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四个小时过去后，余孤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
因为急救室前是医生无奈的摇头和清歌痛苦的哭声，而里面躺着的则是抢救无效的余欢。
余孤跌跌撞撞的走向里面躺在床上的余欢，他伸出手摸了摸余欢惨白的脸，明明身体都还是热的，却还是被告知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
清歌跪倒在床边，紧紧抓着余欢的手，哭着喊着求床上的余欢看她一眼。
可是余欢没有睁开双眼，他就静静的平躺在那里，双眉舒展看不出任何表情。
——余欢死了。
余孤忘记之后他是怎么离开的医院，也忘记了他是怎么回到庄园的，就连余欢的葬礼他到底有没有参加都忘记了，他像是丧失了那段时间所有的记忆，到现在也回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那时候清歌痛苦的哭声跟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余欢。
余孤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余欢的时候他还是小小的一团，那个时候他刚被接回余家。
余欢从认识他以后就每天追在他后面咿咿呀呀的喊着他哥哥，他很粘余孤，就连钟意阿姨都笑着说余欢是余孤的跟屁虫。
后面他才知道，他之所以被接回余家是因为余欢在两岁那年突发心脏病差点死掉，钟意阿姨本来就是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余欢，所以余凛也没有强迫钟意再给他生个孩子，于是选择将他这个被遗忘在外面的儿子接回来。
他是被当作余欢的替代品和余氏的接班人才被接回来的。
后面余孤还问过余欢，有没有觉得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给抢走的感觉。
余欢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哦，我有哥哥和清歌就够了，哥哥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英雄啊。”
“你就是我的英雄啊。”
余孤是那次才知道原来在余欢的心里，自己一直都是英雄的存在。
但比起英雄，余欢却一直都像是一个天使一样陪伴在余孤的身边。
所以与其说自己是他英雄，倒不如说是天使般的余欢拯救了余孤。
他用温柔的话和永远相信自己的心照亮了余孤从小孤立起来的世界。
——但是这样拯救他的天使却被他亲手杀死了。
从那以后余家就像是一座囚牢，将他紧紧的关在了里面，这也是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不想回家的原因。
因为那座囚牢里不但关着他，还关着两个已经死去的人——余欢跟沈郁。
余孤被接回余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沈郁，余凛只在接他回来的那天说过沈郁被他带去治病了，至于在哪里治病、治的什么病他都不知道，而且那之后余凛也再也从来没有在余孤的面前提起过沈郁。
一直到余孤十二岁那年。
那个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是为了成为余氏的接班人才回来的，所以为了不让余凛失望也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他每天都很努力的学习，包括他这个年龄段不该学的，但是毕竟余孤那会儿还是小孩子，偶尔也会因为贪玩而不去学习。
十二岁的那年一天，他就因为不想去学习，逃课在庄园里面瞎晃悠。
结果他却意外发现了被余凛藏起来的秘密——原来沈郁一直都被余凛关在庄园最深处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很暗，而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跟腐烂混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味道。
余孤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往里面走的，因为他以为这里可能就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室而已，结果他刚准备掉头出去，却听到了黑暗深处一声很小声的女人声音。
那个女人的声音让他一瞬间僵持在了原地，他甚至都怀疑是自己产生幻觉了，因为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是消失了七年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亲生母亲——沈郁的声音。
不存在余孤听错的可能，因为她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音他都能清楚的分辨出来，就像沈郁如果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哪堆灰是沈郁。
就在余孤僵在原地的时候，那个女人又传来了一阵声音，这次余孤是清清楚楚的听明白了，那就是沈郁的声音，而且喊的还是他的名字。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就像是沸腾了一样，脑子里正思考要不要过去看一看的时候，腿就已经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了起来，向着声音的源头跑了过去。
越往里跑地下室就越宽敞，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地窑，地窑的最上面亮着灯，地上的正中间地方放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玻璃做的房子。
