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认真的时候连后脑勺都是好看的。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江韵舟感到一阵害臊,想什么呢,这是别人的未婚夫。杜清凝高傲的脸忽然浮现在眼前。
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自己说:你最好要点脸。
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韵舟低头,原来是消失了好几天的乌龟,从鞋柜底部的缝隙里慢悠悠地爬了出来,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小小的动静,让男人好看的后脑勺转了过来。他也低下头,然后整个人滞住。这只乌龟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养了它五年,背壳上的纹路只要看一眼就能确定。
他看向江韵舟:“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江韵舟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五年前,老船找到她,把这只乌龟托付给她,说是因为邱凛出国了把这龟留给他照顾,但他又不会养。
我也不会养啊。当时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老船嬉皮笑脸地把一整套养龟设备连袋子一起丢在她怀里,“你们女孩子心细,就当行善积德了,不然放我手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升天了。””
被老船这么一抬举,江韵舟也不好再推辞了。管它是谁的龟,好歹是条生命嘛!
可是,养龟哪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这只龟大概是被邱凛娇生惯养了,普通龟粮碰都不碰,连续向她绝食几周后,她急得买了一堆各种品牌的龟粮回来一种一种地试,结果这龟竟然挑了那款最贵的。
还要注意给龟晒背,不然壳容易缺钙结斑,最难的是过冬,稍不留意第二年冬天龟就醒不来了。所以,她上网研究各种过冬攻略,去花鸟市场跑了一趟又一趟,终于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冬,在一个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把沉眠的龟盼醒。
她甚至迷信地认为,这是一种象征,一种他们或许还有可能的虚渺象征。
邱凛弯下身,将龟捧在掌心里,认真地抚摸着龟壳上的纹理,那表情认真到江韵舟甚至以为,他对这龟感情至深。
心里泛出一丝失落,同样是久别重逢,他对她的态度还不如一只龟?
邱凛走近她,眼睛凝望着她:“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江韵舟也盯着龟壳,心里玩味着,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手指拧巴在一起,嘴唇轻轻启动:“这龟是你的?”
邱凛眉梢轻挑:“你不知道?”
“这龟是老船学长当时拜托我照顾的,我不知道是你的龟。”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热心肠。”邱凛轻哼出声,略含讽刺:“当年你对我,还不如一只龟。”
面对这样的质问,江韵舟委屈上涌,当年的万般无奈纵使被误解,也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现在的她没有立场,也就不再需要解释。
“当年的事,你不想再说点什么吗?”邱凛追问道,他由上而下地俯视着她,气势压迫,眼神里带着些危险的意味。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说。
“哦,是么。”邱凛嘴角下压,少顷自嘲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叫我来?为什么要去我家?为什么要一直出现在我面前?想看我笑话吗?看我是如何对你念念不忘,以此证明你的魅力?”
这话听得江韵舟大脑“嗡嗡”响,他在说什么?
邱凛转身想要离开,却在这时又听见江韵舟的手机铃声响起,沉默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屏幕的白光透过口袋单薄的布料一闪一闪,江韵舟一时搞不清楚她此时是更希望邱凛走还是留。
邱凛迈出去的步子戛然而止。他回过头,沉默地看着她。
江韵舟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外地号码,她迟疑地按下接听键,里面居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汪俊俊!什么情况,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她抓紧手机,新愁旧憾一并朝她这个麻烦精哥哥吼去。
汪俊俊如今四处逃债,手机不敢开机,躲在电话亭里给江韵舟打电话:“先借我点钱应个急吧,具体情况等我熬过这阵子再和你解释。”
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两百块钱,马上就要弹尽粮绝。
“我不会再借钱给你。五年前我就和你说过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江韵舟语气强硬,声音却忍不住发颤:“汪俊俊,我现在因为你再次被放高利贷的打恐吓电话,半夜被人撬门锁,你到底要害我到什么时候?”
