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此,你先碰我的录音笔,留了很长很长一串骂我的话语,留给以后的我聆听。
可我听见的不仅如此。
录下那么多日常对话,其实你说了95%的话语,一直滔滔不绝,没有觉得累。
原来……在自行车后座,在我录音笔没有关闭,在我看不见你嘴唇的时候,你还说过那么多悄悄话。
说喜欢我。
有这么喜欢吗?
第一次能听见这些心声,我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切肤之痛,心头已经被割去一块。
后悔吗?
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后悔的事情!
他沉默听着,身影清寂又孤傲,而后关闭了电脑音频,身体后倾,轻轻靠在椅背,仰头。
阖上双眼,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薄唇紧抿,凸起尖锐的喉结在皮肤下一下下滑动,也许吞咽着莫名的情绪,脆弱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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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耳蜗开机之后,能听见的都是巨大的噪音,根本不懂耳边的世界,房间窗外第一声蝉鸣涌进耳朵,他以为是爆炸声,下意识还是要读唇,要摈弃这些像耳鸣一样的喧嚣,站在人群里也觉得慌张无措,却依旧要暗自支持着站着。
其实这才是正常人的听觉世界。
枯燥陌生的听力语训,甚至比当年的唇语训练还要难熬,摒弃多年的习惯更让人觉得心有惶惶,摸到那只录音笔——他想,至少还有一份音频,可以留作纪念。
后来这份音频就成了支撑他继续坚持的动力,无数次无人之际一遍遍回放,从听不懂再到模糊明白,再到完全听见。
可是,就这么结束了吗?
对。
让它结束。
母亲捂着嘴的哭泣,忍着巨痛进了高考,头颅的海啸声,连提笔都在颤抖,手臂上的冷汗黏在答题卷上,沉重得提不起,那一瞬,他真的恨不得变成一把刀,或者一场燎原的野火,粉身碎骨,不复存在。
为什么是他?他原本可以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为什么一定是他??
考试结束后直接去了宛城,住进了医院,一定要求医生做全面的检查、最先进的仪器和最多的测试,头颅、耳朵、面部神经,精神创伤,这对平常人而言不算太严重的击伤对他会造成什么后果?耳朵会怎么样?等不及慢慢康复,现在就要知道结果。
他右耳几乎听不见了,左耳还有一点残余听力,还是能见一点声音,我们给他配了最好的助听器,十几年紧张他不能生病,就是为了保住最后一点声音,绝不接受他左耳变坏的结果。
这全部源于母亲已成为一块心病的爱和痛。
“耳膜手术很简单,但耳蜗毛细胞不可再生,只能依靠自身慢慢恢复,但是能恢复多少,他能保留多少听力,非医学可控。”
“他现在耳鸣很严重,状态也不太稳定,如果你们近期有替右耳植入人工耳蜗的打算,我建议先暂停,看看他的左耳恢复情况,等情况稳定后再做个详细的检查。”
“其实,他这种情况,你们可以考虑双侧人工耳蜗……只是费用比较高昂……”
父亲的回国并不是个皆大欢喜的喜讯,而是新一轮的愁苦和失望。
去警局报案,先安排伤情鉴定,如何鉴定伤情?外伤并不算严重,CT和MRI报告都无法显示明显创伤,调解罚款还是故意伤害罪,被袭击的地方是条小巷,附近没有监控,能找到的监控只有一辆面包车驶过,偷袭者都有谁?只看见过一个似乎的人吗?但这青年家庭破碎,连人影都找不到,可能是躲起来了,这种打架斗殴的小案子层出不穷,例例都当重大案件去查?报案后一直没有下文。
父母痛苦怨怼之际,一遍遍含泪自责,又一遍遍不解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也希望旁人替他保密。
跟她无关,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不想要任何人自责,痛苦,难过、落泪——
是他自己冲动之下先出手伤人,而后被人恶意报复,没有别的原因。
如果左耳失聪,如果人工耳蜗不能做,那他……还剩什么?
十七岁的喜欢会有那么深厚吗?可能就是像一只攥在手中的气球,色彩鲜艳,飘荡起伏,看似青春圆满,但如果撒手,也就随风飘然远去,不知归向何方,也许也能被别人攥在手里。
那就直接放手吧,她不用与家庭抗争,不用考虑现实和未来,身边直接有人陪伴,顺利迈入最好的年华。
前程似锦,各奔东西。
也希望时间和地点能寄存我写下的另一句话,直至最后悄悄消失在这漫长的岁月里。
至于我……我还是不甘止步于这个结果,想回到教室,做我唯一能做的,借此把心中的愤怒和痛苦磨砺得更锋利点。
不用牵挂,也不用回头,各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