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一愣,大声叫冤枉,“我才没有。只有在你想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才能读到。我又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读的,那不要累死了?”
“这,这样吗。可是你上次和我说,我的什么事你都能知道。”陆洵的声音渐渐减弱,底气不足的样子。
急得她捶胸顿足,“我逗你的,兄弟。玩笑懂吗?怎么有人连开玩笑的细胞都没有的。”
陆洵听着她在脑海里吐槽自己,无言以对,只抬手按了按胸口。
如果没有被她读心的话,刚才为什么感觉那么奇怪。大概是近来心里装的事太多了。
“别笑我了。”他叹了口气,“还有正事要说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心,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摩卡甜甜的,带着巧克力香,奶油顶上的小桃花格外惹眼。
的确是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如果住在他眼睛里的那个女孩有人形的话,应该就是活泼灿烂的,看见粉嫩可爱的东西走不动路的。
那边,江桃终于笑完了,望着杯子咂了咂嘴,“哎呀,我好像真能闻到一点香味,可惜喝不着。说吧,你要和我聊什么,陆警官有什么新的思路吗?”
陆洵点了点头,两手轻轻架在桌边上。
“根据现有的线索,我仔细想了想。你觉得你有没有可能,就是4·21案件里被绑架的女记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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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
江桃被陡然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这样想?”
“昨天你第一次听见张老川的名字,就告诉我,你好像认识他。”
“就凭这个?”
“我给你看了他在狱中的照片,你还记得你怎么说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不太像了。应该有头发,胖一点。”
“对。”陆洵点点头,“你觉不觉得,你印象中的那个形象,很贴近他在实验小学门口作案时的样子。”
她一愣,心里忽地有些打鼓。
这么说来,还真是有一点道理。人出狱了,可不就是吃胖了,也把剃光的头发重新长出来了吗。
可是,张老川出狱后在社会上游荡,接触过的人也很多,也不能凭此一条,就简单地把目标锁定到那个女记者身上吧。
“他出狱后见过的人,可能是很多。”陆洵慢条斯理道,“但是,人很难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印象深刻,更难在变成隐形眼镜之后还牢牢不忘。”
江桃认真琢磨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他还真说对了。
她连自己的事都几乎不记得了,除了名字、性别,一样也答不上来,却对张老川还保留着印象。这很说不通。
她和他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陆洵又喝了一口咖啡,沉思了片刻。
“我这么说,你别生气。”
“什么?”
“我觉得,你似乎很害怕他。”
“何以见得?”
“上午在医院里,我们一起进入……幻象的时候,我们都挤在那个孩子的身体里。我能感觉到,你特别恐惧。”
他说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冒犯了她一样。
江桃不由得笑了一下。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打死不肯承认,他们看见的就是鬼魂的回忆。啧,要是拿他一根骨头掰开,肯定连芯子都是唯物主义的。
不过,她真的很恐惧吗?
“我以为,面对杀人凶手,害怕也是很正常的?”她疑惑道,“这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吧。”
“你害怕得特别厉害。”
“那我肯定不能跟你比啊,你是警察哎。”
“不,我的意思是,你害怕得像是自己就要死了。”
“……”
她忽然静了一静,接不上话来。
的确,无论是在徐逸轩,还是赵清辰的回忆里,用第一还是第三视角经历,只要看见张老川出现,她都会难以控制地感到害怕。
哪怕理智上知道,那只是一段记忆,和看电影没有什么区别,也无济于事。
尤其是和他的目光对上的时候,那种死亡临近的窒息感,是从心底里升起来的。
“所以你觉得,我可能是在现场亲历过,才会害怕得这么厉害?”
