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选择永远不要回到那里。
他曾经悄悄偷摸着回去,用一种异乡人的口音,装成访客的模样,向当地人打探自家的情况。村里人都说,那可怜娃的父母亲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当年,他妈妈找不着孩子,报警了也没用,哭喊着要寻死觅活,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时之间想不开,喝了半罐农药,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爸爸更惨,为了讨生活,去工地帮忙建房子,谁知道包工头给他们戴的都是劣质的便宜安全帽,后来从七楼摔下来,脑袋开了口子,现在也已然离西归不远了。
王艺林买了两箱当地的特产,还有一些新鲜水果,装作陌生人的模样,按照村里人的指示,回到了曾经自己的家。
王艺林刚打开那扇被虫蚁侵蚀得不成样子的木门,就看到一个染着黄毛,穿着褪色牛仔裤的二流子,那牛仔裤很窄,把他两头粗,中间细的小腿肌勾勒得一览无遗。
只见他对着屋子里的女人动手动脚,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下流话,露出一脸猥琐的表情。
女人痛苦的大喊:“你放开我!你从我家滚出去!”
那男子笑得极其狡黠:“你喊呗,反正等警察开车赶过来的时候,都够我捅你好几遍了。”
王艺林丢开手中的东西,一怒之下朝那个流氓扑了上去,他曾经因为成绩优异,免费获得了学校跆拳道体验课的机会,六节不长不短的跆拳道课,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没两下,那个猥琐男就被王艺林打跑了。
屋子里的女人抹了抹眼角流下的泪水,感恩的看着王艺林,连忙给他搬了一张小矮凳,拿出仅存的一些零食招待他。
后来,他问女人为什么不愿意关门呢?
女人说:“阿妈和阿爸有几口气在的时候,都不让我锁门,说要我等弟弟回来,给他留一扇门。”
后来,王艺林坐上返程的火车。
临走时,他看女人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可最终什么也没有和他讲,只是目光温柔的落在他身上。下山后,他看见那女人仰头长叹,对着天空轻轻微笑了两声。
那女人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从此,那扇古老的木门再也没有为谁而打开。
一年后,女人出嫁了,风风光光的嫁给一个很爱她的男人,酒席上,却没有一个是她的娘家人。
这天晚上,由于王姨和王艺林的到来,彻底扰乱了李云舒的心神,她焉头耷脑的回到房间。睡觉前,她看到赵斯延给自己发的消息。
——我看到王艺林来了,怎么样,你还好吗?
李云舒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不太好,他和他妈妈一整晚都阴阳怪气的,让人感觉瘆得慌。
——你少搭理他们,我感觉他们母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放心吧,我会的,谢谢你。
是夜里,李云舒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莫名其妙的坠入了深海,深海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能听到很清楚的海啸声,仿佛在一波又一波的侵袭着人类家园。
突然,一只丑陋无比的大水怪向她游来,那水怪眼睛像两个巨大无比的灯笼,冒着渗人的幽蓝暗光,牙齿锋利细长,瞬间将她吞入腹中。此时,李云舒的耳边疯狂传来气泡翻滚的声音,还有一阵越过甬道的滑腻声。
思绪停顿了片刻,她感到浑身发冷,突然,有人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入一个美丽的庄园。
她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赵斯延。
只见赵斯延对着她轻轻微笑着,带她走到一个古堡前,古堡飞出一群白鸽,布满青苔的墙上瞬间长出几朵娇艳的鲜花,远处有一抹耀眼的彩虹。
突然,赵斯延对着她大喊道:“小心!”
下一秒,她的手被李逸牵了过去。
只听见李逸用一种低沉又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我要给你最好的。”
一瞬间,生机勃勃的古堡泛着恐怖的紫烟,半晌后,只见古堡正正中中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一个硕大无比的骷颅头。
李逸痴痴的笑道:“姐姐,最好的,就在你眼前。”
就在这时,骷颅头打开了牙关,吐出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人手和人脚,飞速的朝李云舒砸来。
她紧闭双眼,就在那些人手和人脚快要砸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被惊醒了。
闹钟在床头柜保持节奏转动着,李云舒看了一眼时间,发现现在还早,才早上五点多钟。
此时天色还未亮,看上去和半夜两三点差不多。
李云舒起床,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换下被汗水打湿的睡衣,穿了一件轻薄的短袖,静静的靠在窗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此时万籁俱寂,一切都显得很宁静,唯有她的心脏跳动得很快,那个诡异而又阴森的梦,彻底的扰乱了她的心绪。
等到六点半,天光大亮的时候,她顶着黑眼圈去了学校。
正好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宋雅急匆匆的跑来教室,把李云舒喊去了办公室。
以宋雅的性格,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让她紧张。
假如发现有同学上课偷偷玩手机,她也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急急忙忙,一脸气愤填膺的跑上前去把手机抢过来,她只会慢悠悠的保持着自己的速度,走到那位同学身边,按一按那位同学玩手机玩酸软了的胳膊,然后直直看向他,冷冷的把手伸出去,就能自然而然的让对方上交手机。
李云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雅看李云舒一脸懵懂的模样,忍不住更心疼了些,把人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安抚着。
“云舒,老师和你说一件事情,你先不要急,说完后,老师会送你过去。”
李云舒有些纳闷,不明所以的问:“老师,你要送我去哪?”