这个透明的房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连外观看起来也很像鸟笼的样子，而被关在里面的人正是他的母亲沈郁。
房子里面很大也很干净，地上全部铺着看起来很柔软的白色绒毯，像是一片圣谕。左边是一些花花草草，右边就是正常的卧室，有张很大的床，沙发电视餐桌之类的东西应有尽有，再往右边就是一些医护设备，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药品。
沈郁此时就坐在沙发上，她背对着余孤，但是从姿势看像是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似的，而且嘴里声音时大时小的呼喊着余孤的名字。
余孤就这样隔着玻璃看着沈郁的背影，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猛烈的像是要从胸腔里出来似的。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玻璃门前，将双手轻轻放在上面，半响才对着沈郁的背影喊道：“妈妈……”
沈郁闻声就立马回头看向了余孤，尽管她披头散发的也没有化妆，却还是异常的美丽。
余孤的长相就是沈郁跟余凛的结合版，但是唯独眼睛却像极了沈郁。
沈郁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在看向余孤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但是这样的迷茫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几秒她就一改脸上的迷茫，带着掩不住的欢喜连滚带爬的向余孤扑了过来。
她紧紧的贴在玻璃门的另一边，嘴里一直嘶喊着余孤的名字，并且拼了命的想从玻璃门的那面抓住余孤的手。
“余孤！余孤！妈妈好想你啊！”
余孤看着沈郁这个样子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心满意足的对她笑了起来。
他真的也很想沈郁，小时候的他并不能理解沈郁的行为，但是长大后他回想起跟沈郁相处的那几年只觉得心疼，他的母亲每天都在期待着父亲的到来，最后甚至把自己逼到了疯癫的地步。
但即使沈郁疯了，她还是会一眼认出余孤，还是会每天晚上抱着他哄着他入睡。
——这就是余孤所理解的母爱。
余孤让她往后站点，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结果他刚进去想跟沈郁说话，就被她扑上来给死死的抱住了，“余孤！余孤！不要再离开妈妈了！不要再离开了妈妈了！”
余孤抬头一脸好笑的看着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她说道：“当然不会离开了，以后会一直跟妈妈在一起生活的……不过妈妈你怎么在这里？父亲说带你去治病了，你是在这里治病吗？”
余孤说完看向一旁的医护设备跟药品，这东西让人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在这里治病一样。
“父亲……余凛吗？是余凛吗？对，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吧！余孤余凛沈郁，嘿嘿嘿嘿……”
她像是听懂了余孤说的话又像是没听懂，自顾自的说了这么多以后就又抱着余孤开始在那里傻笑，等笑够了她就拉着余孤坐到了床边，神神秘秘的说要给余孤看个东西。
余孤看她那个样子有点好奇的问道：“什么东西啊？还搞得这么神秘？”
沈郁笑了笑，就趴在地上向床底钻了进去，没一会儿就从下面抱出了一个小箱子。
她像是炫耀般的将箱子抱在怀里，用小孩子的语气说道：“铛铛铛！你猜猜这里面什么东西！”
余孤配合着她笑着问道：“是什么啊？猜不到啊。”
沈郁将箱子塞进他怀里说道：“那你快打开看看啊，打开就知道是什么了。”
余孤是真的被她这个举动给逗笑了，他老老实实按照沈郁说的将箱子上面的封条撕掉后打开了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些很小很小的衣服，这些衣服看起来都像是给五六岁的孩子穿的，而且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
余孤仔细看了看又发现这些好像都是自己动手做的，因为有的地方裁剪的很丑，有的左手跟右手的袖口大小也不一样，完全不像是外面卖的衣服，它们那种尺寸规格都是靠机器精确测量出来的。
余孤看着这些衣服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住了，他记得自己跟沈郁是在他五岁时分开的，这些衣服的尺寸跟小时候的他应该相差不了多少，而且看样子应该都是沈郁亲手做的。
这么想着他又抬头看了眼沙发上放的那个洋娃娃，它的身型就跟五六岁的孩童差不多，沈郁应该都是按照那个洋娃娃做的衣服。
余孤在懂事时回想起小时候沈郁的那些举动，就明白她可能有神经方面的疾病，而现在再看看这个只会在他面前胡言乱语的沈郁，他居然觉得有点难过的想哭。
在沈郁的精神世界里，余孤是一直停留在和她分别的五岁那年，所以她做的衣服也都是小孩子穿的衣服，就像刚刚她没能一眼认出自己也是因为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但还是在几秒后立刻认出了已经长大了的自己。
想到这些余孤眼眶突然就红了起来，接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
他抱着那些衣服哭着对傻笑的沈郁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我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沈郁原本傻笑的表情在看到他突然哭起来后一下子慌了起来，她连忙笨拙的抱住了哭着给她道歉的余孤，然后就真的像是在哄五岁孩童似的一下一下轻拍着余孤的后背，并且还轻声的说道：“不哭不哭，妈妈抱抱……”
听她这么说余孤一下子破涕为笑，他擦了擦眼泪对沈郁说道：“我都十二岁了，不用这么哄我的……”
“十二岁是什么意思？”沈郁疑惑的看着他，“但是你在我这里还是五岁啊？”
