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传来了搜救人员的呼喊，夹杂着搬运、切割的声音，嘈杂而又让人安心。
终于，光亮重新照进了这片逼仄的空间，楚林闭了闭眼，适应了灯光，才缓缓睁眼。光束打在两人脸上，仿佛迎接新生。
突然，她看见卫凌的嘴角有一片干涸的血迹。
血渍是两片唇印的形状。
但她清楚，那不是她的血。
她缓缓侧过头。
余光里，一块尖锐的玻璃，穿透了卫凌那只护在她脑后的手掌。
玻璃顶端反射着红得刺目的光，距离她被托着偏过去的头，只有半公分。
原来她湿漉漉的侧脸上，不是雨水。
大脑停止思考，热泪上涌的那一刻，她想起他刚才说：“别转头。”
第79章
楚林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出神。
“楚总，咱们得出发了。”林友谊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她回过神来，“好。”
因为方舟队的事故，联盟暂时休赛了一个月,如今已经重新开赛了三天。
方舟队内除了她和卫凌,其他人没有受伤,而她运气好,伤得不重，修整了一个月,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今晚的比赛是客场对阵达亚队。
他们行色匆匆，舟车劳顿了大半天，到了球馆，下车，几乎没人说话。
这座城市是达亚队的主场,与盛京距离遥远，但他们还是碰见了几个方舟的球迷。
楚林与他们合了影，签好名，得知他们大多是从盛京赶来的,照常叮嘱了几句。
“楚总,今晚的比赛加油啊！”
“谢谢，我们会的。”她笑着说。
楚林看起来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球迷们放下心了,目送他们进入客场更衣室。
林友谊却看着楚林独自走远的背影,错愕地叫住她。
楚林转过头，他正提着包带,说：“你包还没拿！”
她愣了一下,才缓步走回去,拿上了自己的包，“差点忘了。”
林友谊沉默不语。
周末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你们这两天有谁跟卫神联系了吗？”
沈躬自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揉了揉太阳穴：“我今天早上打过电话，不过有时差，我们没聊多久。”
“他的手……”陈于维欲言又止。
“还在治，说是要修补肌腱，难说，看最后的复健效果吧。”
“楚总知道吗？”
沈躬自沉下声音：“凌哥说，她一直没有联系过他，打电话也不接。”
这一个月来，她表现得都很正常，他们想安慰，可每次走上前，看她挂着微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的事，外人就算安慰一万句，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达亚这支队伍对他们来说不算陌生，常规赛前期就遇到过，那时有卫凌在，比赛赢得很顺利。
今天没有卫凌，这场比赛就成了一个挑战。
达亚的球员人高马大，看着他们的眼神充满挑衅。
一开场，就展现出了他们球风的彪悍，所有球员不断的身体碰撞、肘击、别腿，各种明显的犯规，但主场裁判却视而不见。
在林友谊又一次被推得踉跄之后，楚林找到了裁判，裁判只是摇头，表示达亚属于正常防守没问题。
楚林强压下愤怒，叫了暂停，换了人。
然而变本加厉的犯规动作，加上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方舟的球员们被激得同样怒气上涌，开始反击。
势态渐渐升级，好几次双方抢篮板时差点打起来，火药味越来越浓。
裁判终于开始对达亚吹了犯规，但对方舟的判罚却要严得多。
楚林冷眼看了一会儿，径直走到技术台，看向教练：“刚才五号肘击我们的球员，明显是恶意犯规，为什么只判普通犯规？”
裁判摇摇头：“常规动作。”
楚林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曲肘朝他挥去，堪堪在他胸口前停下，随后在裁判惊恐的眼神中问：“你觉得这是常规动作？”
裁判回过神，怒气上涌，两手比成T型，高高举过头顶，随后指着场外，意为技术犯规，需要驱逐出场。
楚林面无表情扭头离场。
紧接着，是沈躬自和周末被判五犯离场。
最终，方舟在一场混乱中输了比赛。
网上也早已掀起了骂战。
