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楚,额,楚姐,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小心钱强他们几个,我看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嘀咕什么,恐怕没安好心。”
提到钱强的时候,他眼神黯淡,随即挠挠头,“不过您也别太担心,他们不敢太过分,陈经理对他们还是有点威慑力的。”
楚林第一反应,觉得有些惊讶。
不为他话中的信息,只是没想到,这些球员里,还有真心接纳她的。
不,从称呼上看,或许也称不上接纳,但至少在朝她散发善意。
于是不免多打量了林友谊几眼。
他的年纪,其实比方才在超市碰见的几个大学生大不了多少,又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更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
跟下午发火的时候倒是判若两人。
老实说,看到他们,楚林就越发深刻地觉得,曾经那段最朝气蓬勃的时光,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注意力回到林友谊身上,笑了笑,“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那,我就先走了,丁康健他们还在等我。”
在他起身之前,楚林咽下最后一口饭菜,“那天下午在训练馆,为什么这么生气?”
“啊?”林友谊呆愣地看着她。
“我说,钱强要走,为什么这么生气?”
“球员的流动很正常,更何况,方舟即将降级,雪上加霜,前途未卜。这时候离开,虽然名声不太不好听,但为自己的命运负责,足够理智。”
楚林用平静的口吻说着残忍的话,“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吗?毕竟你的实力还算不错,会有更好的球队欢迎你。”
林友谊听完,双目圆瞪,握紧拳头,“不是的,如果是丁康健要走,如果是周末要走,是队里其他任何人要走,我虽然遗憾,但肯定不会拦着,只会祝福他们。”
“哦?”楚林十指交叉,“那是为什么?”
对面的男孩胸口起伏,低着头,挡住发红的眼圈。
“我跟钱强,是从同一个地方来到球队的。我们以前,都是球队资助过的贫困生。”
他顿了顿,“从我爷爷奶奶去世之后,球队就是我的家。知恩图报,我绝对不会走,给再多钱也不走。”
“我知道了。”楚林没再让他说下去,从包里抽了两张纸,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张,另一张擦了擦嘴,“既然如此,更没必要为他的离开耿耿于怀。”
林友谊不解地抬头,“可是钱强是我们球队的主力啊,没了他……”
“不,钱强这样的人,是球队的毒瘤,本就不应该留下。”她轻描淡写地说。
“方舟这几年,除了赛绩垫底,还有非常多的负面新闻,而这些新闻,百分之八十来自钱强。”
她收拾了一下桌面,“他给方舟带来了什么?胜利吗?”
“他体格强壮,对抗能力强,打球有冲击力。”她端起餐盘,站起身,“他的强壮体格用来骂人打人,他的对抗能力用来制造球场冲突,他的冲击力用来顶撞裁判。”
“恶意犯规、被罚下场、被罚款、被禁赛。”她大步朝餐盘回收车走去。
林友谊也下意识跟了上去,走了半步,又赶忙跑回来把桌上的纸巾收起来。
“有他上场的比赛,进攻效率最低,失误最多,失分也最多,因为犯规而给对手无数罚球机会送分,更多。”
将餐盘放好,楚林犀利的眉眼刺向他,“就算如此,你们依然无比依赖他,只因为,他是所谓的主力。”
林友谊张了张嘴。
她将纸巾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这样的‘人才’,换做是我,宁可不要。林友谊,方舟队在你眼里是什么?”
“我……”他被问住了。
她定睛望着林友谊的双眼:“你得记住,方舟再差,也不是黄昏时的菜市场,不需要包装些果皮菜叶,臭鱼烂虾来维持门面。”
林友谊心里一动,“所以……”
“所以,你应该感到庆幸,球队轻轻松松甩掉了这么个毒瘤,而且——”
楚林唇角扬起:“不用付出任何违约费。”
语毕,她已经开始朝外走去,林友谊下意识喊住她:“助教!”
楚林脚步一顿,回过头,“还有事?”
“没,没有,就是,明天,我们一定会好好训练的!”说完他还将惊疑不定的周末几人拉了过来,“快说,我们会好好训练!”
“不是,林友谊你怎么了?莫名其妙!”
“拉我干嘛?”
