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陈太太笑了笑,反问她,“不知情介入他人婚姻真的无辜吗?或者我这么问,当社会语境里把第三者判定为不道德的情况下,主动当三和被动当三的差别有多大?你被动你不知情就绝对无辜了吗?一个成年人还要求全社会向对待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一样谅解她的糊涂愚蠢吗?她疏于判断被骗也好犯傻也好,由此产生的后果她不该承受吗?我再举个例子,你在职场上疏忽大意犯了错,公司依照实际损失对你作出处罚时,你会要求公司看在你一时糊涂的份上原谅你吗?”
“我接受您的观点,但我想说……”
陈太太打断她,“你想说我只针对她,不针对主要责任人也就是我的丈夫对吗?”
“是,我会觉得不公平。”
“首先你并不知道我是否对我的丈夫进行了惩罚或者报复,其次,婚姻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理想化的简单关系。”
罗曼无话可说,论婚姻之道,她真是一点经验没有,再这么聊下去,罗曼真怕自己当场给陈太太道个歉。
倒是低估了陈太太的水准。
*
罗曼很为难,她不知道怎么跟林珊汇报。
实话实说?她怕林珊被轻易说服日后后悔。撒谎?她还真编不出来另一套说辞。
更重要的是,罗曼现在被陈太太的一连串反问问住了,这个状态去见林珊,她怕自己说错话伤害好友。
谎称陈太太只是想赔钱和解,罗曼决定自己捋清楚再找林珊。
罗曼散步到公园,一路上都在思考陈太太的话,她对她所提到的自己作为妻子在婚姻中和丈夫的较量印象深刻。
目前来看依旧还是林珊和陈太太在承受伤害,陈平复呢?出轨对一个男人来说真的会有代价吗?至少在罗曼的经验中,她的前任是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唯一的遗憾是婚礼不圆满罢了,要是介意这一点,他还可以换一个没有“污点”的老婆。
罗曼想的脑袋都大了,她觉得自己急需一些男性的观点来帮助自己梳理整件事,不止是好友的糊涂账,还有自己的感情历史疑问。
该找谁呢?
罗曼只思考了一秒钟就想到了周川。
第八章
罗曼睡了一觉醒来后豁然开朗,不就是合法维护名誉权这么简单一事吗?起诉就是唯一的答案,有什么好纠结?
大概是感情纠纷总是断不明吧,各有各的立场和主张。
想明白了,她跟林珊照实说了一遍,她也明确说了自己的想法,“昨天我还纠结呢,现在觉得你该起诉就起诉。”
苏律师也是这样说,林珊没有改变心意。
罗曼收到周川微信,问她下班后是否有空?她这才记起昨天一时冲动约他聊天来着。
此刻清醒了,罗曼觉得有点尴尬,毕竟他俩好像不是没事约出来聊天的朋友。
但话又说出口了,一时还真没个合适的借口解释,思来想去,罗曼回复他说,“本来有点事想咨询一下你,现在没事了。”
周川没回复她。
下午的时候,罗曼想起办护照的事,她计划国庆出国散散心,她的旧护照不慎严重损坏得补新的。
她给老妈发微信,宋女士让她自己回家取,顺便买点常用药。罗曼的医保卡没怎么用过,家里人要买什么药,医保药店能刷的就不花现金了。
正好今天要加个班,忙到八点,交通也畅通了,罗曼打车回家,在家附近的药店门口下车买了老妈要的药品回家去了。
从电梯里出来,门已经开了,罗曼进屋换鞋,只看到她爸。
“我找户口本。”罗曼说。
“嗯。”罗城让去卧室给她拿。
罗曼站在客厅跟个了人似的,她给老妈发微信问她去哪了?宋女士说在打牌。
“给。”罗城让把户口本给她。
罗曼指了指放在沙发上的袋子,“我妈要的。”
说完她就要走。
罗城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和失望,“这就走了?”
