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屁股这么金贵啊,非得坐这儿。”
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女孩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应,“可以的,当然可以。”
她本来是想挨着年级第一坐,学学女神的学习方法和上课状态,但是——情况有变,蒋惊寒都亲自下场了。
她嗑的这对cp之间,哪里还容得下她啊!!
蒋惊寒松开捏着书脊的手,历史书躺在绿色的课桌上,他礼貌克制地对收拾书包的女孩道了句谢。
燕啾看着蒋少爷把人赶走了,长腿一伸,坐在她旁边,有几分不爽,“干嘛折腾人家。”
“她同意了的。”
蒋惊寒没什么表情,气定神闲,理直气壮。
“而且你明明答应了,在任何地方都不能拒绝做我的同桌。”
燕啾:……
原来搁这儿埋着的呢。
行吧。
这位公开课教师来自附中历史教研组,非常厉害。编过教材,出过教辅资料,上课内容紧实细密,节奏紧凑,引经据典,文化内涵颇深。
除此之外,他调动气氛的能力也极强,连这种沉默寡言的十四班中混进几个目瞪口呆的历史白痴的神奇群体,也可以活跃起来。
但是,这种活跃仅限于大家坐在座位上,为他发出一些语气词,类似“哇”。
等到他要提问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紧张又忐忑地垂下头,不敢跟老师对视,好像第一次发现这课桌是个桌子似的。
老师不明显地叹了口气,略过了这个问题,接着往下讲。
录制下来参与评奖的公开课,没有人主动举手,课堂效果不太好看。
课堂的最后五分钟,老师用一张表格清晰地向他们展示了欧洲宗教改革的始末。
“所以说,宗教改革对教会生活进行了必要的净化,对教义给予了必要的澄清。宗教信仰变得更加个人化,也更私人化。”
“它让人文主义得到进一步发展,强调人与上帝内在的相遇,不用通过教会,而是通过自己拜读圣经,也能与上帝进行沟通。”*
他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开放性,不设限。
“大家能不能用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来概括你这节课学到的东西?”
意料之中,满教室鸦雀无声,只能看见清一色的黑色头顶对着他。
吴兴运叹了口气,觉得一中的文科比附中差得多,不是没有道理的。
学习没有自主性,没有兴趣,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和辩证思维,全靠老师灌的学生,是走不远的。
他抬眼,准备结束这场不尽人意的公开课录制,却见满室寂静中,一个女生拿笔刷刷写字的动作,格外明显。
燕啾从笔袋里翻出一支黑色记号笔,舍不得在她的书上乱画,伸手抽走蒋惊寒压在手肘下垫着的崭新的历史书,在扉页上刷刷落笔。
蒋惊寒毫不在意杵在他面前的摄像头,光明正大地偏头看她涂涂写写,觉得他的教学还是不错,她的花体写得还有模有样的。
燕啾写完,记号笔随手一搁,从容自若地站起来,双手捧着书。
满座愕然而寂静。
她明明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沉静又虔诚,让人想起双手合十拇指互扣,跪在受难耶稣神像下,虔诚许愿的基督教徒。
“So do not fear, for I am with you.”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
“Do not be di□□ayed, for I am your God. ”
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
“I will strengthen you and help you.”