“嘶嘶嘶,别拽,领口卡脖子了!嗷!”
楚林目光滑过几人,轻笑一声:“小伙子们,明天不是谁说没有,就没有了的,但是,你们得往前走,才能看到明天啊。”
第4章
直到楚林走后很久,林友谊他们仍陷在沉思中。
“她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王边打破了沉默。
没人应答。
林友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以前王教练布置的战术,是让我们以钱强为中心。”
周末茫然:“嗯?是啊,因为他是队里最强的。你突然提这个干嘛?”
“刚才助教跟我说,钱强走得对,说他是队里的毒瘤。”
几人一愣。
林友谊将她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瓜皮菜叶,臭鱼烂虾?有意思。”丁康健笑了:“不过,她这话我倒是认同,钱强那小子,打球脏,人品差,因为他,连累我们在网上被骂多久了?要不是为了队内和谐,我早套他麻袋了。”
“对,我也觉得他走得好。大林,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得知了楚林对钱强的评价,几人突然对她惺惺相惜起来。
“听你刚才的话,她好像还真不是什么花瓶,作为助教,其实挺够格的。”周末别别扭扭地说。
林友谊拍拍他的肩,“从确定降级,到现在,这段日子咱们每个人都太消极。其实仔细想想,天还没塌呢。”
还有句话他没说,他总觉得,在楚林的身上,看到了方舟的希望。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助教罢了。
“明天开始,我要把落下的训练都拣起来,你们呢?”
“我?我可不行,还要兼职呢。”说完,周末一拍脑袋,赶忙看了眼时间,“糟了遭了,我夜班要迟到了,不说了,我先去打工了。”
“哎周末!”林友谊叫住他,顿了顿,“缺钱就跟我们说,别太拼!”
周末摆摆手,傻笑:“我知道。”接着一溜烟的功夫就跑远了。
王边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林子,你这话说了也白说,周末是不会要我们的钱的。”
丁康健两手插兜,晃晃悠悠迈下台阶,“他这人,看着大大咧咧,自尊心比谁都强。估计也就教练帮他,他能接受,周末跟他最亲。”
“是啊,哎,说起来也不知道教练什么时候回来,这么久了。”
吃好饭的接连走了,食堂又冷清了下来,只有钱强几人还坐着。
楚林在的时候,虽然好奇,只是碍于钱强,他身边几人都不好光明正大看过去,这会儿见人走光了,陈于维最先忍不住。
他张头望脑一番,嘴里还塞着饭,两腮鼓囔囔的:“刚才林友谊找楚……说什么呢,我看林友谊都快哭出来了,真不像个男人。”
丁楠也来了兴致:“你们听到了吗?林友谊后来叫了声助教,我记得他之前都没叫过呢。”
钱强把筷子一丢,冷笑:“哼,收买人心。”
陈于维跟丁楠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最初起哄的劲头过去后,他们都觉得,既然钱强要解约离开,再跟楚林过不去,其实挺没品的。
而赵永杰依然是钱强的应声虫:“就是,收买人心,我们可不会被收买。对了,钱哥,你解约以后,打算去哪只球队啊?”
钱强夹菜的手一停,“还没决定,怎么?”
“嘿嘿,你跟球队提条件的时候,把我也打包上呗?我,我对年薪要求不高。”
钱强有些心虚,但赵永杰谄媚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出,他根本没资格跟球队提条件的事实。
他斟酌一下,“这事儿,有点难办。我回头找找人脉吧,毕竟整个队里,确实数你跟我最亲,我也没理由不管你,把你留在坑里。”
赵永杰得了承诺,喜不自禁:“就知道钱哥您厉害!”
