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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和女人脑回路的差别究竟有多大?
邱凛懒散地躺在床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的膝盖上,耳机里播放着网抑云,歌单无一不例外全是凄凉。
关于男女脑回路差异这个课题,感觉值得深入探讨。
话说他实在不理解江韵舟到底在想什么。什么叫“喜欢你,和你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还说什么“你千万不要觉得困扰”,在听了那些话以后又怎么可能不困扰?“现在这样就挺好”,真看不出来这样到底哪里好!
翻了个身,烦躁不安地蹬腿踢被,闹出不小的动静。
客厅里,芳华女士扫了眼丈夫,问:“小凛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在医院遇到什么不愉快了吧?”
邱主任埋头干饭,眼睛也没抬地摇头说:“他一个见习生,顶多也就是给带教老师训两句,能有啥的。”
芳华女士嫌弃地瘪瘪嘴,决定不再指望她这个“没用”的丈夫,孩子的事情还是得自己出马。
她敲开儿子的房门,里面闷声闷气地传来一句“睡了”,她也不理会,而是径直开门进去,然后就看见一个颓废的少年面朝墙壁侧躺着,双腿弯曲靠在胸前,戴着罩住半边脑袋的圆形耳机,里面的音乐大到她隔了半步远都能听到残音。
“这么大音量你也不怕聋了!”芳华女士一把扯掉那耳机,世界重新归于静谧。
突如其来的静谧让人心慌,邱凛烦躁地从床上弹起来:“妈,你干嘛?”
他头发乱成一只鸟窝,过冬的候鸟可以跳过捡枝筑泥,直接在上头栖息了。本来干干净净的脸上写满了“我不爽”,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百千万呢!
作为母亲,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回学校,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你这头发多久没剪了?快套上衣服,跟我下楼理发!”
邱凛抓挠着头顶,低垂眼睑道:“您饶了我吧,真没心情。”
随后重重躺倒在床,一副生无可恋。
芳华女士双手叉腰,寻思了一会儿问:“儿子,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枕头里传来闷哼:“我恋都没恋过,哪儿来的失恋啊?”
“那就成,明天我约了美达阿姨,给你介绍她女儿认识认识。”
“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现在就给我滚去理发,立刻!马上!”
十分钟后,邱凛生无可恋地坐在理发店的镜子前,继续盯着自己的脸生无可恋。
“小伙子,想剪个什么发型?”发型师轻掸他的发顶,心想这小伙儿长得怪俊俏的,一会儿搞个离子烫再剪个斜刘海,拍了照片都可以直接挂墙上当海报。
“板寸,谢谢。”邱凛淡淡地说。
发型师迟疑地扭头看向芳华女士,这位看上去颇为优雅的女士颇为优雅地点点头:“小伙子头发短了才精神。”
哦,这母子俩的审美可真是一点都不Fasion!发型师默默朝空中翻了个白眼儿。
为了彰显他的技术水平,发型师在邱凛的头顶进行着花样繁杂的操作,各种剪子齐上阵,再加上店里面的空调温度打得高,搞得邱凛昏昏欲睡。
睡意朦胧中,耳边响起一首没有听过的歌,歌词这样唱道:
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
想牵你的手,然后带你远走
如果我,不对真的就是我,想带你飞
别哭,前面一定有路
仿佛幸福在不远处
你心里有我,你身边是我
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在陷入梦境的最后一秒,邱凛在心中默念: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这样如何?
——
江韵舟是从楼梯间逃出来的,“落荒而逃”这个成语用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时脑热,一股脑儿全说出了口。
捂着起伏的胸口,她心想:还好他什么都没说,如果当面被拒绝,那得多尴尬啊。
可是不知为何,怅然若失的情绪就像秋天的河流,漫过枯萎的山岗,奔腾不息向前。
那天夜里,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拉开窗帘,倚在窗沿看向外面的街道,宁港的夜晚远不如望京繁华,没有高楼大厦炫目的灯光映衬,梧桐泛黄的树叶从枝头坠落,在路灯橙色的渲染下显出一丝萧瑟。
的确是深冬了啊。
漫长的睡梦中,她光着脚丫走在寒风凛冽的雪地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看不到天的边际。风裹挟着雪,而她只着一身单薄衣裳,竟然也没觉得冷。
雪地中央是一座西式教堂,门外荒无人烟,可是推开门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人们穿着西装礼服,端坐在两侧,中间的红毯上一个美丽的新娘正身披头纱慢步上前,舞台上翘首等待的男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他在笑,幸福的微笑。
她想看清新娘的脸,她迫切地想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谁能让他这样子地笑。
是洛黎学姐吗?她快步上前,却被一个人不客气地拦下,侧目看去竟是洛黎。
哈?不是洛黎?那是谁?
