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还不要紧呢？”
“那你就住在我的眼睛里，像现在一样，每天和我聊天，陪我办案，好不好？”
“可是你说过，这副眼镜不是永久的，伤好了就要摘下来的。”
“我也可以不摘，顶多就是变得视力超群么。到时候警察叔叔有鹰眼，帅不帅？”
“噗……”江桃忍不住喷笑出来，转眼又叹口气，“哎，还是不行。赵清辰和我说过，像他这样被杀害的冤魂，是暂时流连在人世上，在讨回公道以后，还是要去转世投胎的。如果我真是死在张老川手上的，那么等他投案的那一天，我就会走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好像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
太阳落山得很快，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清平市的主城区霓虹灯遍地，反而衬得他们的心情格外沉重。
江桃踌躇了一下，声音轻轻的，“陆洵，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消失了，怎么办？”
身边的人沉默了好久，才开口：“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这种事好像你说了不算啊。”
“我是警察叔叔，我说了都算。”
“……嗯，听你的。”
坐地铁，回家，在晚高峰汹涌的人潮中，挤走突如其来的惶恐和不安。
反正不论心里怎么慌张，对事情都没有帮助。要说唯一的益处，就是提醒了江桃，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会怎么样，或许连身为隐形眼镜的日子，也需要珍惜地过。
跟着陆洵进家门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回来很多。
“晚饭吃什么？”她扬起声调问。
“我妈白天发过消息来，说她给我送了菜。”陆洵一边洗手一边说，“你忘了？”
嗯，确实是忘了。
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过得紧凑又紧张，对这种家常的小事，她的确是很难往脑子里装。
不过当他热完菜，在桌边坐下的时候，江桃就觉得，要是下回他妈妈再送菜过来，她一定从早上就开始惦记，绝对忘不了。
“太香了。”她闻着糖醋排骨，恨不能从陆洵的眼睛里跳下去啃一口，“救命，好饿。”
陆洵举着筷子，颇为吃惊，“你能闻到？”
“对哦，我能闻到吗？”她自己回过神来，也匪夷所思。
隐形眼镜没有嗅觉器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就在昨天早上，陪陆洵一起去凶杀现场的时候，她还很确定，她什么都闻不见。
那时候她还庆幸，没有了血腥味的刺激，现场显得略微好接受一点，并且对在场的警察们报以了深刻的同情。
可是这会儿，她非常清晰地闻见，糖醋排骨的香气一阵接着一阵，径直往她的面前飘。
陆家妈妈的手艺一定很好，单是闻着，都流口水。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记得，是昨天我喂你吃寿司的时候，你就对我说，好像能闻到一点香味。”陆洵认认真真地替她回忆。
“好像是的，还有今天你喝咖啡的时候，我也好馋。”
“江小桃，”这人忍着笑，“你好像对吃的特别敏感。”
“怎么了怎么了？吃货多可爱啊。”
江桃刚和他斗了一句嘴，转眼又泛上一丝忧虑，“你觉得，这说明什么呢？”
她在短短两天之内，就有了嗅觉，这说明她在发生变化。但是这种变化是好是坏，究竟会走往哪个方向，谁也不知道。
如果是恶化的话，这个速度，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洵沉默了一瞬，夹着排骨故意往她眼前一晃，“这说明你现在很想吃肉。”
“喂！气人了啊。”
“没事，”他温和地笑着，“等你变回人的那天，我请你去最贵的餐厅吃个够。”
江桃啧啧有声，“哇，你知道清平市最贵的餐厅是什么价钱吗？一言为定，不许赖啊。”
说笑了几句，陆洵一边吃饭，一边找到先前在咖啡馆看过的那条视频。
评论区置顶留着一个手机号和二维码，还写着：“欢迎广大网友为孟爸爸提供任何线索或捐助。”
“这怎么就捐上款了？”江桃狐疑得很。
陆洵也不置可否，只是想了想，还是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那头的人大声道：“喂，谁啊？”
“您好，请问是孟遥的爸爸吗？我是怡安分局的陆警官。”
对面的语气一转，立刻热情起来，“哦，哦，原来是警察同志，您是要找我了解情况吗？”
“嗯，算是吧。”陆洵说，“我想来拜访您一下，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都方便，都方便。”对方声如洪钟，“警察同志来了，我一定得好好接待。”