陈于维跟丁楠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继续保持沉默。
晚上八点,猎鹰队主场对阵安平队,半决赛第二场开始。
上次半决赛的第一场,猎鹰队最后以大比分获胜,只要再拿下这一场,就能锁定总决赛。
这场比赛,卫凌依然不在。
楚林洗完澡,擦着头发,打开了电视。
猎鹰队,在整个联盟是最特殊的。
联盟里每支球队的名字,都来自赞助商,比如盛京方舟队的方舟科技,比如霖市安平队的安平汽车。
唯有猎鹰队的赞助商,给了球队自主命名的自由。因为,猎鹰为其带来的利益,已经远超出冠名所得的名气。
而这份特殊,归根结底,来自卫凌——联盟首屈一指的前锋,自他带队后,猎鹰的总冠军之位从未旁落,每一年都在打破记录。
当然,猎鹰本身也很强。
即使没有卫凌,理论上安平队也不是猎鹰的对手。
电视里,裁判哨响,两队跳球。
楚林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老楚”的短信。
她擦着头发的左手,定格了好一阵。
猎鹰队2号进了第一个球。
伴随着电视里的欢呼声,门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门外窃窃私语,略显可怖。
楚林裹了件外套,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门外望去,没什么发现。
她重新坐下。
安平队5号抢到篮板,可惜投球不进。
“哐当”一声,窗子被什么东西砸中。楚林过去打开窗,楼下路灯所照之处一片宁静,空无一人。
猎鹰队66号抓住安平后场空虚,冲进篮下,得了两分。
“咚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跟喝彩声一起炸裂开来。
她打开门,那敲门的人影却跑得飞快,已经没影。
安平队8号手感上来,三分命中。
楚林放下毛巾,撩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冷冷地笑了。
这一次,门一直响,她也没去开门。
猎鹰队2号制造犯规成功,得到两次罚球机会,第一投,不中,肉眼可见地浮躁起来。
敲门的声音急促,门外的人不耐烦了。
猎鹰队2号的第二投,球依然出框,两罚不中。
门板剧烈震动,她猛地拉开门,长腿一抬,直接踹了过去。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太好。”
一道鬼哭狼嚎划破天际,整栋宿舍楼的楼道灯纷纷亮起。
此时,安平队6号终于冲破猎鹰密不透风的防守,一记暴扣得分。
陈于维竭力闪着腰,一边躲,一边喊:“我们球队,嗷!不是你这种女人该来的地方!”
“哦——”楚林拉长了音调,扬了扬下巴:“这里是男厕所?”
陈于维一时语塞,“反正,反正我们都不服你!”
“你以为我在乎?”
陈于维本来只是受命吓吓她,怎么也没想到楚林反应这么直接,战斗力这么强悍,从一开始的硬气:“我只是不跟女人动手”,到后来抱头求饶:“救命我错了,我服你我服你!”
楚林还是那句话:“你以为我在乎?”
一小时后,匆匆赶到的陈经理,揪着陈于维的耳朵到一边教育。
楚林面上薄红,轻轻喘气。
电视里,猎鹰以25:30的比分落后安平队,进入暂停时间。
她关掉电视,倒没有多生气。
对方舟这种经费不足的球队来说,助教就相当于大半个教练。
这群球员中,最大的三十六岁,这赛季即将退役,老油子,不理她,年纪最小的还不满二十,年轻气盛,不服她。
陈于维就是队里最小的一个,省青训队上来的。
训话中途,丁楠还跑了出来,跟他一起接受批评,至于钱强和赵永杰,从头到尾都没影。
陈王二人倒是讲义气,自己揽下了一切,但楚林跟陈经理都对主使人心知肚明。
陈于维耷拉着脑袋,跟丁楠朝楼梯走去,楚林却叫住了他。
“陈叔,我有点话想跟他说。”
“行,你们谈,小楚,好好骂骂他。”
陈于维被陈经理眼一瞪,别过头去,乖乖跟着楚林走到一边,只是满脸写着不爽。
只是楚林说出口的话,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我看过你的比赛。”
陈于维竖起耳朵。
“在我见过的年轻球员中,你不是最聪明,最有天赋,也不是技术最高超的。”
陈于维表情嘲讽。
“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在场上完全没有过剩的个人意识的。”
他一愣。
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球员们,或多或少都会不甘心把球传给别人,没有人不渴望,制胜比赛的那颗关键球,是由自己亲手投出的。
但陈于维,这样一个性格桀骜倔强的人,在球场上时却偏偏是最有团队意识的。
“我特意关注过你。比赛里,你永远在为队友制造机会,永远在把球传给别人,每场比赛,你都是队里助攻次数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