,被老钱撞见了,隔天就向他磕头认错。
他老钱同志今天才知道天外不仅有天,还有天仙,他确实不该撮合他跟小君,小君那样儿的到了书湘面前,他的妈啊,衬得跟个村姑似的。
乔朗回过神。
“是有一个,但我和她私下来往不多,工作上有过交流,因为那时是一个组的同事。”
文芮点头:“那就对了。”
“为什么要提起她?”
“因为我怀疑宴会那晚她对我妹妹说了些不好的话。”
不好的话?
乔朗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请具体说明一下。”
文芮说:“那晚我接到文书湘的电话,她问了我很多专业领域的问题,我那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很认真地给她解释,她却越听越崩溃,最后问我,我们这些读过大学的高材生是不是都很瞧不起她。”
“她这样说?”
“嗯。”
文芮喝了口茶,继续说:“你知道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后来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她嘴里问出这个小君的名字,但她没有说太多,不过我想的到那些人会说她什么。”
“某些工作领域有些成就的职业女性,尤其是懂得高精尖知识的女性,因为自身优秀,会不自觉地戴上评判的眼光去看待其他女性,尤其是像文书湘这样漂亮的女孩儿,她们极容易先入为主,将她看成头脑空空的花瓶。”
“我推测文书湘应该是在她们面前丢了脸,也许是在谈论到某个专业知识时她不合时宜地插了嘴,出了丑,引起其他人的嘲笑。”
“当然,这种嘲笑不一定是当面的,但也足够令她蒙羞,她提前离开宴会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跟我说……”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
乔朗不得不追问:“跟你说什么?”
文芮定定地看着他,一向冰冷淡漠的脸上竟然浮现一丝不忍。
“她说,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白痴。”
乔朗的脸瞬间惨白。
白痴……
书湘竟然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她那样聪明灵动的女孩儿,居然有过这样荒谬的念头。
心脏疼得透不过气,他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已经无地自容了。
那晚的记忆猛地从脑海中全部浮上来。
那天回到家,先前还抱着偶像的签名照开开心心的书湘忽然变得消沉起来。
他以为她是困了,叫她去洗澡睡觉。
书湘却坐在沙发上没动。
他这才意识到她有点不开心,走过去将她抱在腿上,问她怎么了。
书湘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她问他会不会觉得她怪幼稚的。
他当时没听明白:“什么幼稚?”
她别扭地举起手里的签名照,说:“就这个啊,你会不会觉得因为一张签名照就傻乐,这种快乐挺低级的,像你们这种人,是不是要研发出一个软件才会觉得值得开心一下?”
顿了一下,她又说:“对不起啊,我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工作,你是研发软件的对吧?我只知道学计算机好像是搞这个的,能够研发软件很牛逼吧?唉……好像不应该用牛逼这个词,太低级了,那就杰出?优秀?”
她想不到别的了,最后揉着脸长叹一声:“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乔朗觉得她怪怪的,一会儿说自己用词低级,一会儿又说你们这种人。
他问她:“什么叫‘你们这种人’?”
“就你们这种成功人士啊,名牌大学毕业,在高档写字楼坐办公室,张口闭口谈论的都是别人听不懂的高端话题,唉,乔朗,你跟我说实话,其实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你?”
乔朗精准地抓住了“也”这个字。
“谁跟你说的这种话?”
他沉声问,语气和表情多少有些严厉。
“没谁……”书湘心虚地避开眼睛,“就我自己瞎想的。”
目光闪烁不定,这样子一看就是在撒谎。
但不管乔朗接下来怎么审问,都撬不出她的实话。
他的那些审讯技巧只针对乔玥和唐朵朵有用,因为她们怕他,都不用怎么逼问,自己就会把事实抖落出来,但书湘基本不吃这套,她自有一套应付他的办法,撒娇耍赖,什么都行。
乔朗拿她没招,只能叹了口气,说:“你口中的我这种人,名牌大学毕业,但欠了银行一大笔学业贷款,坐高档办公室,但被资本家当牛做马地使唤,谈论高端话题?那是因为我们也只能谈谈而已,动动嘴皮子的事,谁不会?”
最后,他淡淡反问:“现在你看看,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书湘抱住他,闷声说:“别把你自己说的那么差,你在我眼中可好可好了。”
乔朗摸着她的头发,说:“你也是。”
在他眼里也可好可好了。
她抬起头,又高兴起来,冲他笑:“对,我们烂锅配烂盖,天生一对。”
乔朗也跟着笑:“乖,别不开心,其他人怎么说不要去管,重点是我们自己,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他很少说喜欢。
所以每当他说一次,书湘都会很高兴,但高兴了没多久,她又变得闷闷不乐起来,忧郁地说:“可是喜欢又能走多久呢?会不会有一天,你开始嫌我烦了,嫌我什么都不懂,和你没有共同语言了?”
乔朗当时说不出话来,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他没想到像书湘这样明媚自信的女孩子,会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喜欢又能走多久呢?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是他给她的安全感不够。
于是他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能走很久,很久很久,走到我们白头。”
书湘听完这句话,盯着他看了良久,最后,她嘴巴一咧,孩子一样地哭了。
……
原来,这就是症结所在。
原来,在事情还未展露出全貌之时,就已经初现端倪。
就像某个器官产生病变,一开始并不明显,但身体会制造出不舒服的信号以此发出预警。
他和书湘的爱情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中途有很多次扭转乾坤的机会,但都被他忽视了,所以它无可避免地走向败局。
文芮理性陈述,谢知屹负责总结,将真相赤.裸裸血淋淋地剥给他看。
书湘决定与他分手,是一个无比艰难、无比痛苦、无比漫长、经过多次拿起多次放下的缓慢过程,就像毒品戒断一样曲折,折磨人心。
他对情感表达的不擅长,或者说吝于表达,使书湘觉得他不爱她,他们能在一起完全是她一意孤行,这是导致他们分手的根本原因。
他们之间爱好兴趣截然不同,学历相差悬殊巨大,乔母的轻视,小君等人的嘲笑,令书湘越来越没自信,害怕他真的如别人所说,只是看中她的皮相,而她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她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被他抛下。
这世上的道理向来如此,只有人愿意携手共同进步,没人会愿意拖着、背着另一个人往前走,再爱都不能,会累的,也会厌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