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衣袋里传来震动,又是什么垃圾短信吧,她没太在意。
排队坐上回学校的大巴,邱凛转头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
“没什么胃口,想喝点粥。”
“好。”
没聊几句,邱凛便在身边安静地睡着了。
车窗外,路灯渐次亮起,橘子色的光一盏一盏地打在他脸上,他的呼吸很平缓,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脑袋乖正地倚在靠枕上,眉头时而蹙起,像是陷入了什么梦境。
经历了一场长途的困倦,江韵舟也有些睁不开眼了,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想要给妈妈报声平安,目光却定格在了刚刚没有看的那条讯息上。
讯息是黄嘉莺发来的,她说:邬宸和你朋友打了一架,现在正住在医院里。
以及一张照片,洁白的病床上,邬宸头上裹着纱布,嘴角淤青。
大巴车穿梭在晚高峰车辆的海洋中。
车外鸣笛的吵闹,让江韵舟的心情复杂至极。
愤怒、焦躁、烦闷、心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邬宸于她,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爆炸。
她气愤地点开邬宸的头像:“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拉不相干的人下水。”
等了很久才等来一条回复:“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就好了。”
等到大巴横冲直撞地闯入大学城,邱凛才在颠簸中醒来。
他的身上还有伤,长途跋涉让他的疼痛加剧,强忍着疲乏和病痛,他睁开眼看身边的人,女孩儿沉默地坐在阴影里,手机屏幕亮着,照到她脸上的表情。
平静中带着悲愤?
“这是到哪儿了?”他假装才醒,嗓音沙哑地问。
“到大学城了,你身体还痛吗?”
“还有点……”
邱凛愣住了,她怎么知道自己身体痛?
耳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让邱凛不知所措。刚刚自己睡着这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你怎么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安慰人这种事 ,邱凛并不擅长。
很奇怪,江韵舟每次哭鼻子的时候都能被邱凛撞见,可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对不起。”江韵舟抱歉地说。
邱凛笑了,笑容扯得嘴角疼:“喂,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因为我,你莫名其妙被表白,莫名其妙被相亲,甚至莫名其妙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打,就觉得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恨死我了。”
邱凛看着女孩哭红的鼻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在并不明亮的车厢里闪着光。
“并不会。”伸手刮她的鼻子,“别哭了,小哭包。”
小哭包。
江韵舟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每次在幼儿园被小朋友欺负,都会哭着在爸爸跟前撒娇,然后爸爸便会一脸宠溺地捏着她的脸说:“又是哪个调皮的小男生欺负我们家小哭包了?告诉爸爸,爸爸去替你出气!”
后来,爸爸走了。大家都说,妈妈一个人带她很辛苦,要听话要懂事,不要惹妈妈生气,于是她学会了遇到委屈沉默以对,用沉默抵御泛滥的情感。
哪怕心里下着雨呢,也要和天上的太阳一起晴朗。
很多年过去,她再也没有在人前哭过,所以也再也没有人会用如此温柔的声音叫她“小哭包”。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温柔啊?明明受伤的是他,被安慰的是他才对。
江韵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大巴车恰如其分地停在了医大门口,司机大嗓门儿地招呼着:“望京医大的同学可以下车咯!”
借着混乱的环境,她匆匆对邱凛说:“你等人都走了再下车,别被碰到伤口了。”
然后她先行一步下了车,去后备箱帮邱凛拿行李。
后备箱的车门缓缓打开,大家簇拥而上,她被推搡到了后面。
邱凛不听话地也早早下了车,看到她可怜兮兮垫着脚尖在外围张望,无奈地上前把她拽到一边,说了句:“在这里等我。”然后扭头去取行李。
“别啊,你在这儿歇着,我去。”江韵舟拉他衣袖。
“喂,别小巧我好吗?”邱凛故作生气地说,然后强行让她待在原地。
行李箱的车轮在水泥地上滚动,月明星稀,除了天气冷,这天气晴朗得不像话。
空气也清新,江韵舟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肺都仿佛获得了滋养。
“走吧,去喝粥。”邱凛说着,方向却是朝着校门外走去。
“不去食堂吗?”
“请你去吃粥公道。”邱凛回,“刚刚哭那么凶,不得多吃点补补?”
“别了,你身上有伤,又坐了长途,还是早点回宿舍休息吧。”
“可你不是想喝粥?”
