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凭这双眼睛的话,他应该认不出来吧?毕竟这么久了。这样一想,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虽然有点怅然。
完成交班后,江韵舟开始了当天的查房。
十三床的病患是一位九旬高龄的老爷爷,前阵子因为肺部感染住院,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指标有了好转。
江韵舟推着小车,给老爷子发药,“王爷爷,一会儿把药吃了哦!”
这位王爷爷曾经是一名军人,虽然年事已高,但眉骨硬朗,此时看到江韵舟喜上眉梢,用浓重的地方口音说:“小丫头,你来啦!今天又要给我扎针啦!”
江韵舟麻利地给老爷子胳膊绑上皮条,拍打观察手背上的血管,“一会儿给您挂水哦,还是挂两袋哦,一袋抗生素,一袋是调理胃的。”
手部消毒,扎针回血,固定好后江韵舟还贴心地把老爷爷枕边的毛巾卷好垫在输液的手下。
王爷爷看着江韵舟,越看越满意,这时候护士长来病房,他赶紧一顿夸:“护长,你们这个舟舟很不错的,人长得漂亮,还能干,要好好提拔哦!”
护士长朝老爷子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脸催促江韵舟道:“动作快点,一会儿上头来检查。”
江韵舟点点头,又把王爷爷的滴速调整好,快步走出了病房。
——
医院领导来检查,浩浩汤汤一大拨人。
护士站,江韵舟忙着掰药瓶和药,一旁的裴小红凑过来小声说:“刚得到的小道消息,要不要听?”
“又是院长家小姨子的八卦吗?”
“不不不。”裴小红指着朝主任医生办公室走的一列人说:“看到里面个子很高,穿卡其色西装裤的那个男人吗?据说他是院长的准女婿。”
果然还是院长家的事。
江韵舟掀了下眼皮看过去,穿着白大褂的错落背影里,有个人的后脑勺显得格外熟悉。
呼吸一滞。
她希望是自己的感觉出了差错。
“小红,院长家女婿什么来头?”
“听说还在读博士,好像要到我们科室来实习。”
没过一会儿,小红的小道消息得到了印证。
科主任带着几个年轻医学生开始熟悉病房环境,来到护士站向他们一一介绍起来。
“小江、小裴,你们来一下。”
被科主任cue到,江韵舟不情不愿地离开配药室,脚步缓慢地往护士台走,边走还不忘把口罩往上提了提。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韵舟听到自己心里的一声喟叹,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哪怕相隔五年,哪怕口罩遮住脸庞,她还是一眼认出来,对面的人是邱凛。
科主任还在介绍:“这几位是新来的博士,邱凛,庞展,张雨诚,你们大家认识一下。”
礼节性的寒暄,护士长的笑容热情洋溢。
邱凛的目光只在江韵舟的脸上短暂停留,但只是一瞥。
然后漠然地移开,仿佛他们从不曾相识过。
第47章 🔒醋碟子
再见到邱凛是什么感受?
江韵舟面对蒋燕乔好奇的提问,呆愣了片刻,然后淡淡地说:“没什么特别的。”
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她的生活甚至没有因此掀起一点波澜,太阳照常日升日落,她不会因为谁的突然出现而放慢脚步。
只是,难免有短兵相接的时刻。
这天轮大夜值班,查房的时候王爷爷着急地朝她招手:“丫头,你来帮我看看这手机是不是坏了?”
原来,王爷爷的儿子很久没来医院了,之前每天还有一两通电话打来,最近更是连一通电话都没有。王爷爷每天捣鼓着他的老人机,生怕因为不留神而错过了来电,只是那手机就是不曾响过。
江韵舟接过手机,正正反反地检查了半天,老人机的信号出奇的好,按键功能也没有任何问题。
思考片刻,江韵舟决定撒个谎。她把手机递还给王爷爷,然后说:“不是您手机的问题,是最近病房这边的信号有干扰,有时候我也会接不到电话的。”
“哦呦,我说呢,怎么家里也没个电话打过来的。”王爷爷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问:“那我家里人要是联系不到我咋办呀?”