她被拽着坐下,看着新郎从岳父手中接过新娘的手,然后新娘款款转身,与邱凛深情对视。
新娘的面目为何模糊不清?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真切,孰料教堂的门忽然被推开,暴风雪巨浪一般汹涌进入,红毯被吹向高空,花束被吹散成片,新娘的头纱在风中优雅地飘舞,遮挡住了原本就辨不清的一张脸。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遮住不让我看见?梦境的迷幻,让逻辑变得荒唐不羁,她挣脱了洛黎的手,门外的风雪也如她的助力,她被吹到了舞台中央。
可是……邱凛去哪儿了?新娘去哪儿了?台下的宾客又去哪儿了?
舞台只投下一束追光,将此刻的她照射得凄冷荒唐,教堂内陷入无尽的黑暗,就连大门都在缓缓地闭合……她拼命奔跑,想要去阻止大门关闭,可是她的脚下像是添加了慢镜头BUFF,怎么也迈步不前。
神啊,谁来救救我?
耳边传来神的口谕:“江韵舟,你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啊,怎么可能不后悔?
可是后悔有用吗?
江韵舟是被妈妈叫醒的。自从之前在二表姐婚礼上闹得不愉快,这还是妈妈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虽然语气冷冰冰的,明显还在和她置气。
“快醒醒,今天妈妈的好朋友请我们去家里做客。”
妈妈的好朋友?好像有点印象,但又拼凑不出一个模样。
懒洋洋地抻了抻胳膊,窗帘遮光性不太好,暖暖的太阳洒进来斑驳的光点,精灵一样在被单上跳跃舞蹈。
如果翻看老黄历,今天的日期上大概写着:“宜出门,宜做客。”
妈妈打开衣柜帮她挑选衣服,嘴里絮絮叨叨:“芳华阿姨是妈妈上学时候的同桌,你小时候还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呢,一会儿见了人嘴巴放甜点,她还有个儿子和你是一个大学的,好像大你一届,你们小时候也是见过的。”
对于妈妈说的这些,江韵舟的印象不是很深刻了,她隐约记起来当时因为父亲车祸严重住院,妈妈为了不让娘家人担心,所以把她临时寄放在芳华阿姨家中。这个芳华阿姨家好像条件特别好,有一个很大的柜子,里面堆满了零食和饮料。
后来,妈妈来接她回家,她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至于她有个儿子?这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妈妈从衣柜里给她挑了一件浅蓝色的圆领针织衫,搭奶白色的羊绒百褶裙,舟舟对着镜子给自己绑了两个松松的马尾辫,看上去像个小甜妹儿。
这身装扮是妈妈特别满意的“走亲戚装”,因为舟舟的气质过于清丽潋滟,所以得借衣服衬托得乖巧可人一些。
舟舟知道自己之前闹得过火,也有意和母亲示弱示好,所以对于其今日的安排完全服从,没有异议。
但是,母女之间的隔阂到底还是没有消解,所以一路上俩人还是冷冰冰着彼此的面孔,话也很少说一句。
芳华阿姨的家位于闹市中心。
这是一栋闹中取静的三层小洋楼,敲开黄铜门锁进入绿意盎然的小花园,芳华阿姨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看到江韵舟,这位气质典雅雍容的女士脸上竟然笑开了花,热情地拉过她的手说:“舟舟呀,阿姨好久没见你了,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被温热的手掌覆着,江韵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礼貌可掬地微笑:“芳华阿姨好!”
进入客厅,江韵舟紧挨着妈妈,拘谨地端坐在深棕色的真皮沙发上。
芳华阿姨忙前忙后地给她们倒水、端果盘,热络地招呼着:“舟舟啊,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随便玩随便吃哦!”边说着,在舟舟身旁也坐下,拉着她的手问:“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阿姨家住过一段时间?”
妈妈扫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好好说话”的眼神。
江韵舟乖巧地回答道:“记得的,您待我可好了,后来妈妈接我回家,我还赖着不肯走呢!”