余孤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也没有反驳。
他笑着将沈郁做给他的衣服拿出来对她说道：“妈妈做的衣服真的很好看。”
“那你喜欢吗？”沈郁期待的望着他说道。
余孤点点头回答道：“喜欢……就是有点小了，妈妈以后可以按照我现在这个身高给我做衣服了……对了，还要给父亲说一下，他为什么会安排你住在这种地方啊？虽然感觉这里面的家具装修也都挺别具一格的，但是这里的空气真的太难闻了，怎么不让你跟我一起住呢？”
沈郁只是一直笑着望着他没有回答，随后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兴奋的伸手从箱子里面随便拿出来了一件衣服对余孤说道：“你快把这个衣服换上给妈妈看看！”
余孤接过她递给自己的那件衣服，有点好笑的说道：“我也想换给你看啊，但是这个真的太小了，我穿不上的。”
沈郁还是没有回答他，就像是她没听到一样。
而且她将衣服递给余孤以后就自顾自的转身去餐桌上拿了相机，回过头笑着将相机举在自己眼前，摆出一副要给他拍照的样子说道：“换好衣服妈妈给你拍照！”
余孤看着她这个样子真是又气又好笑，刚想认真给她解释说自己真的没办法换衣服时，沈郁却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摔倒在了他的面前。
第八十八章
余孤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跑到沈郁面前着急的问道：“你怎么了？”
“余孤余孤……”
沈郁倒在那里，颤抖的伸出手想抓住余孤。余孤见状直接跪在她旁边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抓住沈郁的手说道：“我在，我在。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郁脸色一改刚才的精神，整张脸苍白无血色，而且从余孤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沈郁现在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沈郁看着余孤笑了笑，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余孤的脸颊，用虚弱无力的声音小声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有好好吃饭吗？有好好听爸爸的话吗？学校什么的有去吗？有好好的照顾自己吗？”
“妈妈可能没办法陪着你了，但是妈妈是爱你的……”
沈郁说完这句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但是她还是在用很小的声音对余孤继续说道：“有没有好好过生日呢？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蛋糕，但是我已经记不清有没有陪你过过生日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最后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要按时长大，按时吃饭，按时去学校学习。要听爸爸的话，他很爱你。”
余孤一下子就哭出了声，他不知道沈郁这突然是怎么了，明明刚刚都还好好的。他哭着抓住沈郁放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说道：“别说这种话啊！我们才刚刚见面，会有以后的。我会听你的话每天按时吃饭按时学习，妈妈会一直陪着我的！”
沈郁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结果咳出了一滩血，而且越咳越多，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衣服上，在她胸口就像是一株绽放的红色蔷薇。
余孤看着这样的沈郁整个人就像是死机了一样，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她到底是怎么了，只能一直呆呆的看着她。
沈郁咳完后还浑然不觉的对他笑了笑，她继续说道：“我以为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但是还是能一眼看出来是你，现在这么近的看发现你好像长大了……比以前高了，但也比以前瘦了。你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余孤想起小时候就算沈郁疯疯癫癫的出去，但每次一到饭点还是会按时回来给他做饭吃，那个时候他很害怕举止奇怪的沈郁，所以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沈郁说着说着突然流下了泪水，她不停抚摸着余孤的脸带着哭腔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做好你的妈妈，没有照顾好你，但是妈妈真的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我是真的很想看着你长大，但是我……”
说到这里她又猛烈的咳嗽起来，边咳边吐血，她的血就像是喷泉一样，溅了两个人一身。
余孤整个人都已经呆愣住了，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郁已经不咳嗽了，而且放在他脸上的手也已经无力的倒下。
他愣愣的看着怀里的沈郁，此时的沈郁已经没有在说话了，双目也已经闭紧，而她的嘴角、脖颈和衣服上都是鲜红的一片。
余孤有点麻木的轻轻推了推怀里的沈郁，“喂……你怎么了？喂……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余孤自己也记不清楚最后他到底抱着沈郁逐渐冷掉的尸体在那里跪了多久，他感觉那段时间自己就像是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一直抱着沈郁的尸体在那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