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越来越模糊，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云念没有听清楚。
滴——
车子猛地一刹车，徐妍和云念都随着惯性往前，撞到前座的靠背上。
“王叔，怎么回事啊？”徐妍问。
司机王叔说：“小姐，前面好像有一个人。”
“你下去瞅瞅！”
云念也扒着窗户往外看，确实是一个“人”，身材矮小，外表看不出来男女，身上的衣服像是麻袋一样的灰色，又或者本来就是麻袋，很脏、很乱，头发像乱糟糟的线团，空气中还有隐隐的酸臭味道。
这似乎这是个乞丐。
乞丐挡在这个路中间，所以今天的学校路口也格外的堵。
但乞丐似乎并不能意识到什么，他只是拦着人，一遍又一遍的问：“你认识小玉吗？”
乞丐的话语焉不详，又带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今天在这里开车经过的，都是急着接孩子的家长，根本没人把时间留给他。
王叔很快回来：“小姐，我听他嘀咕了几句，他好像是南边来的，口音像是缅甸人。他好像是来内地投奔亲戚没成功，现在到处流浪。”
一个莫名其妙的流浪汉。
徐妍又问：“他赖在路上干嘛啊？把路都挡住了。”
王叔无奈道：“他不知道这里是公路。”
徐妍“切”了一声。
云念拿出随身背的书包，取出一沓子红色，徐妍猜出了云念要做什么，她也从包里拿出一些，一齐递给王叔。
徐妍说：“给他，让他赶紧滚！别在这儿挡着路！”
王叔接过钱，说了声“好”，然后悄悄抽走两张。
流浪汉被王叔劝走，道路通畅很多，不再拥堵。
汽车再次经过那个流浪汉，云念偏头从车窗看了一眼，流浪汉对着车窗笑，露出了两排深黄色的牙齿。
周末是徐妍的生日。云念直接留在了徐妍的家里。
徐妍的朋友多，有南山七中的，或者职校的，还有一些身上有纹身混社会的，零零总总的，来了好多人。
徐爸爸常年不在家，徐妈妈不管徐妍交什么朋友。
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无论什么时候，对待任何人，她都是非常和善的。
那些职高混社会的，在接受徐妈妈一阵“礼遇”后，都吓得不敢说话。见到徐妍第一句话也都是在说“徐姐那是你妈妈？跟你完全相反”，气的徐妍拿玩偶和抱枕砸他们。
临近晚上，徐妍的生日会上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是宋听则，另一个，是吴茉。
宋听则是徐妍能拜托照顾云念的人，对于他的到来，云念不意外。
但吴茉呢，她怎么会来这里？
徐妍很忙，云念也没空去问她。
她搬了把椅子放在主座旁边，餐厅的餐椅不够，云念又去楼上库房搬一些备用椅子，几个男生跟着过来帮忙，云念跟他们说了声谢谢，几个纹着花臂的男生面顿时红耳赤，被宋听则瞪了一眼才安分。
餐厅布置的差不多了，这个年纪大部分都是学生，送给徐妍的礼物大多都是从自己生活费里省出来的，普通但也珍贵，徐妍都一一收下，并且表示都很喜欢。
来的小客人都落座在徐家的大餐厅里，徐妈妈用个小推车推来了蛋糕，大家都在忙着庆祝。
主座上坐着徐妍，她的旁边分别是云念和隔壁职校的一个男生。
那个职校男生脚上还打着石膏，云念猜测，这个男生就是徐妍上次陪着去医院的那位职校哥们儿。
宋听则紧挨着云念的另一边。
云念没有意见。
这种场合，她认识的人本来就少，宋听则保护了她半个星期，好歹算个熟人，坐在她旁边也挺好的。
啪——
一声下去，餐厅里漆黑一片，只有徐妍面前的蛋糕上有蜡烛。他们聚在一起唱了生日歌，然后起哄让徐妍许愿。
徐妍许了愿，并且吹灭了蜡烛。他们又开始起哄让徐妍切蛋糕。
徐妈妈把灯打开，离开餐厅，她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让孩子们自己玩。
等徐妈妈走后，徐妍起身，她把门关好，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她手里拿着一柄钢刀，是用来切水果蛋糕的钢刀。
她一刀捅|进蛋糕里，面上不见表情，也不说话。
钢刀上沾了一层鲜红色的火龙果汁，像血一样。
刚刚还在起哄的男生们也都收敛起笑脸，脸上挂着虚假的吊儿郎当，目光都放在了餐桌的最末端。
这餐桌的最末端，坐着吴茉。被真正群狼环伺的吴茉。
宋听则挑挑眉，有些意外，但也完全在情理之中。只要徐妍还活着，她怎么可能会让云念受委屈？
徐妍拿着沾了红汁的钢刀，慢慢往末端走：“你是叫吴茉？”
吴茉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心里发慌的厉害。
有人邀请她时，她一看到宋听则的名字，想也没想就过来了。她压根儿都不知道这一场竟然是鸿门宴。
