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有万一。万一她这会儿喊起来，就把陆洵吵醒了呢？
她口口声声要帮他防范的女鬼，竟然就是她自己。这种事情，不亚于监守自盗，实在是太丢人了，她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还是先自己缓一缓好了。
她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半天，才抖抖索索地，起身下床。
虽然完全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但终于重新拥有身体的感觉还是很好。她试了试，行动很自如，好像和常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思考了一下，直奔卫生间。
卫生间有窗，能透进外面的光亮。她往镜子里一瞅，心直接凉了半截。
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慌了，试图开灯再仔细看看，手指却穿过开关，径直伸进了墙体。
完了，完了呀！
镜子也照不出，东西也摸不着，那可不就真成鬼了吗！
江桃呆呆地站在洗手台前面，把手举到面前，望着自己微微发光的皮肤，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没有。
她……真的死了？
赵清辰是和她说来着，说她离死也就一线之间吧。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她懵懵懂懂地走回卧室里，坐在床上，望着熟睡的陆洵发呆。
现在她到底是不是孟遥，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作为鬼魂，她是不能在人世间久留的，她会像赵清辰一样，在一个连自己都没预想到的日子，被无常告知，应该去另一个地方了。
好不甘心啊。
她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有点生气，又有点别的什么，以至于她鬼使神差地，忽然伸手摸上了陆洵的脸。
这人睡得很熟，一点也没察觉到她此刻的惊慌。她的指尖划过他睫毛，觉得酥酥软软的，有一点点的痒。
他好像感觉到了，动了动，忽然一下抱住了她的手，贴在脸颊边上。
他身上的温度骤然靠过来，每一寸温热的呼吸，都扑在她的掌心里。
江桃的身体一僵，突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把他揪起来，大声问他：“我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看，在我走之前，想不想和我谈个恋爱。”
但她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只是轻轻地躺回他边上。
算了，冲动是魔鬼，还是明天早上再和他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办好了。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她扭过头，疑惑地盯着他。
陆洵说是喝多了奶茶失眠，此刻的睡眠质量倒是很好的，任凭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他仍然无意识地抱着她的手，睡得很沉。
来自人类的体温，温暖又真实。
她在镜子里没有倒影，也不能碰到其他的东西。但是，他能真正地触碰她？
她想了想，抱着一种豁出去的心态，翻身过去，一下把胳膊腿儿都搭在他身上，像一只考拉，毫无形象地抱住他。
这人轻轻哼了两声，甚至往她身上又靠近了些，紧紧地挨着她。
江桃的大脑接近于停机。
她说要一起睡，是句玩笑话啊，她本人没有什么言灵天赋吧？！
她就这样，身体僵硬，心乱如麻，躺在安静的夜里。不过渐渐地，还是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糟糕，鬼魂好像怕太阳！
她一惊，刚要找地方躲，忽然愣住了。
眼前的世界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她还是躺在眼镜盒里，隔着一层水波往外看，一切东西都庞大，却让人安心。
陆洵似乎也刚醒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惺忪，头发微乱。
“早啊，江小桃。”他用起床音说。
她一动不动，漂浮在护理液里发呆。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一直到这人洗漱完毕，戴上她，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了？”陆洵一边啃仅剩的面包，一边问，“今天这么沉默？”
她在心里苦笑着说，不是想沉默，我怕说出来能吓死你。
可这人偏偏不识趣，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主动和她提。