“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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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可爱们可以点个收藏。
第38章 稚始
李云舒赶到的时候,李辉和几个街坊邻居已经到了。
殡仪馆这个充满遗憾的地方,和李云舒想的不大一样。原本李云舒认为,这个地方应该看上去阴森森,布满死气,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才是,没想到和森林公园这些地方并无不同,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还有几只叫个不停的鸟。
生气磅礴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李云舒此时处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情况之下,她忍住了哭泣,忍住了呐喊,忍住了朝一切发泄的火气,忍住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认为自己的妈妈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命运不该如此安排。
吴素怀做的是小本生意,但向来讲究诚信,从不掺假货,不缺斤少两贪便宜,一件衣服该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也不稀罕搞什么花里胡哨的“跳楼价”宣传,一直本本分分的在一条客流量不多不少的街市上摆衣服摊,平日里和邻居街坊也相处得来,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整天嘻嘻哈哈挂着一张笑脸,回到家既是李辉的贤妻,又是李云舒和李逸的良母。
这样普通却又温暖的人,在这年匆匆来临的夏天里死于非命。
当人群纷纷上前围观的时候,他们知道,不用打救护车了,这人根本没办法治了,最后直接叫殡仪馆的车来拉走了。
很快,梁婉华在赵斯延的搀扶下哭丧着赶了过来,她哭弯了腰,不见从前的风度翩翩。还有一群老老少少的邻居街坊,包括前些天里躺在医院静养的张大叔,李逸也背着书包急急忙忙从学校赶来,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脸色一瞬间煞白,此刻乡下的奶奶坐上了来城里的大巴,默默痛哭着接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事实。
后来的一切仿佛都在按照流程进行,李云舒感觉自己的心在这里熬干了。
梁婉华的脸上有几处淤青,手臂也缠上了一圈绷带,走路一瘸一拐,大家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她有气无力的朝李云舒走过来,摸了摸她苍白的脸,眼看这样乖巧的孩子失去了母亲,她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留了下来,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
“云舒,你别难过,素怀走了,还有梁阿姨疼你。”
李云舒听到梁婉华的话后,隔了很久,才一愣一愣的点了点头,她一向敏捷的思维好像停止了反应,干渴的喉咙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半晌,又僵着脸,勾了勾力不从心的嘴角,干裂的嘴皮渗出一丝血迹。
等一切都结束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这里,李云舒带着一身烧过纸钱的气味,木讷的坐上了街坊开来的面包车。
李家就此寂静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这三天里,李家的烟囱没有冒过一次烟,连灯也没有亮过。
有看不下去的街坊想上门规劝,人都到家门口了,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不打扰。
毕竟,未经他人苦楚,又如何劝他人大度慷慨呢。
李云舒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很久,几天后,她终于选择起身去洗了个澡,换上校服,像个被抽干了灵魂,没有任何一点意识的提线木偶,麻木的去了学校。
班里人都听说了李云舒妈妈的事情,后来发现李云舒直接没来上学,担心得不得了,大家纷纷在李云舒的课桌上贴下一张张慰问小纸条,几天之后,才终于看见这大活人,却又不敢轻易和她说话,生怕刺|激到她的难过之处。
上课的时候,任安容认真观察了李云舒很久,发现,李云舒虽然看上去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黑板,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实际上,李云舒其实是在发呆,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李云舒的眼角渐渐的红了。
她知道,就算来到学校,李云舒还是无法停止思念她的妈妈。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任安容走到李云舒的座位上,什么也没有说,直接上前抱住了她,这个无声的拥抱持续了很久。
良久,任安容对李云舒说:“舒舒,坚强些,如果做不到坚强,那就在我怀里大哭一场吧。”
李云舒的眼神没有变,只是笑了笑,主动坐开了些,把凳子挪出一些位置,伸手拉任安容坐到自己身边。
她从抽屉一掏,瞬间掏出好几个健达奇趣蛋,那是在她没来的这几天里攒下的。
赵斯延每天都有给她准备。
李云舒把健达奇趣蛋都拿到桌子上,把蛋壳一一打开,和任安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吃了起来。
回到家后,李云舒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曾经做过的事情,她照常把自行车锁到仓库里,回家后照常喝一杯温开水,照常上二楼放下书包,听一会儿音乐就开始学习。
不知不觉已经快七点半了,李辉和李逸都还没有回来,李云舒感觉自己有点饿,于是打算先把饭做好。
当她走去厨房,无意间看到冰箱里冰的半碗红豆糖水时,一种剧烈的心痛猛然侵袭了李云舒全身。
夏天里,李云舒每次放学回到家,总是要娇滴滴的缠着吴素怀熬一碗红豆糖水才肯罢休,不然一会又说自己要中暑了,一会又说自己热得吃不下饭,吴素怀总是拿她没办法,一边责怪她事多,一边笑着清洗红豆给她下锅煮糖水。
李云舒依稀记得,冰箱里的这碗红豆糖水是妈妈前段时间熬的,那天她刚从街市上摆摊回来,据说那天生意不错,吴素怀很高兴,李云舒连撒娇都没来得及撒,吴素怀便乐呵呵的跑去主动熬了这碗红豆糖水。
而那天,李云舒在干什么呢?
