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哎哟,你轻点,奶奶可不经撞啊。”
姑姑这才淡淡地跟燕重北、梁愫打了个招呼,点头示意就算了。“哥”都没叫。
“哟,啾啾,这你的成绩单啊。”
姑姑惊奇地拿起被梁愫轻飘飘放在茶几上的那张纸,看了半天,又递给姑父看,“这成绩也太好了吧,小才女呀!”
两口子来回把燕啾夸了一通,还不够,姑姑还拍了一张,发到朋友圈里。
【姑姑】我这小侄女也太聪明了吧,次次一中年级第一呢。完全把我的聪明遗传了十成十!
燕啾想起她高考四百多分,“……”
小姑,你开心就好。
小姑完全主导了年夜饭局,又找合适的话题,又活跃气氛,这顿饭才显得没有那么死气沉沉。
电视里放着春晚小品,桌上有奶奶做的清蒸鱼、糖醋排骨、梅菜扣肉、白斩鸡……
燕啾吃得挺开心的,看大小表弟都更加眉清目秀了。
小表弟满嘴是油,啃着可乐鸡翅含糊不清地发问:“外婆怎么放了个鸡翅到桌子下面呀?”
燕啾正盛了碗鸡汤喝着,闻言往桌子下面瞟了一眼。
奶奶旁边空着一个座位,椅子上摆了一个碗。
碗里有奶奶夹的几个可乐鸡翅,还有几块鸡肉、鱼肉。
孤零零的。
一个碗。
如果不是小表弟无心的一句话,谁也不会发现,或者,谁也不会点破。
在本该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在满桌热闹、温暖之下,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奶奶偷偷放了一个碗。
看起来非常,不合时宜的,一个碗。
此刻桌上的气氛很是安静冷寂。粉饰的太平,伪装的欢乐,好像都因为这句话消失了似的。
梁愫、燕重北双双垂眸,一言不发。
大表弟安静吃饭。
姑姑和姑父顿了半晌,哄小表弟看平板上的动画片。
爷爷叹了口气,起身离席,剩下碗里没动几口的饭菜。
奶奶忽的红了眼眶。
头发斑白,细纹密布的老人,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惶然又无措,手指摩挲着那个也许是罪魁祸首的碗,几乎要淌下泪来。
燕啾没说话,喝完她自己的那碗汤,起身去厨房拿了个新碗。
她又盛了一碗汤,耐心地挑出葱末,放在那个凳子上,和奶奶的碗并排着。
“新年快乐,燕鸣。”
“新的一年也要开心哦。”
*
大小表弟吃过晚饭就吵着要去放鞭炮。
梁愫和燕重北进书房处理工作,小姑和姑父挽起袖子帮奶奶收拾碗筷。
好像只有燕啾是闲着的。
而且她捏了捏姑姑刚刚塞给她的红包,厚得不得了,估计得有个小五千。
于是自告奋勇,“走,我带你俩去。”
小区附近转了几大圈,都没发现开门的店铺。家家户户都闭店过年去了。
三个人晃荡了好几圈,失望极了,正要铩羽而归的时候,听见了蒋唱晚抓狂的声音。
“你这拍的啥啊!”
“丑死了,这是什么东西啊!”
蒋惊寒也很理直气壮,“你就长这样啊。”
燕啾:……
这话,她听了都得捏紧拳头。
可想而知,蒋唱晚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冲上去暴打他一顿。
“等一下,”燕啾站到他俩中间,一只手推着一个人,不让他俩凑一块儿,“你们烟花哪儿买的?”
一群人又往小巷里唯一开门的店铺里走。
大小朋友买了好多烟花爆竹。有几盒他俩喜欢的黑蜘蛛鞭炮,一摔就响。但更多的还是他俩觉得燕啾会喜欢的仙女棒。总之颜色鲜艳的,他们都买了。
蒋惊寒两只手指捻起一盒粉红色的,画有小花仙的仙女棒,十分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个小男孩。
“小朋友,喜欢玩这?”
大表弟依依不舍地放下奥特曼包装的响炮,摇摇头,“给啾啾姐姐买的。”
“妈妈说要对啾啾姐姐很好很好,我也很喜欢啾啾姐姐。”
大表弟说完,牵着小表弟就去结账了。
蒋惊寒啧了一声,觉得这小孩真懂事,然后大刀阔斧地把架子上所有奥特曼包装的都拿起来,跟着他去结账。
“送你了。”
燕啾拎着好大一个袋子,有点吃力地跟在大小朋友屁股后面。
蒋惊寒看了她一眼,对她伸出手。
燕啾:“啊?”