整个餐厅里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是隔壁职校的，一小部分是南山七中的体育生。
无论是来撑场子，还是真打算动手。吴茉感到的压迫感都很强。
她不该过来……不对，她不该欺负云念！
徐妍摁住吴茉的肩膀，继续问：“是不是叫吴茉啊？”
徐妍以前练过，她的力气极大，压的吴茉根本抬不起手臂，更别说站起来挣扎。
吴茉咽了口唾沫，紧张无比：“啊……啊，是我。”
“啊什么啊？”
徐妍嫌弃的用钢刀拍了拍吴茉的脸，鲜红色的火龙果汁贴在吴茉的脸上，看上去就好像用刀在吴茉的脸上划了几道，狰狞又恐怖。
“你搁这儿给我高|潮呢？”徐妍半嘲讽的开口，“阿念，今天咱们蛋糕有几个口味儿啊？”
徐妍一反常态，这一次，这种事让云念也参与了进来。
云念抿了下嘴，这一屋子人给她的压迫感是一样大的。
她以前，也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像是误入狼群的羔羊，四周都是充满着杀意的眼神，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咬，或者被撕碎。
云念被人霸凌过，她不愿意自己变成施暴者。
“一共七个口味。”
蛋糕是云念和徐妈妈一起做的，云念心里有数，但她还是像模像样的数了一遍。
明明知道拖延时间是最没用效果的，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想拖一拖，让恶魔的审判晚一些到来。
“吴茉跟我不熟，却还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徐妍慢慢开口：“你们说，我是不是得请吴茉吃点蛋糕，以尽地主之谊？”
徐妍的话像是最后的审判，字字带着刀，摧残着吴茉的心理防线。
也摧残着云念。
“阿念……”
“好了！”
徐妍的话被人打断。紧接着，云念的眼睛就被人捂住。
她听到宋听则在说话：“你们爱怎么玩我没意见，但别带着她。”
第7章 Chapter 7
宋听则的话说完，房间里似乎更安静了。
徐妍正对着宋听则的目光，审视、质问、疑惑，还有几分恐惧，情绪很复杂。
如果宋听则只是宋听则，凭着当初他高二时的那件事，徐妍可以佩服他一辈子。
但这样的人，只适合远观。就像以前学物理时提到的太阳，不能靠近。
尤其，这个人还是云念。
徐妍不知道宋听则为什么要接近云念，但他真的不适合云念。
宋听则，太危险了。他会给云念带来危险的。
徐妍也怕宋听则，但她还是继续开口：“可是，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宋听则就坐在云念旁边，他一手捂着云念的眼睛，一手半搂着她的肩膀，呈现出一种半保护、半囚禁的姿势。
他低声问：“你是什么意思？”
他在询问云念的意思。
“宋少也知道心疼人？”说这话的是打石膏的那位好哥们儿。
徐妍瞪了他一眼：“许延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云念的眼睛还被宋听则捂着，她只能听到别人说话。
也许被保护的那一周里，云念变得不太害怕宋听则，这种情况下，甚至还能分过神来想：好巧，徐妍的好哥们儿竟然和徐妍的名字一样！
许延冷笑了一声，不过他倒是听徐妍的话，没有再继续开口。
职校的人都纷纷盯着宋听则。
很显然，今天这一趟，职校的人都是过来给许延撑场子的。
而宋听则，刚刚还和许延呛过话。职校的人开始把敌意分摊给宋听则。
宋听则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敌意，他仍旧还只是靠近着云念，似乎，他只想听云念的意见。
餐厅的注意力很快从原本的吴茉，转移到了现在的云念。
云念被捂着眼睛，她整个人被宋听则桎梏。
是桎梏，也是保护。
她清楚的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根本不喜欢站在施暴者的角度，宋听则是在保护她。
“我要出去。”云念的声音回荡在静悄悄的餐厅里。
几个职校的人直接“嘁”了一声，似是嫌弃她真够胆小的。
但也没人敢真的对她指手画脚。
她是徐妍最好的发小闺蜜，许延喜欢徐妍，宁愿打断自己一条腿，也非得赖上徐妍，让她过来照顾自己。
云念哪怕今天真的提刀杀人，满屋子的人都会给她作证不在场证明。
听到云念的回答，宋听则一笑，他赌赢了。
——
后来吴茉发生了什么事，云念并不知道。
周末生日会结束的第三天里，吴茉死了。
吴茉死在了厕所里，衣服被人撕扯的零碎，下半身什么也没有穿，乳白的身体上到处是被人凌|虐过的痕迹。
——这些都是云念听别人说的。最傲慢的吴茉，最屈辱的死法。
吴茉的父母闹着要一个说法，他们只有吴茉这一个孩子，平时吴茉做什么他们都依着，娇惯的不行。
如今吴茉没了，她的父母就像天塌了一样，警局学校两头跑的嚷嚷，非得要一个说法。
