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不起来。”
这个结果也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她对着成年孟遥的照片,也唤不起任何记忆的话,那相隔久远的童年照,恐怕就更没有什么作用。
却听江桃又出声:“警察叔叔,我可以申请说一句闲话吗?”
“什么?”
“这个孟遥的爸爸,我很不喜欢。”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
也不是哪里特别过分,但就是哪里都有那么一点点,显得他有些油滑、功利,好像对接受采访的热情,超过了对他生死未卜的女儿的担心。
“请问有没有她更大几岁的照片?”他翻了翻相册,问。
这本里的照片很集中,年龄最多不会超过十岁,小女孩时而梳马尾辫,时而扎双羊角,满脸灿烂地冲着镜头笑。
但是如果要向外人讲述,一般人的思维,不该是把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摆出来吗。
对面的潘海刚怔了一下,探身从茶几上摸烟,笑得讪讪的,“孩子长大了,就不大爱拍照了。嗐,青春期叛逆啊,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陆洵陪着笑了笑,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烟灰缸。
里面满满的都是烟灰和烟头,想来就算早上接待了一拨记者,也消耗不了这么多,恐怕是隔夜留下的。
趁对面点烟的时候,他把视线落在了面前的一张照片上。
那是一家三口的合影,背景像是在一家饭店,夫妻两个一左一右,簇拥着小孟遥,小女孩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潘先生,”他突然出声,“今天是周末吧,怎么没见您太太在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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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潘海刚的打火机咔嗒了三四下,才点着烟。
“她啊,她没在家。”他呵呵笑着说。
陆洵“哦”了一声,也不问了,转而道:“您方不方便和我介绍一下,孟遥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呢?”
听到这话,对方才算是来劲了。
“方便,都方便。”他将身体往前挺了挺,“我这个女儿,从小聪明乖巧,从来没有让人操过心。她小时候我们工作都忙,是她奶奶带她,都说她是整个大院里最招人喜欢的丫头,她奶奶把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他夹着烟,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后来该上学了,我那时候不是在精钢厂当生产班长吗,她就借我这个光,读了子弟小学。每一次考试,都没有落出过前三名,厂里的人可别提多羡慕了,都跟我说,潘班长呀,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他说得神采飞扬,江桃却听得兴趣寥寥,甚至打了个哈欠。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地说,也没什么意思。
就听陆洵敷衍他:“嗯,果真是很优秀。那后来呢,中学和大学在哪里读的?”
“大学就是新闻上写的那个,滨海大学吗。中学是育才……哦,不对,育诚中学。”
陆洵看了他一眼,“市重点啊,功课挺忙的?”
“忙,每天回家书包一甩,吃过饭就埋头做作业,不到深更半夜都不会熄灯。”
“我同事的孩子也在育诚中学,听说是住校的啊?”
潘海刚显然地一愣,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手在裤腿上来回搓了搓,“可能是年头太久,我记错了。那都是周末回家的时候,是周末。”
他大约自觉尴尬,立刻转开话题。
“警官,我女儿的事还请你们多费心了。虽然我家不如被绑的那个学生家有钱,只要你们一声令下,让交赎金,我也是掏空家底,别无二话的。”
“歹徒已经向那名学生家里勒索过了,警方也有应对的战术。赎金是个复杂的问题,会有专家研究决定。”
陆洵把相册放回茶几上,站起身,“我也不多打扰了,今天就先告辞了。您不要过于担心,我们会竭尽全力寻找孟遥的下落的,有任何最新情况都会告知家属。”
就连基本处于放空状态的江桃,也听得出这纯属套话。
恐怕眼前的这位爸爸,别说“过于”了,连“担心”都没有。
在对面连声客气道“再坐坐”的时候,她对陆洵说:“你觉不觉得,这人有问题。”
陆洵一边推辞对方的挽留,一边在脑海里回答她:“是问题大得很。”
他在各路媒体和访客面前,都营造出一副慈父的模样,实际上对女儿的了解却十分有限,好像多年来都并没怎么参与过她的生活。
江桃啧啧感叹:“表演型人格。”
她真心地希望,自己不是孟遥。她可不想摊上这么个爹。
“你说,他这么上蹿下跳的,该不会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吧?”她道。
陆洵怔了一下,“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证据。虽然他对女儿缺乏关心,也不能据此就认为,他和孟遥被绑有什么联系。我不大好直接查他,要不然我改天找户籍的同事问问,看能不能从家庭关系上摸出什么。”
潘海刚虽然被他落了一回面子,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场面做得很足。
“多谢你们惦记着我女儿的案子,辛苦了警官,招待不周啊。你看你们,纪律也太严了,下次再来好歹吃一口水果呢。”
正逢他隔壁邻居出门,是一位阿姨,看样子是被他近日的迎来送往烦得不轻,当面就翻他白眼。
“还在这儿人模狗样的呢。这些年里,你女儿见过你几面?收到过你几分抚养费?也不嫌臊得慌。”
“哎,你可别乱说话!”潘海刚立刻急眼瞪她。
转头又对陆洵赔笑:“警官您慢走。”
陆洵走到楼下的时候,那位邻居还没走远,他想了想,快步追上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说,“我是警察,请问能不能耽误您一会儿,向您了解一下孟遥家的事?”