“一会儿我给您儿子打个电话吧,让他有什么事就打到我们护士站来。”
“那好啊!要是他打电话来,你帮我和他说哦,不要老是对小土豆大呼小叫的,小孩子嘛好好说的啊!”小土豆是王爷爷经常念叨的小孙子。
“嗯嗯,您放心,我空了就来联系。”
就在江韵舟低头写备忘,准备往病房外走的时候,差点和迎面来的邱凛撞个满怀。
“啊,抱歉。”她下意识地抬头看,邱凛的身高优势压制,俯视的眼神冰冷。
没想到会在王爷爷的病房撞见,明明排班表上,他是白班。之前为了尽量少碰面,她还特意和同事调了班。
穿白大褂的邱凛气质清冷,被口罩遮住的脸看不出情绪。他没有应答,直接从她身边经过,径直走到王大爷的隔壁床,那是一位刚刚动了手术的病患,邱凛是手术二助。
原来是不放心患者啊。江韵舟了然,匆匆离开了病房,耳边还残留着邱凛低沉的问诊。
这是五年多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
医院的夜晚,从来就不平静。今晚又新办理了两位患者,手术分别安排在明天和后天,护士站的铃声没有间断,不是这床换水,就是那床呼吸不畅需要上氧气。病房的走廊里,可以看到江韵舟的身影一直在小跑。
邱凛大概是看完患者就离开了,她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都没看到他。好不容易歇下来,江韵舟疲惫地坐下,拿手肘敲打酸痛的小腿肚子。
旁边的同事也锤锤肩颈说:“后半夜应该可以歇歇了吧。”
事实证明,这句话绝对是医院工作者的大忌,因为忙碌永远紧随其后,步步紧逼。
十三床的呼叫铃响了,江韵舟看了一眼匆匆赶去,心里升腾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病床上,王爷爷面色惨白,一旁的监测仪上各项指标数据都在直线往下掉。
“十三床叫医生!十三床叫医生!”她大声呼喊,行动迅速地给王爷爷戴上氧气面罩,并开始胸外心脏按压。
一、二、三、四、五——
血压还在下降。
一、二、三、四、五——
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手臂酸痛到麻木,但江韵舟不敢停下,因为这是一场与死亡的赛跑,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能停下!
“换我!”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他还没走。
邱凛把她推到一边,迅速接过这场与死亡赛跑的接力棒。不一会儿,主治医生也到了,给王爷爷注射肾上腺素,而胸外心脏按压一直没有停下,五分钟一换人,每个人的额角都是流淌的汗珠。
经过紧急抢救,王爷爷终于从死亡线上回来了。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江韵舟后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丫头,你给我儿子打电话了没?”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地,江韵舟抹一把鬓发上的汗,大声说:“您儿子说了,明天一早就来看您!”
王爷爷点点头,心满意足地昏睡过去。
事实上,在告知家属情况后,王爷爷的儿子大半夜地就赶来了。病房外,他抓着主治医生的手不停地鞠躬道谢,“医生,谢谢您救了我老父亲!”
主治医生摇摇头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隔日清晨,在和下一班同事做好交接后,江韵舟脱下工作服踏上了回家的路。临走前,她放心不下王爷爷,去病房看了两次,王爷爷靠在床上,儿子正在给他一口一口地喂稀粥。
“爸,是儿子不孝,没法天天来医院照顾您!”她看到儿子的背影上下起伏,随后传来哭音:“不是我不想来啊,实在是工作太忙了!昨天我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还在办公室里做材料……”
中年人的崩溃可能只在一瞬间。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在父亲面前,他终于又能退回成一个委屈无助的小孩。
江韵舟默默地退出病房。清晨的望京附院,能听到小鸟在枝头啼叫,悠扬婉转,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钻出来,眯眼迎去,可以看到微尘在空中飞舞。
大清早的,医院食堂的窗口已经排起长队,江韵舟排在员工通道的最后面,饥肠辘辘地等待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小肉包。终于排到她了,垫脚朝窗口里面张望一圈,然后朝食堂师傅比划了个“2”的手势。
食堂师傅朝她点点头,默契十足地往她的餐盘里送上一屉鲜肉小笼,和一碗南瓜粥。就在她准备朝自己的小碟子里倒醋的时候,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也伸出手要去够那只醋瓶。
一抬眼,竟然还是邱凛。
嘿,今儿是怎么了?黄历上难道写着“今日宜偶遇”?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江韵舟忽然眼疾手快地拿了醋瓶,赶紧往自己的碟子里加醋。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浅浅的碟子还没加满,醋瓶居然就再倒不出来醋了。
江韵舟不甘心地又抖了抖瓶身,真是一滴也倒不出来了。她抱歉地抬眼看邱凛,然后显得万般无奈地把空瓶子推给他,准备马上拔腿走人。
可是老天不遂人意,下一秒她的餐盘就被人截胡了。
截胡的人语气不善:“你的醋碟子我征用了。”
——
餐厅里。
江韵舟看着摆在桌子正中央的醋碟,以及坐在对面的男人,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开口打破沉默,还是先提起筷子开吃。
敌动我动。邱凛气定神闲地举起勺子喝粥,那姿态仿佛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前女友,而是凑巧拼桌的路人。
或者空气。
肚子“咕咕咕”叫起来,江韵舟终于忍不住了,赶紧夹起一只小笼包全部塞进嘴里。
肚子太饿了,哪里还顾得上矜持呢?