“对了，你昨晚不是说要帮我留意吗。你说的那个……嗯，出现了没有？”
显然陆警官还是做不到，从容地把“鬼”这个字说出来。
江桃闻着面包香，苦不堪言。
这让她怎么开口呢。她没法笑眯眯地对他说，真是不好意思，之前弄错了，女鬼是存在的，只是她不但没有想害你，而且好巧不巧的，正是在下。而现在呢，就像过了十二点的辛德瑞拉一样，啪，我又变回隐形眼镜了，惊不惊喜？
这不是闹呢么。
她觉得这事没法解释清楚。
而陆洵甚至还在逗她，“我说江小桃，你不是要做什么，我床头的小熊吗。是不是没有好好守护我，嗯？”
气得她一咬牙，使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
“这事吧，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觉得不大好说，现在出于对你心情的体谅，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说。”
她拖腔拖调的，把陆洵都给听懵了，手里拿的面包都咬不下去了。
“什么事啊？”他犹犹豫豫的，“你这样可吓人了。”
“你确定要听？”
“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是这样的，昨晚那女鬼不仅来了，挨着你睡了，还伸手摸了你的脸，把胳膊啊腿儿的都往你身上搭。你呢，好像还挺高兴的，还主动抱着人家的手，拼命往她身上靠。”
江桃摆出一副沉痛的声线，“我心里那个急啊，只可惜，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见，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让人占便宜。我这个心情啊，啧啧啧，真是不好受。”
“……”
陆洵沉默了半天，把手里的面包默默地放下了。
“你还好吧？”江桃放轻声音，假意体贴，“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我看你跟那个女鬼相处得挺好的，哦，对了，她好像还挺漂亮。”
这人的语气听起来格外艰难，“我，可能得缓一缓。”
江桃善解人意地不说话了，只是在心里笑得癫狂。
总觉得收获了一种，恶劣的快感，略微打消了她心里的惶恐。
要不是昨晚的惊吓太真实，她都有点怀疑那是梦了。
陆洵正努力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冲击，摆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拿起来看。
江桃看见，那是一条微信，发信人被备注为“黄奇”，简单明了，只是说话的内容在这大周末的看来，有点不祥。
他说：“陆哥，有没有空出来一趟？”
陆洵和江桃的思路是一样的，本能地就回：“可以，是不是队里有什么事？”
对面回的倒是很快。
“别紧张，不是。其实是有点私事，我想来想去找不着别人。能不能出来陪我聊聊，我请你吃饭。”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让人忐忑呢。
“最近一个两个的，都想请你吃饭啊。”江桃顺口开玩笑。
陆洵已经站起来，预备换衣服出门。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私事？”
“小黄平时生活简单得很，好像从来没因为什么私事求过我。”陆洵一边闭着眼睛换衣服，一边说，“他肯开口这么说，肯定是真有事，我没有不去的道理，那到了再问也一样。”
果然是好基友一起走啊。江桃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不过也好，在经历了昨晚的惊悚一夜，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坦白的情况下，能去外面走走，转移一下注意力，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们约的地方在市中心商圈。
江桃看着繁华的大商场和人流，不由得觉得神清气爽。这几天接触的，不是凶杀，就是灵异，再不然就是人间辛酸，没有一样是省心的。还是平凡的城市生活好啊。
“你看那个小姐姐，多漂亮。”她还有空和陆洵跑火车。
结果陆洵茫然地问：“哪个？”
“你得多没眼光啊。喏，就那个长头发，穿裙子的，站在珠宝店橱窗前面看的那个。”
“……我看不见有人。”
“啊？哦，哈哈哈，没事没事，快走。”
还好对方也没留意到他们，江桃赶紧当缩头乌龟，跟着陆洵一溜烟地跑了。
谁能想到鬼还逛商场呢，果然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爱美永远是对的。
陆洵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在人头攒动的商场里和黄奇碰上面。
“你就不能找个明显一点的地标。”江桃听他吐槽，“你光说长椅，商场里的长椅多了去了，我到哪里找你去。”
对面嘿嘿笑，“怪我怪我，脑子不好使。对不起啊陆哥，难得有个休息天，还把你给叫出来。”