五年前,汪俊俊小额贷款欠下一大笔钱搞投资,好好的物流业务不满足,硬是要跟风开KTV,结果前期投资太大,KTV还没开起来呢,合伙人突然撤资走人,留下一个烂摊子还有一屁股债。
那是江韵舟第一次听说贷款担保人,也是第一次被当上了汪俊俊的担保人。五年后,故伎重施,她恨不能把汪俊俊掐死。
“我和你有什么愁什么怨,你要这样坑我害我。”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全部涌上心头。
成年人是很能忍耐的,但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一瞬间,江韵舟修饰良好的心态土崩瓦解。
邱凛站在她对面,看着她掩面而泣的样子,陷入沉思。
第53章 🔒我在想你啊
五年前,游乐园的那个晚上,洛黎打来电话。
“你把邱凛害惨了。”电话里,洛黎告诉江韵舟,邱凛因为替她打抱不平,和学院教授发生激烈的争吵,惹得院领导大为不满,决定取消邱凛的保研资格。
没过几天,她就从邱凛的朋友们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因果。原来,邱凛经过教授办公室的时候,无意中听见学院领导们在讨论转专业名单,并且意外地听到了她的名字。
“转专业的名额每年就那么几个,多少关系户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你就算再优秀有什么用呢?背后没人,最后只有被牺牲的份。”后来有学姐这样安慰她。
可是年轻气盛,让人如何坦然面对这些藏在阴暗面的不公?邱凛直接冲进办公室,和院领导叫板。
“你们这么做有失公允!”当时他大概是这么说的。
院领导大惊失色,愤怒地青筋暴露,拍着桌子红眼斥责:“瞎说什么?像你这样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江韵舟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邱凛早在之前就被学校记过一次,同样还是为了她。
没有人能知道她当时的心情,心里的钝痛,缓慢但却痛感尖锐。她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浮现洛黎的指责:“你把邱凛害惨了。”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邱凛的未来一片光明和美好。她开始动起分手的念头,可是私心让她犹豫不定,每次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吞了回去。
她是多么地,希望可以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后来,还是汪俊俊的事情让她坚定了决心。因为汪俊俊,他们家欠了一大笔债务,后来汪叔叔甚至不得已把店铺卖了,才勉强填上了那个黑黢黢的窟窿。
她想起邱凛那间漂亮的房子,以及种满鲜花的院子,还有美丽的芳华阿姨。他的家是那么美满,而她的家早就满目疮痍,房顶都没了还四壁漏风。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两个世界的人是不应该在一起的。她不想拖累他。
分手那天下着雨,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反复排练的台词。
“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她说,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邱凛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疑惑地重复着:“不喜欢?”
“嗯,不喜欢。”
“我不信。你怎么了?”他追问,眼窝凹陷,最近因为烦忧的事情太多经常熬夜,此时却眼睛圆瞪,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
江韵舟有些撑不下去了,于是不耐烦地朝他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呗!相处以后我发现从前对你的喜欢都是自己的想象,所以我不想继续了,可以吗?”
邱凛脸色苍白,嘴唇却通红,他的眼底蒙着一层雾气,不甘和愤恨交织在一起,表情复杂地执拗地瞪着她:“江韵舟,你是认真的?”
“嗯。”
“江韵舟,但愿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邱凛冷冷地抛下这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只是冰冷地让空气都结了霜。
那时她以为,邱凛一定会如愿以偿,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
五年后,在望京外环的这间小小公寓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邱凛会站在她面前,更想不到他会亲口对她说出“念念不忘”这四个字。
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魅力”,可以让邱凛“念念不忘”。
邱凛的问话咄咄逼人,他靠近一步,炽热的目光让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温度。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邱凛的气息突然靠近,她紧张地后退一步,脚步慌张地被桌腿绊倒,重心不稳直接朝后栽倒……“小心!”邱凛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搂住了她的腰,用力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
结果下一秒,她就投进了邱凛的怀里。她本应该礼貌地道谢,然后体面地退出,但他的怀抱好宽厚好温暖,好闻的气息在鼻尖萦绕,让她舍不得撒手,舍不得离开。
时间凝滞,房间安静,他们默契地沉默不语。
邱凛低头,鼻尖抵到她毛茸茸的头顶,她的头发很香,她的身体很柔软,她的鼻息轻轻喷在他胸前的毛衣上,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五年了,他常常疑惑自己对她的念念不忘,究竟是不甘还是不舍。如今,身体的情感先于精神被唤醒,他抬起手,想要揽住她的后背。
可是,江韵舟的理智上线,她面红耳赤地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嘴里还在说着该死的“对不起”。
短暂的温情过后,邱凛冷了脸,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看来江小姐这些年来撩人技术不减,半夜把男人叫回家,投怀送抱、欲拒还迎的把戏一定也没少做过吧?”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江韵舟试图辩解,邱凛的话说得难听,像一把把利刃直扎胸口,刀刀见血。
“江小姐,告辞!”邱凛转身离开,背影和五年前的一样决绝。
门“轰”地关上,四周安静得不像话,只有那只龟缓缓地爬过玄关,在地砖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九月,医院的竞聘上岗结果出来了,江韵舟又落榜了。
如今的她看得很开,继续做着她该做的事情。小开后来又约了她几次,她觉得既然没有那种感觉,还是不要让对方心存幻想的好。
至于邱凛,她很久没见了。那晚之后不久,她被护长通知去急诊室报道,急诊的工作节奏太快了,她离开的那天同事们都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特别是小红,眼眶红彤彤地抱着她说:“舟舟,我听说这次调动是背后有人故意针对你,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凡事都要小心啊!”