就在她准备夹起第三只小笼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幽幽开口了:“你最近是在躲我?”
虽然看上去是个疑问句,但问话的语气十分笃定,搞得江韵舟差点被包子皮噎住。
“我躲你做什么?”她咽下食物,反问道。
邱凛放下勺子,目光直视着她:“五年前你把我甩了,现在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江韵舟被他炙热审视的眼神盯得无处遁形,只能也直勾勾地盯着他:“话是这么说没错,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邱凛不说话,把餐盘往前面推,椅子向后挪一步,后背倚着,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像是在认真地思考。
尴尬的沉默中,有不认识的白大褂经过,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医生回头朝邱凛挤眼睛,“可以啊邱凛,我说你大半夜的不见人影,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怎么,就允许你天天给我撒狗粮?”邱凛掀起眼皮,半开玩笑地说。
邱凛竟然没有着急否认!
年轻医生敏锐地察觉出这其中的异样,长腿一迈坐到了邱凛旁边的座位上,明目张胆地观察起斜对面的江韵舟来。
江韵舟被盯得颇为不自在,清清嗓子,埋头喝粥。她忽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有一次邱凛和她去食堂吃饭,当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也有人这样调侃他。
那时候的他是什么反应?好像也是这样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他永远是这样,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
年轻医生凑他跟前说悄悄话:“这位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个把你踹了的奇女子吧?不见不知道,这么一看还真是——”
邱凛瞥他一眼:“真是什么?”
“真不愧是让你念念不忘的女人。”年轻医生充满感慨地说:“就凭这颜值,绝了啊!”
“谁说我念念不忘了?”邱凛反驳。
年轻医生不理会他的反驳,朝江韵舟伸出一只手说:“美女你好,我叫蒋宇超,邱凛的同学兼室友,现在在肝胆脾胰科。”
江韵舟不失礼节地也想伸手回应,结果蒋宇超的手被邱凛用力拍掉,痛得他龇牙咧嘴:“你打我干嘛?”
“桌上有油。”邱凛扔过去一张纸。
“欸?”蒋宇超扯了衣袖一看,果然沾了一大块油污,哀嚎道:“啊啊啊,我刚换的工作服!”
邱凛轻声说了句“活该”。
蒋宇超拽着他:“你把工作服借我。”
“不要。”
“我不管,一会儿就去你办公室偷。”
“你穿会拖地上。”
“卧槽,嫌我矮你就直说!”
不知为何,看到眼前俩人一来一回拌嘴的样子,江韵舟又恍惚回到了大学时光。
五年了,有些东西似乎变了,有些东西似乎又没变。
第48章 有空吗?找你聊聊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乌龟沉寂了漫漫长冬,终于在一个暖阳拂面的日子捅破土层,露出它慵懒又好奇的绿豆小眼。
江韵舟把冬眠箱摆在阳台的花架旁,冬天的时候每隔两天就去喷一次水,如此往复,只期待着春天来临的时候,小乌龟能够顺利醒来。
客厅里,小乌龟带着满身土壤,慢悠悠地四处闲逛,身后留下一道淡淡的泥痕。对于这一切变化江韵舟并不知情,因为她最近心烦意乱,烦得很。
就在一天前,邱凛给她发来一条消息。内容很简略,不带一点温度和感情:作为补偿,这次换你来追我。
江韵舟盯着这行字看很久,也没搞清楚邱凛想要做什么,她一个电话打给蒋燕乔:“燕子,你说邱凛到底什么意思?”
谁知道对面传来一个八卦的男人声音:“邱凛?是我认识的那个邱凛吗?舟舟,你和老邱又联系上了?”
江韵舟吓一跳,赶紧把手机拉下来看一眼屏幕,去电显示是蒋燕乔没错。“老船学长?燕子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