【方舟是没了卫凌就不行吗？】
【喷子滚开，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比赛方舟输最大的原因就是裁判，妈的主场哨也太黑了。】
【达亚就是有名的脏队，从球员到裁判都脏，赢不了球？那我就上手上脚，全武行还打不过？那我直接把你教练和主力都罚下，这样就打得过啦~】
【这个22号裁判一直这么瞎吹的。太讽刺了，达亚肘击成功，把王边打出界外了都，还只是普通犯规，楚总只是做个肘击的动作，根本没碰到他，就吃T被驱逐了。】
【不过楚总其实有点点不太理智了，不应该去跟裁判多说的。可是我又能理解，离场的时候她眼圈好像都红了，她也挺难过的吧。】
【要是卫神在，达亚的小动作哪敢这么明目张胆，所以卫神什么时候回归啊？】
【卫神是不是真的赛季报销了？手掌的伤对职业生涯影响很大的吧，方舟也很惨，刚得了希望，本来局势一片大好的。】
【真的，天赋再好，也抵不过伤病。】
【手掌贯穿伤，感觉很难恢复如初，唉，但还是希望卫神没事，希望方舟挺过这个坎，大不了下赛季重新再来。】
赛后发布会，记者的提问也大多是围绕卫凌的伤情，楚林一概用官方说辞回应。
“楚总，对不起，今天我们太冲动了。”回去的路上，林友谊跟楚林说。
楚林别过脸去，看着舷窗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不怪你们。今天晚上我的问题最大。”
大巴车将他们从机场接回来。
楚林低着头下了车，走了几步，突然发觉前面的人不走了。
她茫然地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一张阔别了一个月的，熟悉的脸。
其他人自觉地给两人留下空间，先走了。
楚林在原地眨了眨眼，才慢慢地走上前，“你怎么回来了？”
卫凌说：“沈躬自说你精神不好，我来看看你。不能离开太久，所以我待十分钟就走。”
她视线从他风尘仆仆的脸上下滑，落到他还上着夹板的手，转而凝望他：“你来回飞二十四小时，就为了这十分钟？”
“嗯。”
她眼睛一热，匆匆移开视线。
卫凌看了眼时间：“还有八分钟。”
他话里带着笑：“你还来得及在我怀里哭一场。”
楚林吸了吸鼻子：“谁哭了。”
下一秒，她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四周寂静无声。
其实卫凌在走之前一直很后悔没有抱一下她，现在终于补上了。
这是出事后两人的第一个拥抱。这一刻，楚林突然觉得，一颗悬坠了三十几天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眼泪簌簌落下：“我们刚刚输了比赛。”
卫凌说：“我知道，明天记得去申诉裁判。”
“我今晚表现得是不是很糟糕？”
“是不太好，因为，”他顿了顿，“如果我是你，那一肘会落到实处。”
楚林用力摇头：“你一定不会像我这么冲动的。”
“你说错了，”他自胸腔逸出一声喟叹：“如果场上是你，我会。”
楚林心中读着秒，还有五分钟。她手向下，碰了碰他的手，不敢用力。
卫凌察觉到了，开口：“其实不是很疼。”
楚林想，怎么可能。
源源不断的滚烫的泪水似乎穿过了厚厚衣服，穿过他的皮肤，直抵心脏。
过了一会儿，楚林才难掩哽咽说：“可是如果你以后再也打不了球了……”
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还有三分钟，卫凌指尖轻柔地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不会，我会回来的，你只需要等着我。”
“可是要等多久呢？”
卫凌似乎在思考，笃定说：“我答应你，一定会在总决赛的时候回来。”
“在此之前，你要带他们走到决赛。就像上个赛季，没有我的时候一样。”
“可是没有你，真的也可以吗？”她抬头问，湿润的眼前却一片模糊。
“当然，”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卫凌的吻轻轻落在她发顶：“因为你才是这只球队的诺亚方舟。”
第80章 完结（上）
输掉比赛的那个夜晚,许多人怜悯或是讥笑，说方舟的未来或许止步于此，说楚林大概会一蹶不振。
同一个晚上，猎鹰对阵上赛季的季军球队,顺利赢了比赛。
两只球队的对比,更引发了极端球迷对方舟的冷嘲热讽。
尤其是在赛后发布会上,仲枢意味深长说：“虽然这个赛季前期,我们猎鹰走了一些弯路，但我们一定会继续走下去,可有的球队却在半路就被驱逐出场……”
