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天边的余晖也收了起来,整个天地间只剩一层朦朦胧胧的灰。
安旭趴在车窗上,山野的风吹着她的面颊。
随着熟悉的路段出现,她脑海里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刚刚来到这里的那天。
那时天还是秋,山林也美,落叶纷纷却仍然带绿。
瀑布流水,彩虹高架,一座两座下笼罩了光裸的男人。
她看见他的背脊、窄腰、精干结实的长腿,以及那和她一样的耳环。
不知明天的这个时候是在哪?
依旧在他身边?
还是已经回了申城?那个车水马龙,钢筋水泥的城市。
安旭呼出一口气,靠回椅背。
怎样都好,怎么过都无所谓。
能吃饱饭,能睡好觉就行了。
回到半桂苗寨的时候天刚刚擦黑,路上基本都遇不到人了。
倒是青石板路两边的吊脚楼里都亮出一些灯光来。
车子转进青砖白瓦的房子旁,大黄从小路上跑了回来,几个跳跃就回到了院子里。
周照从车上下来,摸了摸它饱饱的肚子,拍拍狗头道:“你倒是会享福。”
安旭也下车,大黄啪嗒啪嗒跑过来昂起头,她摸了摸。
周照转身拉她,问道:“饿不饿?”
安旭点头,两人进了厨房。
打开灯,周照让她找个板凳坐着,他则翻找食材。
阿嬷是前两天出去的,家里剩着的只有一些干菜。
周照烧了火,在火塘旁边移了个椅子,安旭走过去坐下。
他便开始忙碌,找米,淘洗,插上电。
大黄进了厨房,在安旭脚面上躺了下来,她揪了揪狗头,把手放在上面。
想着回去后也去买条中华田园犬养着。
周照做饭很快,干蕨菜用开水泡开,放上调料凉拌。
割了火腿小炒,翻出阿嬷泡下的豆芽菜煮汤。
安旭烤着火,目光盯在忙碌的男人身上。
他身上总有股避世安稳感,无论外面多糟糕,哪怕是赔得一败涂地,他也能把生活过好。
她看着的目光带了些实质,从他头顶清爽的短发,到笔直的脊背。
很多高个子男人其实都有些驼背,可周照不驼,他不管是站着干什么,只要站着就是笔直的。
肩膀很宽阔,她曾在上面咬过几口,肌肉太硬,每次都咬得嘴酸。
脊背下来微微凹的是他的腰,他的腰和肩膀比起来很窄,却很有劲。
以前安旭总听说公狗腰,以为真的是狗子的腰,后来才知道公狗腰是形容男人的,形容身体强壮有肌肉的男人。
周照侧了个身,垂首看她,忽然问:“你在看些什么?”
安旭从美好的肌肉上回神,抬眸对上视线,眼波荡漾着,勾起红唇道:“你不是有感觉的么,还问我。”
周照睨了她一眼,转回头继续弄着手里最后一道菜。
安旭被打断了畅想,左右晃了一下脖子,翘起二郎腿靠着椅背。
周照弄好手里的菜,拉了个很小的方桌过来摆在她面前,把菜放上去。
拿了筷子递给她,道:“吃饭。”
安旭夹菜,放进嘴里。
这是第二个给她做饭的人,第一个是她的妈妈。
明明是不同的人,做出来饭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家的味道。
她抬眸看着对面大口吃饭的男人,随意问:“让你做一辈子的饭,你会愿意吗?”
周照端起碗,给她夹了些火腿,回:“那也要看是什么人。”
安旭故意曲解:“女人?”