罗曼愣了一下,没回头,直接离开。
防盗门在身后发出的声响有点大,罗曼意识到自己面对父亲可能还是心存怨恨,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愤怒了呢。
其实她高中之前跟父亲关系很好,父女俩背着宋女士没少做坏事,她也曾在作文大赛中饱含深情地书写父爱拿了特等奖,为此,宋女士还吃味了一番呢。
是的,罗曼曾经爱过崇拜过信任过自己的父亲,直到罗城让背叛了这个家的那一刻。
从那一天开始,罗曼再也不跟父亲说一句话,最近两年关系有所缓和,但也仅限于必要的时候跟他简单对话。
从单元楼出来刮起了风,罗曼点开手机屏幕,天气预爆有降雨提示。
她没有叫车,沿着回自己家的方向慢慢走,难得夏夜有这般的凉爽。
罗曼一路想着过去的事,父亲和她的前任以及陈平复,她内心并没觉得自己是被命运诅咒的人所以处处遭遇背叛,她只是遗憾。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汤显祖曾这样定义真正的爱情,活着的人可以为爱死去,死了的人可以因爱复活,不这般死去活来便算不得真的爱情。
可见当今时代是没有真爱的,人类连做到基本的契约精神都显得吃力了。罗曼并没有对此失望,实际上她认可并接受这样的现实,这让她感到痛苦。
她应该是平静的,但她内心的平静是由愤怒支撑着,她好痛苦。
罗曼发现自己戏剧性地站在了十字路口,红灯换了三次绿色,她还愣在原地。
铃声响起,罗曼掏出手机一看,语音通话来自周川。
“站在路中央干嘛呢?”他问。
罗曼左右瞧了瞧,看见左前方路边打着双闪的车。
她又想跟他聊天了。
*
“以前怎么没觉得走到哪都能遇到你?”周川问。
“因为以前你不认识我。”罗曼回答。
“回家吗?”他问,方向已自动转向她家位置。
罗曼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下才说,“有空吗?”
周川看她一眼,笑了,“之前打算问我的事现在可以问了?”
罗曼轻轻笑了笑,说,“就是瞎聊。”
“好。”
周川把车停在一处露天停车场,他降下车窗拿出烟盒,“可以吗?”
罗曼盯着他手中的烟盒三秒,说,“给我一支吧。”
周川打开烟盒让她自己拿,他看着她自然地点火,显然不是一时兴起的新手,周川没再关注这件事,自己点了火默默等她开口。
罗曼吸了一口烟向窗外吹去,烟雾很快飘散开被风卷走,她把脸转正看着黑漆漆的前方,问,“男人在意出轨这件事吗?”
周川看向她,思考了一下,说,“如果真的要讨论这个问题,客观说法应该是人是否在意出轨?因为当你问男人或者女人是否在意的时候,前提条件已经设定有一方不在意了。”
“有道理。”罗曼觉得没得聊了,都当理中客,社会大和谐,也没必要对话了。
她叹气,再一次感到生活无聊到让她痛苦。
周川见她不说话,他问,“你朋友那件事如何了?”
罗曼不是很想细说,“积极起诉中。”
“你们的诉求和目的是什么?”
“恢复名誉。”
“怎么恢复?”
罗曼看向他思考了起来,她没有结论。
周川说,“法律可以约束行为,甚至强制行为,但约束不了人心。”
罗曼懂他意思,法庭最多判定陈太太在行为上道歉赔偿,林珊的“第三者”嫌疑在陈太太及其好友圈中永远洗不清,这样想来,这场官司很没有意义。罗曼都能联想到有人听闻这桩官司之后心里会想“人家老婆都打上门了你未必清白”“也就是还没来得及发生实质关系罢了”…
罗曼感到无力,她问,“所以为什么都是女人在浪费生命互相伤害?”
周川说,“因为大多数女人比大多数男人勤于反思自己,而男人,都是先做了再说。”
“比如出轨。”罗曼补充。
周川笑了笑,看着她说,“我认识对待感情很洒脱的女士,也认识对待感情十分深情的男士,所以也不能以性别一概而论,不过大体是这样的趋势,女性更加忠诚可靠,感情方面。比如我身边的朋友,我记得我大学的时候有一位女性友人爱上了一个男生,她向我形容她的心动时仿佛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词汇很丰富形容很贴切事件很具体,轮到男性朋友,陷入爱情的时候就只有一句他也搞不懂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很爱她。”
“你这个人很没意思,跟你聊天好像在采访什么发言人。”罗曼说。
“哦?所以你是希望我跟你一起声讨某个现象或者某个人?”