“太客气了。那就明天上午十点吧，您看可以吗？”
“可以，您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一点问题都没有。”
挂断电话，陆洵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怎么总觉得，这位孟家爸爸，和他记忆中的受害者家属都很不一样。
吃过饭，洗完澡，又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陆洵仔仔细细地给她换护理液，江桃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一个人躺在水里优哉游哉。
她现在已经能尝出来，新换的护理液的确是比旧的要清爽干净一些，哪怕吃不上人类的食物，作为一副镜片，她对自己的生活环境还是很有追求的。
她觉得，没准她以后能成为护理液品鉴第一人。
“晚安。”陆洵把盒子放回桌上，照旧伸手拍了拍盒盖。
灯灭了，卧室里黑暗又宁静。
江桃不用睡觉，一个人百无聊赖。
也不知道今晚赵清辰还会不会来找她玩，现在想想，长夜漫漫能和鬼聊天，至少也能打发一点时间的。不过他可能没空，毕竟她把徐逸轩托付给了他，要他教那小孩托梦。
这么一想，当鬼好像也不太坏，好歹他们晚上能到处跑，能找到很多事干。
算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熬一夜好了，明天就能去拜访孟遥的爸爸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这样想着，打了个哈欠，正打算试试在护理液里能不能游泳，忽然就定住了。
因为她看见，已经睡着的陆洵的床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非常模糊，五官都看不清，全身发着微弱的光，有点像昨夜赵清辰身上的那一种，但又不完全一样。
不过从身形来看，好像……还是个女人？
第19章 019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说不得了，小陆同志你这体质招鬼呀？
影子飘飘渺渺的，不像个实形，好像也不爱动，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陆洵身边，睡着空余的那个枕头，压着他的被子。
这副场面，实在是有点惊悚了。
只听说过鬼压床，没听说过和鬼同睡一张床的。
她心急如焚，很怕陆洵有危险，无奈此刻她的声音是不能被他听见的，哪怕她大喊大叫也没有用。
她灵光一现，就召唤赵清辰：“紧急紧急，出大事了！”
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对面连一个回音都没有。
没准还在进行托梦教学呢。也是，这差事是她安排给他的，好像也没法怪谁。
好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女鬼影似乎挺老实，除了和陆洵肩并肩头碰头以外，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好像也睡熟了一样。
江桃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好。敌友不明，以不激怒对方为上策。
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影子渐渐消失了，就好像是怕光一样。
再过了不久，陆洵也醒了。
“早上好。”他戴上眼镜，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
江桃惦记着怎么和他讲这件惊悚的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边挤牙膏边问：“怎么了江小桃，有心事？”
她一咬牙，“我直说了，你可别害怕。”
“啊？”
“昨天晚上，你被一个女鬼睡了。”
“噗……咳咳咳……”
陆洵刚含了一口水要刷牙，一下全喷出来，溅在镜子上往下淌，映出他惊愕万分的脸。
江桃咂了一下嘴，“你看你看。”
他狼狈地拿毛巾擦了脸，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向他讲了一遍，两个人都沉默良久，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陆洵才迟疑道：“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要有才稀奇了。”她啧了一声，“那是鬼啊，又没有实体的。”
又是许久的静默。
她从镜子里看见，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透着一股罕见的不自在，难免有些微妙的幸灾乐祸。
陆警官斩钉截铁地不信鬼神，心里倒还是有点怕的嘛。