“所以，能笑到最后的球队，才是赢家。”
看过比赛的都知道，他这句“被驱逐出场”内涵的是谁。
一时之间支持猎鹰与支持方舟的双方争吵不休。
虽然大部分人认为仲枢这么内涵没有气度，但也有人觉得,输球就是实力不济的表现，方舟确实没有底气反驳仲枢的内涵。
因为楚林与裁判的争执，更有一小股声音表示女性就是容易情绪化，不适合当教练云云。
楚林没有去管外界众说纷纭。
有卫凌短暂陪伴的十分钟正值冬末,眨眼冬去春来,方舟也重新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没人能想到，方舟,或者说楚林,恢复得如此之快。
就在与达亚队那场比赛的第二天,方舟还有一场比赛，一般打背靠背的比赛,球队都会很疲劳,但这一晚,大概是憋着前一场的气，球迷们看不出他们有任何迟滞。
楚林还是大家记忆里的楚总，依旧运筹帷幄。
每当镜头转向那张五官异常优越的脸，她沉着冷静，或是扬眉勾唇，即使已经看了无数遍，观众们还是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了不公的主场哨，这一仗方舟赢得很漂亮。
楚林回到宿舍后，在日历上轻轻划下一笔。
此后方舟仿佛突破了瓶颈，一路高歌，一路连胜，每胜一场，都是对新的连胜纪录的冲击。
再遇达亚，楚林重新制定快攻战术，沈躬自带头，让他们的小动作毫无用武之地，方舟以摧枯拉朽之姿取得了胜利。
这一战后，属于方舟的新的连胜纪录诞生，狠狠打了那些笃定达亚将成为方舟噩梦的人的脸。
到春末夏初，常规赛宣告结束，方舟以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季后赛，抽签，分组，紧接着又以全胜的战绩，与猎鹰在决赛相遇。
除了方舟的球迷，大多数人不看好他们。
可在万众瞩目之下，卫凌缺席的方舟，偏偏顽强地与猎鹰三胜三负打平。
只剩最后一场比赛了。
同一时刻，征战世锦赛的国家队大名单公布。
有人注意到，理应在名单上的仲枢竟然不见姓名，但这个发现却被名单上的另外两个名字瞬间掩盖。
【啊啊啊名单上有卫神！虽然后面写的是待定，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恢复得挺好的啊？！泪目，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赛场上见到他了。】
【卧靠！楚总居然在教练组的名单里！】
【半年前还有人说楚总不适合当教练，说她情绪化，全然不管多少男教练发起火来直接跟裁判大打出手的，结果你们看不上的女教练打败了一众男教练被选进国家队，那些阴阳怪气的人请出来走两步？】
【从被所有人看低，到成为教练的第二年就入选国家队教练组，还有谁比这更励志更传奇？！】
【咱们理性讨论一下，楚总进大名单合理吗？】
【个人认为非常合理，重建方舟是她的本事，仅用一个赛季把方舟拉回正式联盟是她的本事，拔高每个球员的上限是她的本事，能争取到卫神是她的本事，就算没有卫神照样赢比赛，甚至面对猎鹰也平分秋色更是她的本事，关键是，就现任教练里，你还真找不到比她更出众的。】
【拜托，不要太合理！看看现在的方舟吧，职业联赛第一男模队，从外表到内在，没有乱七八糟的绯闻，只有坚持不懈的训练和多项记录与奇迹，再没有一支球队能比得上了，只要不瞎都知道是谁的功劳吧？】
【觉得不合理的，别忘了，这份十二人的大名单里，方舟有四个人入选国家队：卫凌沈躬自还有林友谊周末，占三分之一！其中三个人是楚林一手带出来的！】
恰在这时，前段时间方舟队录制的体育访谈节目播出了。
节目中，主持人问了一个问题，如果那一年楚林没有来到方舟，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
大家沉默了一阵，王边回答：“方舟解散后，泯于人海。”
丁康健：“在小饭馆里，每日与灶台油烟相伴碌碌终生。”
周末：“现在一定还在为妹妹的医药费发愁。”
林友谊：“日复一日的怀疑自己。”
陈于维：“去了其他球队，当个永远不能出头的替补。”
沈躬自：“永远活在阴影下。”
丁楠：“不会再打球了，但会抱憾终生。”
……
【感谢老天爷，把楚林送到了方舟，更感谢楚林，愿意留在方舟。】
名单在网上公布之前，各支球队就得到了通知。
楚林对于自己通过筛选不是不意外，不过更意外的是，网上的言论竟几乎都是一致的欢天喜地，没有人质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