这话让芳华女士开心坏了,回忆像泄了洪的闸道,“当时你们家出了那么大一件事,我作为你妈妈最好的朋友,总想着也帮衬一把,就提出把你接来家里了。”
“谢谢阿姨那段时间的照顾。”大概是提到了去世的父亲,江韵舟的嗓音变得有些沉闷。
芳华女士停顿了一会儿,抚着她的手背说道:“舟舟啊,你别怪阿姨多事。大人的世界,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无可奈何甚至迫不得已,你妈妈从小拉扯你长大,那些年风风雨雨的我看在眼里真的特别不容易。你妈妈她啊就是关键时刻脾气爆,但其实心肠特别软,你这么乖巧懂事,平时就多体谅体谅她。”
舟舟的眼眶逐渐氤氲了雾气,因为芳华阿姨的话,她忽然想起父亲刚去世那几年,妈妈这个柔弱女子硬是撑起了一个家,白天匆匆忙完工作,下班后还要接她放学回家,给她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后来邻里乡亲的看到母亲第一句话总是说:“美达,你怎么瘦成这样啊?”
那段艰难时光里,母亲总是生病,面色永远苍白,因为身体的缘故她无法再继续以前的工作,被迫提前下岗了。舟舟深刻地记得,母亲下岗后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有一个学期她甚至连学费都交不上,后来还是外婆家贴补,才勉强维持了一段生活。
其实她一直不愿意承认,母亲的再婚和她有很大关系。小时候,她总听大人说:“舟舟啊,要不是因为你,你妈妈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辛苦。”
因为背负的心理压力太大,所以她总是会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现在长大来看,母亲和继父的感情一直寥寥,他们更像是搭伙凑在一起过日子,至于母亲为什么会选择和继父结婚,很大可能是因为继父经济条件不错,可以给她和女儿更好的生活。
无论这个男人是不是喜欢酗酒,至少比自己一个下岗的女人强。
纵然埋冤,纵然不解,但子女对于父母恩情,可能永远是亏欠。
看到舟舟低头不说话,芳华女士和好闺蜜美达女士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赶紧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叉,递了一瓣苹果过来:“舟舟啊,你看阿姨年纪大了就喜欢唠叨,快吃水果吧,再不吃苹果都要生锈了。”
又把果盘往美达面前推了推:“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自己拿了吃。”
舟舟糯糯地说了声“谢谢”,苹果清脆可口,汁水香甜,她又一连吃了两块,嘴里还不忘连连称赞道:“这苹果可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芳华笑得眼角皱纹都起来了,她越看眼前这个丫头越喜欢,长得聪明伶俐的模样,乖乖巧巧的,小嘴又甜,如果是自己的女儿那该多好!
美达吃完水果,四周打量了一下问:“你们家宝贝儿子呢?不在家啊?”
芳华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说:“他啊,上午被老邱揪去医院了,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说着兴致上来,从房间里取了本相册出来,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给舟舟看:“我忽然想起来,你和我们家小凛还有过一张合照的呢!你来家里那段时间,他正好去望京参加夏令营了,直到你临走前一天才回来,我就赶紧抓着你们俩拍了一张照片,你看你们小时候多可爱啊!”
照片四角都泛了黄,但胶片相机的出片还是很有质感,两个毛头小孩别扭地并排站着,小男孩的脸蛋很漂亮,眼睛乌溜溜的炯炯有神,皮肤很白,穿着牛仔背带裤,双手插在裤兜里扮酷,却顶着一个傻乎乎的锅盖头,咧嘴笑的时候大门牙缺了一颗,侧着身体往舟舟的方向偷瞄,表情别提有多逗了。
这个小男孩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舟舟认真地盯着照片看,想要在记忆的谷仓里找到一点关于他的库存。
忽然之间,一个神奇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现:芳华阿姨刚刚说她丈夫姓邱,他儿子叫小凛?!
呈现出来的表情可能给人看上去特别惊讶,芳华笑着问:“是不是还有点印象呀?说来也巧,你们还是一个学校的呢,他比你高一届,现在上大二。”
江韵舟此刻的大脑十分缺氧,她感觉短时间内很难快速消化这个略显仓促的爆炸新闻。
她轻声开口问:“阿姨,他读的是什么专业呀?”
“他好像是读的临床吧,就是你们学校那个八年制的本硕博。”
医大的八年制本硕博可是拳头项目,每年的名额本就十分有限,都是高考最拔尖的一批人里面挑出来的人才,况且整个年级里面也不存在第二个姓邱的男生,所以……江韵舟绝望地闭上双眼,然后就听到玄关处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传来。
声音是那么熟悉。
他说:“妈,我回来了。”
第29章 🔒瞧把你能耐的
柔软的逆光里,他顶着一个圆圆的寸头进了屋。
江韵舟第一次觉得,原来男生剪掉长发可以这么好看,清爽干净的好看,少年感扑面而来。邱凛的五官很漂亮,鼻梁立体锋锐,下颌骨却又柔和上提,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不再被刘海遮盖,一整张脸全部暴露在外,让人不由感叹造物主的不公,竟可以把光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