“ I will uphold you with my righteous right hand.”[1]我必坚固你,我必帮助你,我必用我公义的右手扶持你。
她放下书,眼神清亮,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我到世上来,乃是光,叫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里。”[2]风被阳光晒暖了,拂过梧桐树叶,缠缠绵绵吹进窗里,略过崭新的历史书页,哗啦哗啦,雪白的扉页上,漂亮又暗含力量的花体英文显露出来——
《The Bible》。
《圣经》。
一窍不通如杜飞宇也懂了。
她在模仿十六世纪的基督教徒。
“宗教改革让人文主义得到进一步发展,强调人与上帝内在的相遇,不用通过教会,而是通过自己拜读圣经与上帝进行沟通。”*
吴兴运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连后排坐着旁听的,以杨林为首的各位历史教研组老师都纷纷鼓起掌来。
蒋惊寒散漫地后靠在椅背上,在如潮的掌声中清浅地勾起唇角。
他在喧嚣赞美中望着她,后者从容淡然的姿态像中世纪高贵的大主教,脚边尽是匍匐于地的信徒。
记忆随着微风吹回刚开学那会儿,燕啾在历史课上,小声提醒他宗教改革的时间。
余光里,少女的马尾轻轻晃动。
他知道,也听见了,却依然目视前方,信口胡诌。
现在想来,当时的随口一说,倒也没有错。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发生在十六世纪。
他的宗教改革,发生在二十一世纪。
因为遇见她,他才开始笃信神明。
*
下课后,吴老师很是欣赏燕啾,专门找她聊了几句。
“一中文科没有附中好,你知道的。最近校方在策划一个联合互建项目,估计不久后会组建一个班级,直冲清北。”他翻出期中市统考名单,看燕啾的成绩。
“你这成绩很不错,到时候可以考虑过来加强。当然,压力也会比这边大。”
又交流了一会儿,互加了微信,燕啾就回教室了。
春天回暖,气温升得很快。
下午的数学课昏昏欲睡,还老是被点名。
最近经常失眠到三四点,脑袋里昏昏沉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燕啾手肘撑在桌上,搓了下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春意盎然,学校里的桃花开得茂盛。
燕啾下楼,咬着皮筋,伸手把马尾重新扎紧了些,往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在操场上跑步。
漂亮的晚霞映在天边,跑道上的人像在追逐日落。
慢跑了两三圈,稍微出了点汗,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只穿一件短袖校服。s码在她身上都松松垮垮,像oversize。
还剩两分钟上课,她去小卖部买了瓶冰镇矿泉水。
结账时前面的女生从包里拿钱磨蹭了一会儿,走出小卖部时已经打响了上课铃。
燕啾叹了口气,握着水开始跑向教室。
她小跑上了教学楼三楼,心里还在盘算今天是哪位老师的晚自习,脚步却在差半步踏进十班教室时顿住。
顷刻她就反应过来,像突然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醒来,大梦初醒。
杨升正在讲台上准备发卷子,发现了她,“燕啾?”
全班同学闻声都望着她,或诧异或不解,默不作声。
那个她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进去的教室角落,少年也缓慢抬起眼,隔着好多人,四目相对。
她看着蒋惊寒。
少年的桌子依旧空旷干净,几支笔随意放在桌面上,一如她在的时候。
只是旁桌上有了其他的粉色笔袋和小熊文件夹,它们的主人,张悠悠也疑惑地盯着她。
……对了。
他们已经不是同桌了。
他身边坐了别的人。
别的,喜欢他的女生。
他再也不用忍受她的小毛病和坏脾气了。
心脏微微缩了一下,泛起又轻又细的刺痛。
莫名其妙又难以言喻的情绪突然如飓风袭来,令她几乎是想要落荒而逃。
燕啾后退半步,觉得微风吹在微微薄汗的身上有点冷,手里握着的矿泉水带来一股凉意。
在此时,她终于感受到春风料峭。
明明上午才见过,明明当时还嫌弃他。
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低下头,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飞快转身离开。两片蝴蝶骨在短袖校服下若隐若现,背影单薄又仓皇。
“燕啾。”
蒋惊寒追出来,站在楼梯口喊她。
“怎么了?”
她顿在楼梯中段回头望他,手指掩在搭在臂弯的外套下,不自然地蜷了两下。
“没事,就是走错了。”
楼梯间内一片长久的静默。
声控灯明明灭灭,无声静下来的昏暗不清,一如她的心情。
她看着少年的影子被拖的老长,眼睫低垂,看不清神情。
真的没事。
就是还没习惯在四楼的日子,没习惯你身旁的放着别人的东西,坐着别的人。
还有……
不习惯那个竟然怀疑是否做了最优选择的自己。
哪怕只有一瞬。
燕啾垂下眼,勉强抿嘴笑了笑,少年的影子投在她脚边,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跑上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圣经·旧约》以赛亚书 41:10
【2】出自《约翰福音》12:16
老师上课讲的有关宗教改革的内容,参考高中历史教辅资料和百度百科。
蒋少爷:神明?天使?
啾:平平无奇文综知识普及大使罢了(头顶光环)
第36章 第三十六颗糖
夜幕低垂,明显感觉气温低了很多,看不见星星。
放学铃声响了。
燕啾低头看着那张手肘压着的卷子。
一整个晚自习过去,卷子上的题只做了小半,飞快地对了个答案,还错了不少。
她不明显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前排的女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这会儿又开始压低声音尖叫。
“哇,玺雨,那不是那个谁。”
叽叽喳喳的,都说了一节晚自习了。
燕啾难得觉得烦躁,加速把没做完的卷子和要用的资料放进去,拉上书包拉链。
“这个给你。”宋景堂背着书包走到她面前。
燕啾有几分错愕,垂眸看那瓶热奶茶。
“嗯?”