“嗯,我是这样猜的。”
“那有没有那位女记者的资料,让我看看,没准我能想起来什么呢。”
资料很好找,案件发生了一个多星期,相关的消息在网络上早已经传播开来,铺天盖地都是了。
女记者叫孟遥,二十五岁,长得挺漂亮,证件照上笑吟吟的,看起来温柔又大方。
“这,连名字都不一样啊。”江桃小声嘀咕。
陆洵轻轻敲了敲桌沿,“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
“你只是以为自己叫江桃。”
“……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我是认真的。你看,你连自己的身份、经历,父母是谁,家住哪里,都一概想不起来了。那或许,江桃也不是你的真名。”
他显得很一本正经,“就好像我以前办过一个青少年的案子,那男孩一直认为自己叫不净者之源阿布霍斯。”
“我劝你冷静!警官不要说这些奇奇怪怪啊喂!”
江桃哭笑不得,甚至想摁着他的脑袋薅一顿。
这种事情,要她怎么证明。
无论如何,两个人只能接着往下看。
孟遥这个女孩子,读书不错,能力也强,从滨海大学新闻系毕业以后,就入职清平日报,成为了一名记者。不过她并不是跑社会或者法制条线的,而是主要负责国际新闻。
在4月21日那一天,她也不是接到线报后才赶往现场,而是刚刚结束一场对知名国际形势专家的采访,恰好走到附近,撞上的。
当时恰逢张老川在一轮无目标的砍杀后,和同伙刘黑一起劫持了一名小学生,她就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挺身而出,提出用自己交换人质。
网上对此一片赞誉,纷纷称其为“最美记者”。
江桃想起,她在徐逸轩的回忆里,听见的那个镇定自若的女声,也不免颇为感慨。在彼时彼刻能有那样的勇气,的确令人敬佩。
只可惜,歹徒狡猾,她最终没能救下那名学生,反倒是一起被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她真的好勇敢。”江桃忍不住唏嘘,“希望她现在没事。”
“你看着这些,有什么印象吗?”陆洵问。
她看着照片上笑容甜美的女孩,良久,叹了口气。
脸也不记得,履历更是陌生。
“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她。”她老实地说,“如果换成是我,在那种情况下,可能并没有勇气挺身而出。”
陆洵低低笑了一声,“也不一定,人在危急关头的反应是和平时不一样的。”
“怎么说?”
“有些人会更懦弱,另一些人反而有超乎想象的勇气。”他说,“你看你帮轩轩的时候,那么热血,如果你真的遇到这样紧急的情况,也可能会选择站出来,保护孩子。”
“……”
她会吗?
江桃扪心自问了一下,还是不敢确定。她总觉得,“高尚”这两个字离她挺远的,至少和被困在一副镜片里的人没什么关系。
手机屏幕不大,两人盯得都有些眼睛发酸,但还是认真地看下去。
新闻报道的最后写着:“孟遥的家人由于焦急担忧,目前身体状况不佳,婉拒了我们的采访,希望借我们之口向警方和关心她的人们表示感谢。”
这条线索,暂时是没有了。
他们继续往下翻衍生报道。
在孟遥出事后,她的同事和朋友有不少都站出来发声,单凭文章标题也能窥见一斑。
《“最美记者”同事回忆:她是整个报社最热心的女孩》《挺身而出是她的本能——那些年我认识的孟遥》“果然是个很好的人,看起来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她。”江桃忍不住说。
陆洵点点头,继续在页面上翻找,忽然出声道:“有了。”
江桃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视频,标题是《被绑女记者父亲痛哭,愿用毕生积蓄换回女儿》。看发布时间,就是昨天,还非常的新。
“看来她的家人身体好一点了。”她说,“点进去看看。”
陆洵戴上耳机,点开视频,声音通过他的大脑转达给她,听得一清二楚。
画面里的男人瘦瘦的,半秃顶,精神头倒还不错,举着一张小孩子的奖状对镜头讲述:“遥遥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品学兼优,三好学生,像这样的奖状我们家箱子里藏了一大摞。老师同学都喜欢她,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视频一共四分钟,大约有三分半都聚焦在孟遥的童年,表达了她有多乖巧,多孝顺。直到临近尾声才切题。
她的父亲抹了抹眼角,哑声说:“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只要她能回来,我愿意变卖家产送给绑匪。”
视频结束了,底下网友纷纷留评:“可怜天下父母心,谁能接受这样的飞来横祸。”
“假如是我的女儿,我恨不得用我的命去交换。希望小姑娘没事,早日回家。”
陆洵静了一会儿,问江桃:“你怎么看?”