蒋惊寒吐了口气,没什么表情,“你鞋带散了。”
“哦。”
燕啾把袋子递给他,低头一看,“……没散啊?”
再抬头,蒋惊寒拎着大购物袋,已经走出老远。
燕啾这才反应过来,撇了撇嘴,“……嘁。”
一个黑蜘蛛摔在小表弟脚边,给小孩子吓得不轻,眼泪鼻涕一起流,边哭边追着他哥打。
蒋惊寒在后面看乐了。
燕啾提醒了一句,“你俩慢点跑,别摔了啊。”
蒋惊寒突然想起来了似的,“你爸妈回来了吗。”
“回了。”燕啾用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怎么,你要拜年吗。”
蒋惊寒还真没想,倒也顺着她说,“是啊,不可以吗?”
燕啾:“要拜给我拜就行了。”
蒋惊寒很坦然,“行啊,给你拜。有红包吗?”
“拜了就有。”
也许因为今天是除夕,也许是因为察觉到燕啾情绪不高,又或许两者都有,总之,蒋大少爷难得的从善如流。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指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抬起来,右手握拳,左手屈起包住右手,敷衍地往前一推,倒也算是个拱手了。
还拖着声音,吊儿郎当地开口。
“燕大小姐过年好。”
蒋惊寒勾起嘴角,心甘情愿地屈尊。
“小弟在此祝您新年心想事成,心愿成真,次次第一,白白胖胖。”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许会显得些许谄媚逢迎。
但蒋惊寒用他惯常冷淡松懒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带了几许揶揄,只让燕啾想笑。
“白白胖胖是什么鬼啊。”燕啾勾起嘴角,睨了他一眼,“你也太没原则了吧!”
说着打开手机,给他发了五百块钱的红包。
此时小朋友们也放完鞭炮,绕回来找他们,跟着蒋惊寒拱手起哄。
燕啾在三个闹腾的男生中间,觉得自己真的像旧时代打赏小厮的阔太太,又掏兜给两个小朋友包了大红包。
蒋惊寒领得飞快,唇角笑意未淡,屈起一只腿,右手绕了几圈贴在左腹上,松懒却又标准地,做了个绅士鞠躬礼。
——“多谢燕大小姐。”
第31章 第三十一颗糖
大年初一,燕啾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的时候燕重北和梁愫已经走了。
小姑一家守完岁就离开,爷爷奶奶也去寺庙里祈福。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晚守岁,爷爷奶奶边看春晚,边给他们包饺子。燕啾一下吃了十多个,撑得睡不着,睁着眼睛到三点多。
她翻了翻手机消息,全是昨晚收到的,朋友的问候。
温羡,喻嘉树,杜飞宇,宋佳琪,,蒋唱晚,阮枝南,江旬,杨升,顾西铭,温昱……
还有蒋惊寒的。
蒋惊寒快零点的时候给她包了个超大红包,数额是新年的公元纪年数。
【啾咪】:?
【95】:我爸妈给你的。
【啾咪】:噢噢,谢谢叔叔阿姨
燕啾领了,顺手发了个比心的表情包,想着哪天碰到蒋叔叔和孟阿姨,好亲自道谢。
【95】:还有一部分是我给的
【95】:不谢谢我?
【啾咪】:……
【啾咪】:谢谢你啊,蒋老师
无聊。
她暗骂他一声,洗漱去了。
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发了消息。
【95】:还有呢
【啾咪】:?啥
蒋惊寒直接给她拨了语音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正好到零点,网络都卡了一瞬,听了一秒钟对方的呼吸,然后听筒里传来有延迟的,烟花的声音。
燕啾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烟花,星星点点的盛开,然后往下坠,“嗯?”
电话里也传来烟花的声音,燕啾想,这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一朵。
和星星有一些异曲同工之处。
蒋惊寒缓慢开口,低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震得她耳朵发痒。
“不给我比个心么。”
燕啾呼吸倏忽一滞,半晌,没应,转开话题。
“新年快乐,蒋惊寒。”
“嗯。”蒋惊寒好像在那边笑,推开自己房间阳台的门。四目相对,却还举着电话。
“新年快乐。”
盛大的烟火在两个人身后绽放,侧脸被映上不断变换的色彩,像梦一般。
新的一年。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
燕啾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
梁愫:“工作太多,处理不过来,我跟你爸爸先走了。这会儿刚下飞机。你的成绩我看了,如果能一直保持的话,你留在成都,参加高考,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如果有下滑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再往上翻翻就会发现,她跟梁愫的聊天记录苍白得可怜。至多不过梁女士告诉她,这个月生活费打卡上了。而燕啾从不回复。
燕啾直接熄屏,再多看一眼都会烦躁。
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梁愫才会满意呢。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会知道,她的儿子,她的女儿,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不是她凭借母亲这个身份就可以直接理所当然地安排别人的人生。
温羡瞥见了,顿了片刻,装作不经意地接着她们刚刚聊的话题。
“你们这些富二代发红包都这么大的吗?”