周照笑了一声,回:“那只给三个女人做饭。”
安旭斜起眉眼,“哟,还三个呢?周照你可以啊。”
周照扒拉了口饭,抬头看着她,腮帮一鼓一鼓的,认真说:“阿嬷是必须要给她做的,这是孝;旭宝是甘愿给她做的,这是……”
他皱了下鼻子没说这肉麻的字,接上下一句:“周灵吧偶尔给她做一做,毕竟是亲妹子。”
安旭一口一口吃着他夹给的菜,另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他笑。
周照不得不继续给她补菜,“笑什么?吃口米饭。”
安旭垂眸,像个布偶娃娃一般,他夹什么吃什么,米饭一点不碰。
周照只觉得自己养了个挑食的女儿,脑海里却倏地滑过缩小版的她。
唔,要是他们的女儿,不知道像她多一些还是像他多一些……
像她多一些吧。她皮肤白,女儿能遗传,单眼皮也好看,也可以遗传,五官都好看都遗传她吧。
安旭忽地抬眼,周照还没问怎么了,小腿突然被勾上,那力度扯着他往一侧劈开。
周照瞥了她一眼,继续吃饭,桌下的小动作还在继续,劈开了不算,小腿贴着他小腿磨啊磨。
他干脆一合腿,将她的腿扯过来,贴着腿中央。
安旭忙撑了一下桌子坐稳,收了收腿,发现收不回来。
周照吃得满嘴油光,看着她笑。
安旭睨了他一眼,端起饭碗乖乖吃饭。
她低头吃饭的样子很安静,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
周照慢了速度,边看边吃。
真的是女儿啊,不给点小教训不会乖乖吃饭。
不过要真是女儿这么调皮,说不定她脸一板,眼睛一斜,小女孩就会乖乖的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给她夹菜,养胖点,最终享福的还是他。
他这是在给自己造福呢。
安旭道:“你今天心情不错?”
周照说:“政府推荐了一家本地企业给我们,拿着推荐信过去的,所以有投资的苗头了,老陶说明天请吃个饭,应该能搞得定。”
安旭看他,心里摇头,还是天真了。
一顿饭磨磨蹭蹭吃完,周照洗着碗的时候安旭摸了他兜里的钥匙去了新房子。
打开热水洗了个澡,没洗头发,懒得费时间。
她的衣服在这里还留了一些,安旭偏偏不穿,转进了周照房间,拉了他的卫衣出来套上。
男人的卫衣大,一套下来衣摆就垂在大腿上,都不用再穿裤子了。
安旭爬上他的床,拉了被子盖上。
周照洗了手,进房间看了她一眼,提了个电热炉过来插上电。
半桂苗寨靠云贵高原,南方其实也很少用得上空调,冷的时候全靠一身正气抗寒,虽然时常冻得一身的冻疮。
周照屋里也没有装空调,纯粹是没钱装,那些都是有钱人家搞的。
他们只需要一个电热炉,也够暖和了。
把窗帘也拉上,他捞了条大短裤下去洗手间洗澡。
安旭躺在床上,抬手枕在脑后,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明天就走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在离开前和他独处一晚。
没有随时会打断他们的糟心事,也没有其他人。
在苗寨生活的这些日子,是安旭长这么大以来最舒心的日子。
她只是想记住这种舒心,把曾经的安稳放心头,足以抵御接下来她要做的很多事。
门打开,周照进来后又赶紧关上。
屋外更深露重,寒气也浓。
他走进来,扒拉了一下湿发。
安旭被他耳朵上的耳环吸引,歪头问:“你之前大大的那个耳环呢?”
周照坐在床上,低头对着电热炉,回道:“柜子里呢。”
“怎么不戴呢?”
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安旭翻起被子,下床走到柜子前,问:“哪个柜子?”
周照下巴比了比斜前方的。
安旭走过去打开,柜子是木质的,好几层,眼前那层就放着安旭的百鸟衣。
她怔了怔,伸手摸上,百鸟衣放在袋子里,摸不到银饰的凉。
她收回手,低头看下层随意放着的银饰,银耳环很多,大的小的,吊坠的都有。
安旭看中了一个小银圆的,圆圈有两毫米粗,里面似乎刻着花纹,圆圈内坠下来一片细长的银鱼骨。
初时以为是周灵的,可一想到这些都是他的耳依誮饰,安旭拿起来,要站起来的时候在最底层看见了根酒红色的细带。
安旭伸手去碰。
周照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挑了下眉。
摸了摸干了的头发,身子后仰,手撑着床看她弯腰拿东西时背对着他的身影。
安旭把下层的服饰拿出来,是一件蓝黑色的抹胸。上面绣着漂亮的花朵,抹胸没有带子也没有吊带,除了正前方二十厘米宽的布料,越往两端的尾巴,布料越窄。
她拿起来比了比胸前,转头看床上的人,鄙夷道:“你收着这东西干嘛?你不会是……”
她视线向他两腿中央飘去。
周照懒洋洋地坐直身子,“你都想的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抹胸,要脱她衣服。
嘴里低低笑了下,“不过想得倒也不差,只不过这是给你准备的睡衣。”
“睡衣?”安旭任他脱,手伸开配合。
抹胸围上,他走到她身后,把布料打结,系上一个蝴蝶结,随后拉出柜子里的百褶裙也给她穿上。
百褶裙是藏蓝色短裙,刚刚遮住大腿,裙摆绣上一圈宝蓝色的布帖。
安旭转了一圈,低头看,“你这不是睡衣了,都可以去T台上走秀了。”
周照摸了摸鼻子,低头搂她的腰,掌心摩挲着腰间细腻的皮肤。
安旭仰头,靠在他身上。
她最近很喜欢贴着他,闻他身上的味道。
周照垂首,一点点地吻着,开始后退。
她踩在他脚面上,一步步跟着走。
搂着她在床上坐下,周照拿起随着百褶裙一起拿出来的绑腿,像当初给她穿绣花鞋一样,一叠二绕三打结,最后在腿上结了个蝴蝶结。
安旭撑着床,晃了晃腿上的蝴蝶结,没忍住咯咯咯地笑开,“你是在绑礼物么?”