“少喝点冰的。最近温差大,容易感冒。”他轻声细语。
燕啾哦了一声,犹豫片刻,“谢谢。”
外面的人本来单肩背包,一腿曲着靠在墙上,没个正形儿,此时掀起眼皮,单手摘下耳机,松松捏着耳机线,长腿一迈,进了门来。
教室里还有一大半同学没走,顿时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蒋惊寒同学,这个给你。”
叶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头发,红着脸递上一个精致的小蛋糕。
燕啾闻声望去,又很快收回视线,回宋景堂的问话。
他怎么上来了?
不应该在楼下等吗?
蒋惊寒被挡了路,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不用,谢谢。”
“听说你去年竞赛拿了省一,通过了上海S大的面试,保送基本稳了。恭喜你呀!”
蒋惊寒依旧没什么波澜,从鼻子里低低嗯了一声。
怀春的少女显然体会不到心上人情绪不高,甚至还有些许的烦躁,仍挡着路在絮絮叨叨,“你真厉害啊。我也会努力考上上海的学校的。”
宋景堂还在帮她规划日程,“你最好这两天就把初稿写出来,我可以帮你改。”
但燕啾好像没在听。
她攥紧了温热的奶茶瓶身,一时分神。
……上海?
保送?
她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毫无交集的叶玺雨都能知道蒋惊寒拿到保送名额的消息。
而她作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的邻居,被明令禁止不许拒绝他的前同桌,却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他竞赛名次也是无意间得知的。
仔细想来,关于他的消息,大多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
他从未主动跟他分享什么近况消息。
大开的教室门外吹进夜风,是冷的,凉的,让人心头一颤的。
那个令她不愿再回想的地方,和那个令她曾经也难以释怀的人,在某个她未曾知晓的时刻,把未来交叠在了一起。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垂着眼想,所以,到底什么距离是近,什么距离是远呢。
宋景堂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好似不经意地问,“还没有问你,你想考去哪里?”
燕啾沉默片刻,张了张嘴,答案临到嘴边,却又觉得,算了吧。
何苦呢。
蒋惊寒终于礼貌又冷淡地打发了小迷妹,站到她旁边。
少年单肩挎着书包,耳机线松垮搭在肩上,袖口下露出一小截肌肉匀称,线条分明的小臂,神色极淡。
视线往下,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食指勾着一个小袋子。
粉色的,画满了漂亮精致的爱心。
大约是某个网红蛋糕店的新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的手竟还往身后收了收,平白添了几分心虚。
燕啾垂着眼想,藏什么。
她躲开了蒋惊寒的目光,觉得自己像个上课抽问时狼狈的学生。
宋景堂神色自若,“上海是个不错的地方,祝贺你了。”
蒋惊寒眼皮耷拉着,淡淡地把耳机线扯下来,语气不是很好。
“八字还没一撇,别祝贺那么快。”
宋景堂很有礼貌,转开了话题,“啾啾对上海应当很熟悉吧。你喜欢上海么?”
蒋惊寒侧眼。
手指上缠绕的耳机线紧了不少。
燕啾顿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十分疲惫,“算不上喜欢吧。”
国际现代化都市,沿海经济中心,毋庸置疑,那座城市当然是好的。
只是承载了太多她不愿回想的记忆。
“看来啾啾比较喜欢北京。”宋景堂了然,半开玩笑道。
“北京好呀,谁不知道我们班长一直想去北京。”叶玺雨突然插话,“你们也太有默契了,应该可以一起去北大吧。怪不得我每天看你们两个走得那么近呢,志向相同,难免嘛。”
气氛倏忽冷凝下来。
细细的耳机线在手指上勒出红痕。
燕啾冷淡地看了一眼叶玺雨,后者在她冰凉通透的眼神里低下了头,仿佛被看穿了一般,竟有些无地自容。
燕啾忽然觉得好累。
她不明白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从小就被人夸独立,夸骄傲,几乎是不需要任何帮助和怜惜的人,竟然会被学校里一些琐碎的小事影响情绪。
比如走错教室,比如看到他手上的那个装满了心意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