“你也别太担心。”她笑眯眯道，“人家也没干什么，没准就是看你帅，想和你睡一晚。哎呀，我们陆sir长得好看，就是桃花旺啊。”
陆洵的脸都快僵住了，“江小桃，不许胡说。”
“好嘛好嘛，不逗你了。说认真的，我们抽空去庙里拜拜吧，说不定管用的。”
“我们警察不搞这些活动。”
“那你天天晚上和女鬼睡呀？”
“我……让我再考虑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上午十点是约好要拜访孟遥爸爸的，不能够忘。陆洵心事重重的，垫了几口早饭，准时来到了地方。
那是一处老式小区，上世纪建的，门口“工人新村”几个烫金的字都有些掉色了。
陆洵按着事先得到的地址找到楼号，刚爬上楼梯，就见上面下来两个年轻人，一个拎包，一个扛摄像机，显得阵仗不小。
楼梯狭窄，他连忙站到拐角侧身躲避。
这时候，就见后面一个中年人追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声音极度热情。
“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慢走慢走，我就不远送了啊，下次有空一起吃饭。小伙子记得帮我剪得好一点哦！要是还需要什么素材，尽管找我，一句话的事。”
那两名年轻人匆匆答应着，就走远了。
而陆洵和江桃，也终于看清了那个中年人的样貌。
中等个头，偏瘦，头顶的头发已经不多了，中心锃光瓦亮，和他脖子上的金项链两相辉映。
的确是孟遥的父亲，比昨天那个视频里看起来更精神一些。
他见陆洵看他，“哟”了一声，“您是？”
“我是怡安分局的陆洵，昨天和您通过电话的。”
“哦哦，是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您没穿警服，我都没认出来呢。”
江桃往那张笑容满面的脸上多瞄了几眼，忍不住道：“他看起来，不像女儿刚被绑架了，反倒像是女儿刚结婚呢。”
陆洵没接她话，和对面寒暄：“您早上也挺忙啊，没打扰您吧？”
对方愣了一下，连连摆手，“警官您太客气了，没有，一点也没有。刚才那是水果网的两个记者，也是来找我采访遥遥的事的。”
他把陆洵让进屋里，问：“您喝茶还是饮料？”
“水就行了。”陆洵说，“孟先生，您不用忙。”
对面连一秒钟都没迟疑，笑得热情如火，“我姓潘，潘海刚。”
想必是最近没少见记者，对这个问题已经习以为常。
反倒是陆洵有点不好意思，“哦，抱歉，不知道您女儿跟妈妈姓。”
房子不大，看装修有些年头了，他被让到铺着碎花布罩子的沙发上坐下，潘海刚坐侧面的藤条椅，摆出一个陪客的姿态。
“不知道警方这一次，是想了解点什么？”他说，“我女儿小时候的奖状、照片，我都整理出来了，您看看吗？”
其实陆洵这一趟，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了解的。他总不能揪着一个陌生人问：“您觉得您的女儿会不会变成了一副镜片，并且坚定地认为自己叫江桃？”
他只是想带着江桃过来见一面，看看能不能唤起什么记忆。
“哦，也没有什么大事。”他只能撒了个谎，“是孟遥的事最近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很受大众赞誉，我们局里的领导也很感动，让我们登门拜访她的家人，一是表达我们警方的慰问，二也是看看有没有机会，对她作一个表彰。”
他说得一本正经，行云流水，江桃忍不住在他耳边感叹：“行啊陆警官，现在撒谎都不打草稿了，进化了呀。”
他耳根通红，赶紧补了一句：“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只是一个构想。”
但对面显然已经忽略了这句话，一拍大腿，乐不可支。
“这可太好了，哎呀，您不知道，这几天是铺天盖地的记者啊，都想来报道我家遥遥，我这门槛子都快被踏破了，昨天就来了三拨。但我就想着，这个媒体那个媒体，那都是社会层面上的，要说权威，还得是咱们公安。”
他笑得嘴角咧到耳根，“这不，就把您给盼来了。”
江桃被他腻得打了一个寒颤，在陆洵耳边悄声说：“这个爹当得，怎么看怎么奇怪呢。”
陆洵扫了一眼对方颈间的金链子，若有深意地笑了笑，“看得出来，您为了面对镜头也是挺隆重了。”
对面愣了一瞬，哈哈大笑，“咱这不是，好歹拾掇拾掇，也是对他人的一个尊重嘛。”
陆洵不大想和他多说，就道：“您刚才说的照片，要不然让我看一看吧。”
“好嘞，这就去给您拿。”
相册递到他手里。
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外壳陈旧泛黄，边角都卷得有些破了，摸在手里像棉纸一样，保存得并不太好。
他打开翻了翻，里面都是以孟遥为主角的相片，各种场景的都有，偶尔也有家人一起出镜。一页透明塑料夹里，正反面插两张，非常整齐，非常规律。
要不然，是这户人家只给孩子照相，要不然，就是特意把她的相片整理成了一册，把没有她出现的都给删去了。他倾向于是后者。
“有什么印象吗？”他对着照片里圆圆的小脸，问江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