吴茉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云念准备连着晚饭时间一起做一套理综卷，这时，班主任唐新河忽然进来。
“云念，你出来一下。”唐新河说。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知道班主任唐新河把云念叫过去干什么，纷纷竖起了耳朵，一直等到云念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他们这才小声讨论八卦。
云念被带到了办公室里，里面有两个便衣警察。男的稍微年轻一些，女的老练。
云念认得这个女警，她上一世，有次周末回家在路上被人堵了，这个女警曾帮了她，护送她回家，还给她煮了速冻饺子。
这个女警叫郑莉，是南山市公安局北城分局刑侦一队的副队长。
郑莉，正理，正义与真理。这是郑莉给云念解释她名字的由来。
云念到达办公室里。
年轻的警察打开了录音笔，郑莉看向云念，说：“小妹妹你别害怕，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
云念点点头。她心里大致也有了猜测，郑莉多半是为了吴茉的事而来。
“你认识吴茉吗？”
“知道，但不认识。”
“她这周一直没有来学校，你知道吗？”
云念摇摇头。
“你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云念想到了徐妍的生日宴，徐妍手里流淌着鲜红色的钢刀，然后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吴茉的脸。
云念淡淡开口：“不记得了。”
郑莉和年轻的警察对视了一眼，开始询问：“据吴茉的父母所说，吴茉在上周周末参加了一次徐妍同学的生日宴会，她回来以后，状态一直不太对。你知道她在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吗？”
云念抬起头，干净的瞳色看着郑莉：“他们会让我知道什么吗？”
郑莉和年轻的警察不说话了。
云念的话没说错，在这个世上，阶层概念在最公平的学校也存在着。
好学生和坏学生天生有一道鸿沟，同样的一所学校，但好学生和坏学生生活的却是两个天地。
郑莉已经查到，云念和徐妍虽然一直是发小，但云念的成绩非常好，和徐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徐妍想做点什么，不告诉云念，似乎也正常。
但吴茉死亡的那一段时间，徐妍陪着职校的许延在医院做检查，监控人证具在。凶手不是她。
郑莉又问：“那天宴会上还有宋听则，你知道他过去做什么吗？”
郑莉心里也有自己的考究。
去年学校高二那件事，虽然一直没有证据，但郑莉总觉得，那老师下半身不遂的事，和宋听则脱不开干系。
而且宋听则的眼睛，没那么干净，他绝不仅仅只是一个长的好看家境还好的单纯男高中生。
他的眼睛太复杂了。
云念一愣，心里不明白这件事怎么还和宋听则有关系。
郑莉接着和蔼的笑了下：“别担心，我们警方调查到吴茉死之前，她的手机里给宋听则发送的单方面暧昧短信有很多。所以就想了解一下。”
吴茉喜欢宋听则，这是云念知道的。但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是宋听则下的手。
因为一旦宋听则出手了，警方根本不可能找到作案痕迹。
云念想了想，她说：“那天宴会上，宋听则好像一直没和吴茉说话。因为宴会人也比较多，他可能都没注意到吴茉。”
这是实话，那天宴会，宋听则一直在她的旁边，确实没机会注意到吴茉。
年轻的警察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没注意到吴茉？”
“他在宴会上一直跟着我，他在保护我。”云念听到自己开口，在帮宋听则解释：“我们在早恋。”
第8章 Chapter 8
云念这么一句话，把宋听则的嫌疑洗脱的干干净净。
郑莉也捋清楚了逻辑。
云念长的漂亮，学习又好，一看就是学校里女神校花级别的女孩子。
如果宋听则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是一件能理解的事。
在徐妍的生日宴会上，尤其那么多职校的人，危险、乱。如果宋听则足够喜欢云念，肯定会陪着她一起去生日宴会，并且专程保护她。这也正常。
郑莉还想再问些什么，唐新河就先一步赶来，慌慌张张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惊讶，他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打扰到警方办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