罗曼不理他了。
周川说,“那你得告诉我具体事件。”
罗曼有什么具体事件呢?
挺多的,但不想说。
周川在心里斟酌了许久,主动问,“罗曼,你是不是对男性很失望?或者说对爱情很悲观?”
“为什么这么问?”
“嗯……”
罗曼懂了,“婚礼那天你也在现场?”
“是。”
罗曼抬手看了眼时间。
周川体贴地问,“想回去了吗?”
“不是,你着急回家吗?”
“完全不急。”
“好。”
罗曼主动拿了一支烟,她整个身体都偏向了他,不似刚才那副闲散无聊的神态,怎么形容呢?周川觉得自己把她点燃了。
他没看错,罗曼是被刺激到了。
如果说她有什么致命缺点,那就是经不起激将,若不是前任当众发喜帖,她才不去参加婚礼,而此刻,她更不允许周川误会她被前任伤透了心不敢再碰爱情。
这事必须得说清楚,说到天亮也得说清楚,即便眼前这个人跟她交情很浅也得说清楚。
前任出轨闺蜜这件事对她造成的伤害从轻到重是这样排序的:前任出轨,朋友背叛,婚礼之后大家都觉得她还爱他。
第九章
“我并没有因为一次经历一个人就对整个群体失望,或者对爱情直接失望。恋爱关系中的契约精神应该是最低标准的要求,一个成年人做不到在开始另一段感情时先跟现任坦诚分手,这是非常低劣的品行,我不至于自尊低到在交友问题上是个人就行。”罗曼说。
周川看向她,目光很是赞许,“我同意你的观点,既然你看得这么开,为什么还去参加婚礼?品行低劣的人难道还值得保持往来吗?”
罗曼说,“因为他邀请我,不去显得我很在意他的背叛。”
周川笑了笑,“你不觉得跟人解释很累吗?”
罗曼思考了一下,“生活就是各种情绪的交织,我又不出家,做不到超脱尘世。”
“嗯,所以你们坚持起诉对方。”
“是啊,值不值得较真儿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吧。”
“是的。”
周川又问她,“如果你的恋人明确告诉你他变心了要分手,你会接受是吗?不难过吗?”
“会接受。难过是一回事,在难过上面主动施加羞辱和背叛是另一件事,所以我接受分手,不接受出轨。”
“可是你也不会去报复对方。”
罗曼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怎样才算报复?”
这个问题难住了周川,他也没经验,他说,“比如说……找一个更好的男友?或者搞臭他的名声?”
“不应该是我本身就值得更好的最好的吗?我找到更优秀的人怎么会是报复呢?是应该啊。”
“有道理。”
“至于搞臭名声之类……我倒是好奇,在你们男生之间,脚踏两只船真的是劣迹行为吗?”
周川点起了烟,他抽了一口,摇头否认,“不是。”
“那不就是了。”
“如果我的男性友人脚踏两只船或者婚内出轨,我并不会跟他断绝友谊,但我不会跟这个人合伙做生意,尤其是婚内出轨的。”
“不是有个说法是有地位的男人三妻四妾很寻常吗?”
“难道不是封建思想?”
“是现实。”
周川沉默了一下,说,“我还是觉得要看人品,功成名就带来的诱惑的确很多,但也不能说人人都抵抗不住,还有许多底层人民,他们也在出轨,出轨并不是有钱人的限定游戏。”
罗曼叹气,“是全人类的休闲娱乐吗?”
周川被逗笑了,“情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是的。”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周川问,“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她说。
周川看了眼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麻烦了。”
“不用客气。”
周川送她到小区门口,罗曼道谢下车。
到家后,罗曼收到周川微信,他说:“跟你恋爱或者结婚,至少会善始善终,你是高质量婚恋对象。”
罗曼把这句话看了几遍,觉出点暧昧意思,她没回复。
她没被恭维到,说真的,善始善终如果是高质量婚恋的判定标准,人类社会就太不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