“大少爷,我说的粥就是食堂13窗口的南瓜粥啊。”
“……”
不得不说,有钱人家孩子的思维方式的确与众不同。
——
食堂13窗口,江韵舟排队买粥,邱凛被她强制按在座位上休息,美其名曰“占座”。
“舟舟女神!”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一整个寒假没见的老船,正穿着双凉拖,像个老大爷一样在食堂四处溜达。
“嗨,学长好。”
老船早在三天前就返校了,谁让他上学期期末挂了两门课,回家被院长老爸教训到生无可恋,还是来学校好,没人管落得逍遥自在。可是……一个人待着真的好无聊啊!
他已经没日没夜玩了三天游戏,再玩下去或许会因身体严重亏损而猝死……猝死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他的舍友还要再等几天才回来,那他可能会发臭……如此想下去,他连打游戏都没了兴致。
所以,当他实在无聊到需要来食堂和打饭阿姨唠嗑的时候,看到江韵舟的那份油然而生的愉悦和快乐。
“你也提前返校啊?”
“是啊。”江韵舟把打好的两碗粥、两张煎饼以及几碟小菜整齐地码放在托盘上,小心地端好防止泼洒。
老船看到她打了两份饭,顺口问句:“你舍友也返校了啊?是小燕子还是小美琳?”
“呃,准确的说,应该是你舍友也返校了。”
“谁?是不是老邱!”老船兴奋地四处张望,然后朝某个无人的角落奔跑了过去。
可惜兴奋过头,忘了自己脚上穿着的是凉拖,一个跟头栽到地上,一只拖鞋甩出去好远。
躲在无人角落里的邱凛,抽动了下嘴角,缓缓站起了身。
十分钟后,还是那个无人的角落,叽叽喳喳全是老船的声音。
他泪眼纵横地抓住邱凛的手:“亲人,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得有多苦!”
邱凛的脸上仍然是全副武装,此时为了吃饭不得已把口罩摘下,相比额角的伤,口罩遮盖下的淤青更加触目惊心,与嘴角连成一片,稍微牵扯一下都疼。
老船看了,下巴惊掉到餐桌上:“老邱,你这是被谁揍了啊?”
邱凛舀一口热粥,南瓜软软糯糯地甜感在唇齿蔓延。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抬头看老船:“那天我去动物园,一只猩猩穿着一双凉拖逃了出来,就有了之后的故事。”
老船的下巴直接掉在了地板上:“那只猩猩还挺潮的啊。”
吃完饭,邱凛和老船把舟舟送回宿舍。
宿舍大门口,江韵舟和他们挥手道别。邱凛点点头,然后对老船说:“兄弟,可能得麻烦你帮舟舟把行李箱拿上去了。”
长途跋涉了一天,他体力快透支了。
“没问题。”老船拎起箱子就往楼上跑,传达室的宿管阿姨看到后朝他吼:“喂,同学你干嘛呢?女生宿舍男生禁止入内!”
江韵舟赶紧上前解释了一番,宿管阿姨才翻了翻眼皮说:“乖乖,吓死我了,他知道你宿舍是哪一间?”
显然是不知道的,所以他究竟跑什么呢……气喘吁吁地追上老船,把他从六楼领到四楼,安顿好后江韵舟把他叫住:“学长,邱凛伤还没好,麻烦你帮忙多照看一下。”
老船手指挠着下巴,眼神意味深长:“我就说我的直觉不会错,你们两个肯定有问题!”
江韵舟也不否认,双手合掌表情诚恳:“拜托啦拜托啦!”
其实吧,哪怕江韵舟不求他,老船也会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照顾一下舍友的,但既然她这么诚心诚意地求他了,他也想卖个关子:“照顾可以,但你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学长,你说。”
“等你那两个舍友返校了,你帮我一起约出来吃个饭呗。”
哈,原来老船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
江韵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默契十足地答应道:“明白,没问题!”
第34章 🔒无法拒绝的邀约
一大早,江韵舟就被老船的微信给轰炸醒了。
一点开,全都是长串的语音。
“学妹,老邱半夜开始发高烧,还说胡话,好可怕!怎么办?”