她记得她没有喝上吴素怀最后一次熬的糖水。
吴素怀分了半碗给放学刚回来,热得满头大汗的李逸,李云舒说自己在外头吃了冰淇淋,肚子还饱,剩下的小半碗喝不下了。
眼前这小半碗结了冰碴子的红豆糖水,让李云舒一瞬间心痛得昏天黑地,莫大的悲怆朝她汹涌而来,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趴在冰箱前,哭得不省人事。
她记得张大叔和她说过,吴素怀是在街市上摆摊的时候,被一辆醉酒的司机撞死的。那司机醉得厉害,车速飚得生猛,什么也顾不上来,吴素怀刚放下肩膀挑的衣服,摆好杆子,把衣服一件一件挂上去的时候,被突然开来的车活活撞死了。
李云舒那时好像若有若无的问了一句:“我妈妈最后有交代什么吗?”
张大叔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辉一直在配合着警方调查取证,力图为吴素怀讨回公道,一夕之间,这个憨实的男人看上去老了很多岁。
有一天他正要出门,李云舒从楼上拼命跑下来拦住他,要求一块跟着去。
李辉本不忍心让女儿着手这些,奈何拗不过她,只好带着李云舒一块去了公安局。
也就是这回,彻彻底底让李云舒恨死了王家人。
公安局的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回放着那天的事情经过,李云舒看到,就在吴素怀被汽车撞倒后,王姨正好在附近出没,她亲眼见证了这个不幸的事实。可最后,王姨却选择冷眼旁观,和大多数人相反,人们是纷纷好心上前帮忙,她却是从反方向离开,从血淋淋的吴素怀身旁经过,并施舍了一个冷漠的眼神。
——王姨可是他们李家十几年的邻居啊!
吴素怀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让她施舍白眼吗?
可李云舒知道,她妈妈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
从公安局离开的时候,李云舒的眼睛通红,红得像个丧失了神智的疯子。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赵斯延却出现在公安局的门口,他看似等待了很久,直到看见李云舒出来以后,立刻就朝她跑了过来。
“李云舒,你接下来要去哪?”
李云舒忍着心里的一股狠劲,并不打算对眼前的人发泄,只是淡淡的回应道:“不去哪。”
“我想陪你一起走,可以吗?”
“不可以。”
李云舒说完以后,直直的从他面前走了,赵斯延却在后头紧紧的跟着她,只不过,似乎是赵斯延的腿有伤,他无法走得再快些。
这些天里,赵斯延和梁婉华身上多了许许多多的伤。
后来不管李云舒走到哪,赵斯延就跟到哪,遇到有红绿灯的地方,赵斯延会格外的关注她,生怕她出什么问题。
不知不觉,李云舒走到了中央公园,有一对母女正从她面前经过,那个女孩看起来还很小,显得有几分娇气,一直吵闹着要吃方才路过时看到的鱿鱼串,只见女人摸了摸小女孩扎满了辫子的小脑袋,笑着说:“宝贝,等会儿就回去吃饭了,咱们不吃那些好不好?”
小女孩不高兴的撇了撇嘴角,看上去有些难过,因为心里的愿望并没有得到满足。
女人被她的小表情逗乐了,忍不住道:“怎么?妈妈做饭给你吃你还不高兴啊?”
李云舒听到这话,一股莫大的心酸涌上她的心头。
可惜,她的妈妈再也不会给她做饭吃了。
她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她知道赵斯延一直都在自己的身后,她转过身,忍着直窜胸膛的难过,向他拼命的跑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里,用力的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