她在说蒋惊寒那个2018元的红包。
燕啾打量了她几眼。
温羡穿着小香风短款外套,下面套了个开衩毛呢裙,悠闲慵懒中又透出几分精致。手上握着的迈巴赫车钥匙,非常的显眼。
“到底谁是富二代啊?”
温羡很坦然,“反正我不是。我是富一代。”
她转身从车后座里拎出来一个山茶花标的袋子,里面是一个最近爆红,各大专柜都没货,代购炒到高价的挎包。
“送你的新年礼物。”
燕啾看了一眼,不大感兴趣,“谢谢啊。”
“不谢。努力考个省状元,能让我拿出去吹牛就行了。”温羡坐上驾驶位,“今天美人鱼公主在国内的最后一天,去干点什么呢?”
燕啾系上安全带,真诚道:“省状元还是有点难度,要不我还是回去学习吧。”
“不急这一刻。”温羡变脸快着呢,扯着她衣角,突然想到了。
“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车开到近郊,一栋不起眼的小房子逐渐显露出来。
像废弃的独栋别墅,水泥灰墙,现代工业风。爬山虎一直缠绕,长到三楼上去。如果不是温羡再三保证,燕啾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喏,看吧。”
眼前热热闹闹的样子跟这栋房子的外观截然相反。
黄色栏杆将场地分隔出赛道,路沿用红白油漆标示,几十辆红黑、蓝黑配色的卡丁车停在赛场一端,黑白棋盘格的旗帜高挂。
燕啾打量着场地,提起几分兴致来,“卡丁车?”
“哟,这不是温大小姐吗。”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从楼梯上走下来,耳朵上打满了耳钉,戴着朋克嘻哈的项链。
“今天怎么舍得来我这儿了?”
温羡抬起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少女。
燕啾已经换上修身的红白配色赛车服,身材匀称,双腿修长,既纤细又不失力量感。
容貌出众,神情淡然。
一时间,许多人都向她看来。
她抬起双手,把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手指顺着头发滑下来,垂眸看不清神情,只觉得既随意,又胸有成竹。
“你朋友啊?”耳钉男啧了一声,叹道:“确实漂亮。”
“但待会儿上去就不一定了。长得再漂亮,搁头盔里面也看不见啊。想来尝试的女玩家多了,到时候开得跟蜗牛似的,或者撞了,或者翻了,也说不准。”
温羡挑了挑眉毛,两根手指在栏杆上交替轻敲,不置可否。
耳钉男还在喋喋不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儿不像一般赛车馆,弯角坡道都多,弧度和落差还大。”
温羡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不以为意,“这儿才哪到哪儿啊。”
耳钉男诧异道:“哟,怎么回事。今天一个二个的,这么看不起我这场馆?”
说话间,燕啾已经戴上头盔,右手轻轻一搭,轻巧地把护目镜扣下来。左手撑着栏杆,利落地跳过去,跨坐进车里,长腿一伸。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利索。
耳钉男上前去,“诶,美女,要不我先带你熟悉一下……”
燕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踩下油门——
嗡嗡的发动声响起,巨大的推背力让燕啾前仰了一瞬,下巴扬起,却好像是某种战争拉响的序幕。
耳钉男盯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很是委屈,“……场地吧。”
燕啾从未跑过这个场地,第一圈却毫不减速,全力压下油门,全靠过硬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
“我靠!那是新手吗?要弯道了,怎么不减速啊?”江旬站在赛场出口,扯着蒋惊寒看赛道中央的一辆车,目瞪口呆,“刚没看见她啊?这是第一圈?”
燕啾短暂地微微松了一下,江旬正准备放下心,然后就看见她一把油门踩到底,完全是漂移着转过了那个小弯。
车速快得让人心惊,可车身却丝毫没有碰到赛道边缘栏杆。
江旬:“……牛逼。”
耳钉男:“……”
蒋惊寒刚从车上下来,懒懒散散地靠在栏杆边上,单手插兜,另一手手肘抱着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