“舟舟学妹,我用物理降温没效果,应该是伤口发炎导致的,得上药。”
“我不敢走开,你要不过来搭把手吧,顺便去校医院开点药过来。”
江韵舟不敢怠慢,匆匆披上件衣服就往校医院跑。
校医老师叮嘱道:“先用药看看效果,如果高烧持续不退要过来挂水的。”
她用力点点头,一路小跑着往男生宿舍赶。
然后,在男生宿舍的值班室被宿管阿姨拦下来。
“诶,小姑娘,这里是男生宿舍,女生不好随便进去的。”
江韵舟举起手中的药袋:“阿姨,我有个同学发高烧,给他送点药过来。”
阿姨双手叉腰,扫了两眼袋子,然后用审视的眼神直视着她的脸,“那你送好了就下来。”
“好的,谢谢阿姨。”
302宿舍的门敞开着,门边儿的水池正在四溅着水花,老船正穿着双凉拖拿着茶缸刷牙。
满嘴的白色沫子,老船潦草地漱口:“舟舟学妹你来啦!邱凛躺床上刚睡下。”
这是江韵舟第一次进男生宿舍,比想象中的凌乱,桌子上零食书本和茶具堆放得杂乱无章,椅子靠背上挂着的衣服和小山似的,狭窄的过道里摆满了各式球鞋,她艰难地落脚,好不容易才来到邱凛的床边。
这个靠窗的角落是宿舍唯一整洁的地方,邱凛正躺在下铺闭目养神,脸上潮红一片,眼皮微睁,眉头紧蹙,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梦。
江韵舟伸手去摸他额头,滚烫。
“学长,邱凛温度量了吗?”她探头去问门口的老船。
“十分钟前量的是38.5°,一会儿你再量量。我上午还有点事,老邱就麻烦你照顾了。”
说完,老船仿佛脚底抹油般窜出了宿舍。
“诶……”眼见着宿舍门在眼前“砰”一声关上,江韵舟无奈地扶额,一会儿该被宿管阿姨骂死了。
宿舍里都是陌生的味道,江韵舟有点不知所措。
窗帘的缝隙里,一束光直直照射在邱凛的床上,他不满地用手肘挡住眼睛。
江韵舟见状赶紧拉紧了窗帘,宿舍里一下子陷入昏暗里。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把邱凛叫醒,于是轻轻推了推他,“邱凛,我是江韵舟,先起来把药吃了吧。”
男孩儿困难地掀开眼皮,意识混沌中看到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身上是熟悉的橙香味。
听说,人在发烧的时候,容易做一些难得的美梦,比如现在。
这样说来,发烧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嘴角一抿,伸手去抓她的衣袖。然后,怀里便钻进一副柔软的身骨。
嗯,这个梦感觉很真实。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江韵舟被这突入其来的拥抱整懵了。她瞪大眼睛,鼻息凌乱,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也不怪她,没有哪本教科书上写过,在遇到这种情况后人类的基本反应应该是怎样。
怀抱的力度很大,箍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她听到邱凛嘴里的呢喃,隐隐约约地在说着什么,但又听不真切。邱凛的脸近在咫尺,她开始面红耳赤。
“舟舟……”他叫她的名字。
气氛被暧昧拉满,他们的脸慢慢贴在一起,她能感受到来自他的温度,滚烫炙热,发烧都仿佛会传染。
无法抑制住心里的小鹿乱撞,江韵舟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趁着意识尚且清楚的最后一秒,她用力挣脱开眼前的怀抱,开始慌乱地在药袋里翻找。
不管怎样,药还是要吃的。
塑料袋的声音“哗啦啦”地响。
好吵。邱凛的意识开始逐渐清醒,眼皮子还是很沉重,但也不影响它慢慢睁开。
梦境还是现实,他终于能够分辨。心里当即一沉,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好尴尬……怎么办……偷瞄她的反应,只见她脸颊像颗红苹果,耳廓也是滴血的红,此时正专心地盯着药盒上的服用指南,按照说明准备药片和药水。
眼见她就要朝自己看过来,邱凛连忙闭上眼睛,假装昏睡不醒。
于是,江韵舟奇怪地发现,这个明明躺在床上已经睡着的病人,竟然可以十分配合地张开嘴巴吞咽药片和液体。
狐疑地看向他颤抖的眼皮,很容易地就能发现,其实他已经醒了。
这下,她的脸更红了。
两人皆是沉默,302宿舍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安静。直到五分钟之后,宿舍门被人一脚踹开。
逆光里,老庄背着登山包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身后还裹挟着一股冬日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