他没回话,低头亲了亲刚绑好的绑腿。
月过、星落,黑暗中山寨寂静。
冬风突起,呼啦啦地吹过,一遍又一遍刮着,像是不知疲倦。
半夜了。
凌晨了。
寨子里的公鸡哦哦鸣叫了。
周照翻身躺下,搂着她盖好被子。
两人都有些大汗淋漓,他侧头吻着她耳后,低低喊了她一声:“旭宝。”
她有些痒的避开,咯咯咯笑着。
周照手臂枕着脑袋,另一手勾着她抱在怀里,温声说:“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安旭又笑,今晚的她一直在笑着。
随时随地,即使是痛的时候也是掉着泪在笑。
以至于周照都分不清那泪水是他下手重了的生理泪水,还是她心底里漫出来的眼泪。
他心里有什么在慢慢流失,但他不知道。
他有些烦躁,就会捂着她的嘴,加大力度去吻她。
别笑了。
真的别笑了。
第49章
冬日的早晨有些灰蒙蒙的, 太阳还没出,只是天光大亮。
朝雾笼罩了苗寨,天地间一片祥和静谧。
安旭睁眼, 身体被身旁的人抱在怀里。
男人的身体如同一个制热的暖炉, 她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一瞬就不想起来了。
去他娘的网店!
去他娘的流量!
什么也不要了罢,就在这深山边远苗寨,跟这个山里汉子……
算了算了。
安旭仰头一叹, 哪有人不思进取反而奢望堕落?
而且, 最大的根源还没解决。
她把他抱着的手拿开,起床穿衣服, 碰到床边的苗绣睡衣, 安旭叠起, 找了个袋子放进去。
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人,想说点什么,最终都出不了口。
她历来不喜欢当面告别,尤其当下,拉拉扯扯、犹犹豫豫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时间算不得早了,傅时错一直在给她发消息提醒她。
安旭想亲一亲他的脸颊,靠近了才看到他耳朵上的耳环, 想起昨晚睡前, 她本来是要给他换副耳环的。
她把手里的袋子放一边, 拿起床头柜上的耳环,跪在床边上, 轻巧地取下他耳朵上的小圆耳环, 把鱼骨耳环拿过来给他戴上。
好看。
安旭摸了摸耳环, 刚要起来的时候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了过去,扑在他身上。
安旭皱眉,失策了。
见他眼睛还是闭着的,她没挣扎,安安静静靠在他身上。
周照缓了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手摸了摸,才发现触手都是外套。
他睁开眼。
果然,安旭已经穿戴整齐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拥着她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起这么早?”
安旭离开他的怀抱,平静说:“不早了,再晚点都赶不上飞机了。”
周照动作一顿,机械一般抬头,脑子像是还不清醒。
安旭笑了笑,低头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银行卡,指尖夹着放在他胸肌上,道:“姐呢也不是个白//嫖的人。”
银行卡顺着胸肌滑落,掉在腹肌上,她收回手站起身,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些天在苗寨玩得也很开心,吃住费,陪玩费,哦还有暖床费和体力费都在里面。”
周照低头,把银行卡拿起来,脸色变了变。
安旭没管他如何想,捞了沙发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
周照三两步跳下床,一把拉住她的手。
安旭停住脚,没转身,淡漠地问:“还有什么事么?”
周照咽了下喉咙,终于明白昨天晚上的恐慌是什么了。
他就说不能笑的,乐极生悲。
可这突然的离开,叫他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要是他没醒,她是不是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