“真的假的?”对面狐疑地打量他。
他连忙掏警官证,“阿姨您的防范意识很到位,您看。”
对方认真地看了好几眼,才肯打开话匣子。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和小姐妹约的麻将也不打了,随便你问多久。”她气吼吼地说,“我看不惯他那副不要脸的样子,我愿意说几句公道话。”
还是个热心肠。
陆洵先谢了她,才问:“听您刚才的意思,潘先生和孟遥不大见面?”
“岂止是不大见面,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系。他十多年前就和孟遥的妈妈离婚了,听说原因还是出轨,离婚后他也常年拖欠抚养费。”
阿姨把手拍得啪啪响,“你看这样的爹,要他干什么?”
江桃忍不住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呢。潘海刚能拿出来的照片,全都止步于孟遥很小的时候,他口中翻来覆去说的那些事,也都是陈年旧事,甚至连女儿读的中学是走读还是寄宿都能说错。
敢情是后来的这么多年,他压根没有抚养过女儿。
就这,也好意思在女儿出事后,当着媒体的面大卖慈父人设?
陆洵也显得既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样啊。”他缓缓点头,“那我冒昧地问一下,潘先生现在的生活状况,您了解吗?”
“他呀,除了烟就是酒,狐朋狗友一大群,我看他活得都迷迷瞪瞪的了,心都给熏黑了。”对方说着,还要往楼上翻白眼,“听说还欠人债呢。要不然,怎么会上蹿下跳地找媒体讲故事?为了捞钱呗。”
江桃想起那条视频下方的捐款二维码,不禁深以为然。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亲生女儿下落不明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着利用大众的同情,狠捞一笔?
这样一想,为什么新闻报道上说,孟遥的家人由于悲痛无法接受采访,转眼却又跳出一个父亲来公开发声,为什么他女儿出了事,他却能神采奕奕满嘴油滑,就都能理解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人心竟然凉薄如此。
“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和女朋友同居着呢。”阿姨显然了解得很深入,“就为了在记者面前卖惨,这几天都把女的赶出去住,才好不影响他装好爸爸。”
她连连摇头,总结道:“人呐,为了一个钱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难怪陆洵问起他妻子时,他潦草敷衍,看着就心虚。
江桃不由得更加鄙夷。
阿姨义愤填膺地骂完,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孟遥这个孩子,真是乖巧,又懂事。希望你们警官帮帮忙,把她平安地救回来。”
陆洵连忙答应会尽最大努力,又问:“您也认识她?”