“嗯,我知道。”江韵舟回抱住她,点头说道。
她不争不抢,信奉一切凭自己努力和成绩说话,这些背后的小动作她可以理解,但绝不认同。
急诊室的工作,每一天都像在洗衣机滚筒里旋转,休息的间隙里她偶尔想起邱凛,只觉得有些人有些事都在渐行渐远,既然无法掌控,那就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地,第一千零一遍忘记他。
这天难得休息,小红约她出去逛街,当她素面朝天地在约定商场门口看到小红,迎来的却是一幅诡异的画面。她如何想象得到,小红身边并排站着的竟然是杜清凝,以及……邱凛。
江韵舟尴尬地走过去,和旁边俩人简单打了招呼,然后连忙把小红拉到一边:“这什么情况?”
小红也满脸无奈:“我也想知道什么情况……”
原来,小红刚在门口等她的时候正巧碰到杜清凝了,寒暄了几句后杜医生得知小红正在等的是江韵舟,便热络地问她们一会儿要去哪儿,还询问是否可以加自己一个。
“就算是正常同事这么问我也没法拒绝啊,更何况她是院长千金!”小红委屈地说。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过了没一会儿,邱凛忽然也过来了。
“你说怪不怪?人俩情侣约会好好的,干啥要往我们这儿挤?”小红疑惑不解。
江韵舟向邱凛他们望去,那俩人并肩走在左侧,杜清凝时不时微笑着和他说话,而他时而侧耳倾听,时而低声说话,特别地温柔耐心。
心里又酸涩泛滥。
杜清凝他们虽然加入了她们,但又极少交流,仿佛只是故意站在她们面前秀一把恩爱,塞一把狗粮。
这街逛得也是三心二意,索然无味。她俩更像是院长千金的小跟班,在她买珠宝买包包的时候提供无与伦比的夸赞。逛到最后,连小红都夸不动了,她和江韵舟人手提着两个大购物袋,手指都勒出了红痕。
“不愧是院长千金,这买起东西来可真是大手笔呀!我的手都快脱力了!”小红忍不住和江韵舟抱怨道。
江韵舟盯着手中的购物袋,揶揄道:“刚刚是谁抢着去拿拎袋的?自己献殷勤不够,还拉我下水。”
直到她们逛得精疲力尽,杜千金才终于停止了买买买,老佛爷发话般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
午餐选在一家很有情调的法餐厅,杜清凝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对比之下她们显得灰头土脸,和这里的就餐环境格格不入。
餐厅位于二楼,需要经过一道狭窄的楼梯,江韵舟提着购物袋艰难地往上爬,袋子时不时刮在墙上,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
邱凛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抢过她手中的拎袋。她回头看他,两人目光在今天第一次对视,邱凛面无表情,她连忙把眼神移开,心想本来就该他拿,不然要他这个未婚夫有何用?
法餐厅的菜单都是法文,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入乡随俗,杜清凝优雅地和侍者交流着前菜和主菜的搭配,以及红酒的品牌年份。
邱凛熟练地摊好餐巾,熟练地摇晃着红酒杯,熟练地使用刀叉,和身旁他的未婚妻一样优雅。
江韵舟笨拙地切着盘中的牛肉,原本酸涩的心忽然就如死灰一般平静。
他们是一国的,而她则是游离在外的流浪汉,本就不该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