她想了想,诚实道:“有点说不上来的味道。”
不只是因为视频内容与标题不符,“痛哭”二字多少有点标题党夺眼球的嫌疑,还有,她总觉得这位爸爸的神态不大自然,好像与她想象中爱女如命的父亲有些差距。
但或许是她想多了,人家就是不善于表达感情呢。
“我也这么觉得。”陆洵放下手机,“不过,不管你是不是孟遥,我们都去拜访他一下吧,也不会有坏处。”
江桃答应了一声,没有异议。
他们在咖啡馆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外面的街灯已经渐渐亮起来,陆洵也不太好意思再坐下去了,就起身离开。
经过柜台时,和女店员打了个照面,对方似乎很不好意思,转过身飞快地走进了备料间,反倒闹得他也有点抱歉。
走出店门,晚风舒适,江桃却一直没有再说话。
“怎么了?”他问,“不会还在不高兴吧?”
他自认为应对得还算有礼有节,连微信都没有给别人,不过是离开时又碰见了一面,这小姑娘不至于酸到这会儿吧。
江桃的声音罕见地有些发闷,“不是。”
“那是什么?说给我听听。”
“我……我不太希望自己是孟遥。”
他走在路上的脚步就顿了一顿。
“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是她,而我现在又变成了你的隐形眼镜。那么一个很大的可能就是……我已经死了。”
第18章 018
陆洵站在路边,看下班回家的人脚步匆匆,从身旁经过。
“不要瞎想。”他说,“没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我觉得超有道理的。”江桃丝毫不听他糊弄,眼泪汪汪,“你想啊,如果我真的是孟遥,并且还活着,我怎么可能住在你的隐形眼镜里?那我肯定是死了呀,灵魂才能过来。”
“哪有这样肯定的。”
“附身你听说过吗?这就是附身。别人是附在人身上,我竟然附在一副镜片上,也太没有排面了吧。”
陆洵被她说得又好笑,又无奈,“现在也没说你一定就是孟遥啊,你怎么先急着给自己扣上了。”
“哦,好像也是。”
“那孟遥家你还想去看看吗?如果特别介意的话,要不然就算了。”
“唉,还是去吧,这不是也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陆洵笑了一下,声音温和,“那就先别胡思乱想了,事情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好。”江桃含含糊糊的,带着鼻音,“对不起啊,我一时情绪上来了。”
“没事,别和我这么见外。”
他安抚完了她,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几步,风卷着一片还嫩绿的叶子从他肩头划过,他听见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陆洵,我不想死。”
他一下就站住了。
身后的行人没有防备,撞在了他的背上。
“怎么回事啊?”那人不耐烦道,“好好的大小伙子,连个路都不会走了。”
他红了脸,匆忙道歉退回路边,就听江桃的声音立刻带了哭腔。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不对,我好像又和你见外了,我……”她哭得抽抽噎噎的,语无伦次,“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我害怕,呜呜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哭声响起在夜色里,把春天的夜风都给衬得冷了。
陆洵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灯底下,看着泪水从自己的眼眶里涌出来,沾在睫毛上,被照得晶莹剔透,每一颗泪珠都映出一盏暖黄色的灯。
“江小桃。”他哑声叫她。
“嗯?”江桃哭得正凶,被他叫得一愣,然后陡然反应过来,“对不起,我不该哭的,怪我怪我。”
让一个大男人在街边哭得泪雨滂沱,换谁谁也觉得丢脸。
陆洵却抬手轻轻擦了擦眼睛,“和你无关,是风里有沙子,迷了眼睛了。”
“你骗鬼呢?”江桃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陆洵听见她瓮声瓮气地笑,反而觉得踏实很多。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见过很多人哭,有嫌疑人的懊悔,也有受害者的悲痛。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这个女孩一样,哭声能直达他的心底。
“放心,现在还都只是猜测。”他温声道,“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死了,也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