“认识,我们这一片从前都是一个单位的,我在迁来新村前,和她奶奶做邻居,那时候就老看见她。小姑娘可好了,见谁都笑眯眯的。”
她回忆唏嘘了好一会儿,临走还要交待陆洵:“有什么事你们尽管找我,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案子还要多拜托你们呢。”
直到她走远了,陆洵才舒了一口气,沉声道:“这女孩人见人爱,她爸爸真不是个东西。”
他脾气向来好,江桃从没听见过他说出这样锐利的话。
她搜肠刮肚开解道:“你别生气,不是有句话说吗,人生在世,难免遇到几个人渣。”
陆洵轻轻地笑了一声,脸色和缓了些。
“对不起啊,”他说,“让你白来了一趟,没什么进展,还要受这种人的闲气。”
“好说好说,我又不用跟他客套,辛苦的是你。”
这种老式小区,有着很浓郁的烟火气,路边有孩子在打羽毛球,一个球差点飞到陆洵身上,小孩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歉。小广场上有健身器材,老人边活动筋骨边聊家常。
一切都很朴实,温暖,和利欲熏心的父亲、生死未卜的女孩,都格格不入。
江桃跟着陆洵慢慢地走,忽然道:“要是情况允许的话,改天我们去看看孟遥的妈妈吧。”
“你还愿意去?”陆洵问她。
他以为,她原本就不太想往自己可能是孟遥这个方向考虑,经过今天这一趟,应该更抵触了才对。
江桃想了想,“嗯,不管我和她到底有没有关系,我都觉得,她挺不容易的,她妈妈应该特别伤心吧。”
她笑了一下,“如果你把今天的看望慰问,挪到她妈妈身上,她应该会非常感动的。”
陆洵点点头,“好,只要时间允许,她妈妈的身体允许,我一定去。”
正说着,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打开一看,是一条微信,发送人昵称叫“阳光彩虹小白马”。
信息是:“有空给我回个电话,老严把你借给我了。”
“谁呀?”江桃好奇地问。
“是盛晴,就是你前天见过的那位女法医。”
陆洵一边说,一边找到电话拨过去。那头几乎是立刻就接了。
“小陆啊,大周末的还让你加班,真是不好意思了,改天请你吃饭。”
“当警察的加班不是家常便饭了吗,不过饭可以记着。”陆洵和她开玩笑,“严队怎么就把我借给你了,什么事啊?”
“是这样,你能不能去一趟赵清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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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赵清辰家?”陆洵一怔,“是有什么新的进展了吗?”
“倒也谈不上,只是我要对他进行尸检了,这不是有规定,得通知家属到场吗。”
盛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透着一些为难。
“据说他没爸没妈,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这事按规定必须告知她,但是照我的意思,就让她放弃到场吧,别来了。这么大年纪了,别到时候一激动,出了什么事反而不好。”
“对,你考虑得对。”陆洵连声附和。
“嗯,所以严队把你借给我了。你能不能上门当面通知她,和她耐心说说,要是她情绪上接受不了,你帮忙劝着点。”
“没问题,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就去。”
江桃听着他们对话,没忍住,小声感叹,“哎呀,小赵同学要被剖了啊。啧啧,惨哦。”
陆洵正要挂电话,忽然多问了一句:“这桩案子一定要验尸吗?通过监控录像和现场勘察,凶手、死亡时间、致命伤,好像都能够确定了。”
结果被盛晴毫不客气地骂了。
“那凶器呢?进刀多深?伤口几公分?”
“凶器应该是一把匕首,刀刃十五到二十公分,刀柄在十公分以下。”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
“哪儿?”
陆洵一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底气突然减弱,“上次在实验小学门口,他劫持人质的时候,我看见了。”
“那天场面乱成一团,你又吃了那么大的亏,倒还能看清,果然是眼神好啊。”盛晴啧啧称奇,转头又凶他,“但是我们讲求的是证据,证据懂吗?不剖开来拿尺子量,什么都作不了数。快去快去,饭给你记着了。”
她性情颇为火爆,陆洵好声好气的,显得很受欺压。
江桃就在他的耳边笑成一团。
“听我挨训这么好笑?”他故作不满。
她收了笑,声音还是戏谑的,“没有,我就是觉得,陆警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就像盛晴说的,案发当时,他以一敌二,连眼睛都被打伤了,哪还能看清什么。
那把匕首的样子,他分明是在徐逸轩的回忆里看见的。他和她一起挤在那具孩童的身体里,直面了歹徒举刀相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