“没事，”陆洵问，“你怎么了？”
在江桃的概念里，能急三火四非得把人约出来聊聊的，总得是件大事，不能拖延的那种。
不料黄奇却搓着手，好像充满了难言之隐。
“到底怎么了？”陆洵也觉得惊讶。
对面这才带着傻笑，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想问问，和女朋友闹矛盾了，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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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028
话一出口，江桃和陆洵同时愣了一下。
“你问我吗？”陆洵用一种极其哭笑不得的语气问。
面前的黄奇笑得心虚又可怜，“哥，帮帮忙，不能见死不救啊。”
“让一个母胎单身狗给建议，和让数学老师开药方，有什么区别？”
“啊，不是吧？”对面的人张大了嘴，“陆哥，你真没谈过女朋友啊？”
“我拿这个骗你干什么。”
“我以为你和我矜持呢。”
“……”
但无论如何，既然来都来了，看着黄奇可怜巴巴的样子，他也无法坐视不理。两人只能决定先找一家店坐下来，再细说。
警察的身形体态，其实是很有辨识度的。短发利落，背脊挺拔，走起路来脚下带风。两个人走在一起，能引来不少回头率。
江桃忍不住就要逗陆洵，“那边的小姐姐在偷看你呢，人家真挺漂亮的。”
“没看见。”
“你别敷衍我，我保证，这次真是活人。”
“你知道吗，其实刑警对活人的兴趣，不如对死人大。”
“胡说八道，那是隔壁法医的词儿！”
就听见陆洵轻轻笑出来，“现在越来越不好骗了。”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消停了没几秒，又问：“哎，你真的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这人竟然罕见地没有回答她。
直到她又问了一遍，他才开口，语气有那么些微妙，“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你长得那么帅，按理说不应该啊。”江桃咂了咂嘴，“不过也是，你们刑警队可能是缺乏这个机会。”
纯情帅哥，她的天菜。
可是能怎么样呢？她现在连自己到底是不是鬼，都没弄清楚，就算想把他吃了，也有心无力啊。
她一时感叹自己的命运之曲折，以至于忽略了这人像是藏着心事，小心舒出的那一口气。
陆洵昨晚失眠，今天起得有点晚，又被黄奇一路喊过来，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错过了饭点，商场里的几家餐厅都显得有些冷清，让人不大好意思走进去。
唯有电梯口的一家，装潢精致，生意热闹，门前的店员见人走近就热情招呼。
黄奇转头道：“陆哥，要不然咱们就这家？”
陆洵对这些向来不讲究，看也没看一眼，就答：“好，都听你的。”
结果走进去坐下，才发现有一些不对。
这其实是一家网红甜品店，主打的是梦幻甜美风格，店里摆放了许多鲜花，还有垂挂下来的星星灯。顾客几乎全都是年轻女生，不是对着甜品一通猛拍，就是摆出各种姿势自拍、互拍，不亦乐乎。
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中间，简直像是老虎走进仙女洞一样，格格不入。
面前的菜单装帧精美，每一款的名字都既长，且难懂。
陆洵干咳了一声，在心里问江桃：“这些是你喜欢的东西，想点哪个？”
没想到，和他预想中的欢欣雀跃不同，这人竟然半天没回话。
他疑惑道：“江小桃？”
才听见江桃的声音，软绵绵的，远不如平时有活力。
“我头忽然有点晕。”她说，“没事，你随便点吧，别管我了。”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有点紧张。
自古以来，没有听说哪一副隐形眼镜会头晕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和昨晚一样，稍微有点困吧。放心，没有大问题，你和黄奇先聊。”
“是不是对新换的眼镜盒不太适应啊？”他还试图分析，“要不然，今晚换回旧的试试。”
“嗯，也好。”
江桃不舒服，话少，他也有些心不在焉，只对黄奇道：“我看不懂这些，你帮我点了吧。”
结果点的东西端上来时，又遭遇了一轮尴尬。
店员送来的是一份套餐，林林总总什么都有，重头戏是中间的蛋糕，做成爱心形状，上面铺满花瓣，极为醒目。
偏偏店员还要用甜美的声音大声道：“这是本店招牌的心心相印玫瑰荔荔蛋糕，请二位慢用。”
声音之大，引得附近几桌的顾客都忍不住回头来看。看见是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立刻窃窃私语。
“竟然是两个男生一起来点这个哎！”
“男生怎么了？天哪好浪漫！嗑到了嗑到了。”
陆洵看着眼前的蛋糕，忍不住喉头一阵堵塞，“这……就是你点的？”
“嘿嘿嘿，我这不是想着，请陆哥来，就得点最贵的才有诚意吗。”
“我们两个男的……”
“忘了，一时忘了。”黄奇挠着后脖颈，心虚躲闪，“这玩意儿，我女朋友大概是挺喜欢的。”
